一切准备就绪, 众人牵着马进了两座山之间的缝道。
白家兄弟两个走在最前面,白小七和小双走在中间,李舟秋牵着周江满的手紧随其后。
阳光照不进狭窄的缝道,越往里走, 视线越暗。
走在最前头引路的白二, 将他手中小小的火把点亮, 亮光勉强能照清他面前的路,但并不足以照亮身后。
火把的亮光被前面的人遮挡住, 周江满面前还是一片昏暗,这种看不清四下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除此之外, 行走在两座高山的山脚下, 还有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许是因为心中的不安, 也或许是因为黑暗拉长了人对时间的感知。
周江满总觉得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还没走出去, 甚至连缝道的尽头都没看到。
她下意识紧了紧握着李舟秋的手。
只是没想到她细微的动作, 却让李舟秋的脚步立时缓了下来,紧接着反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两下。
似在无声询问周江满的情况。
周江满是随李舟秋他们一起步行进来的。
她的腿日渐痊愈, 平时看起来已于常人无异,只是行走久了还是会有痛感。
两人在进缝道前就约定好。
若是周江满感到身体不适,就拽一拽李舟秋的手腕提醒,若是状态还好,就点一点李舟秋的手心。
意识到李舟秋是在担心自己,周江满很快回应。她屈指点了点李舟秋的手心, 示意自己没事。
像是怕李舟秋不信,周江满间隔片刻, 又朝李舟秋的手心里点了两下。
后来她则像是找到了其中的乐趣。
前行在昏暗不清的缝道中, 她不住点在李舟秋的手心里, 宛如学堂中正偷偷摸摸搞小动作的孩童。
很幼稚,伴随着隐秘的得意和恶作剧得逞的窃喜。
李舟秋任她玩弄一会儿后,忽反手握紧周江满,钳制住她乱动的指尖。
往后一路都没松开。
李舟秋攥得其实有些痛,但周江满心里的不安却渐渐驱散,慢慢踏实下来。
最前面的火光影影绰绰,时而明时而暗的映射过来。
周江满借着这点光,勉强能看清她与李舟秋交叠在一起的手。
李舟秋的手偏清瘦,骨节分明,此时这双手正牢牢握着她,很有力量。
仿佛她是最珍贵的宝藏,怕丢、怕消失,不忍松开一丝。
周江满很喜欢这种同李舟秋密不可分的感觉。
又往前行了一截,前方终于亮出一团光芒,看到了尽头出口。
平安出来后,一众人松了一口气。
李舟秋回头看周江满,温声低语问:“腿怎么样?”
周江满笑得俏,同她打趣:“还能再走三百里。”
被逗笑,李舟秋屈指轻轻扣在周江满的脑门上:“贫。”
“何姑娘和梅姑娘的感情真好。”白小六突然一声感叹,众人的视线随之落在两人身上。
李舟秋噙笑瞥了周江满一眼,从容自若地应:“是很好。”
没曾想李舟秋会如此接话,周江满怔了一瞬,回过神耳根蓦然有些烫。
她的眼神软下来,唇角上扬,心情更好了。
白二的目光从李舟秋转到周江满身上,含笑了然“哦”了一声。
一行人一路同行到县里,白二便主动同他们道了别。
几人一走,小双就迫不及待问道:“梅辞姐姐,你为何会答应同他们一起过缝道呀?不怕他们是坏人吗?”
小双问得认真,李舟秋也没敷衍回答。
她道:“前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我们前面赶路,还和我们住过同一家客栈。”
白二等人一路直朝石远县,路线明确,并非尾随他们。
最重要的是,同住一家客栈那天,她听到了客栈掌柜和白小六熟稔的交谈:“你们三兄妹时间掐的是刚好啊,现在回到石远县还能赶得上花会。”
白小六笑着接话:“就是为了参与花会才找急忙慌赶回来的。”
听李舟秋说完,小双一脸震惊,她怎么就没有留意到梅辞姐姐说的这些?
清风闻言一脸深思,似乎在反省自己。
对于一路遇到的人和事,观察并留意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暮色降临。
李舟秋等人寻了个客栈住了下来,赶了一整天的路,早就乏意沉沉,几人早早歇息。
正逢石远县的赏花大会。
次日一早,李舟秋等人便在客栈掌柜的力荐下,前往花会。
一路热闹非凡,小双新鲜极了,左瞧瞧右看看,眼睛都在放光。
“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人群中,迎面跑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拨开人群急急忙忙往前跑。
见少年莽撞地朝他冲来,清风脚步一转,欲避开少年。岂料少年也朝一旁转来,与清风撞了个结结实实。
少年被撞得“哎哟”一声,一屁股蹲在地上。
清风也后退两步,稳下身子后,他忙上前:“对不住,你没事吧?”
还不等清风将人从地上扶起,少年已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丢下一句“抱歉抱歉”,又急匆匆往前跑。
可经过李舟秋身边时,少年被李舟秋一把拉住了后衣领,他挣扎两下没挣开。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少年涨得面红,声音也大了起来。
李舟秋朝他摊开手,平静道:“拿出来。”
少年一愣,随即挣扎得更剧烈:“你在说什么?拿什么?你快放开我!”
任凭少年身体扭得如八股麻绳,李舟秋始终单手如铁钳般牢牢紧固,眉心都没动一下。
只等少年扭得气喘吁吁,挣扎不动,李舟秋才垂眸看他。
李舟秋道:“荷包,拿出来。”
少年纠结片刻,很快又梗着脖子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江满的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转,然后看向一旁一脸疑惑的清风。
见他一动不动,清冷道:“荷包。”
一脸懵的清风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去摸腰包,果然摸了个空。
被偷了都不知道,还需要梅辞先生抓贼和长公主提醒,清风登时有些羞愧。
他红着脸道:“荷包没了。”
一侧的小双闻言,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少年。少年皮白肉嫩,一身锦衣华服,实在不像小偷小摸之辈。
小双异常震惊,她指着少年:“小贼?!”
少年宛如被点着的炮仗,一下炸了,他支起脖颈道:“你说谁小贼?!小爷……”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忽又挤出来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个个拍手哄笑着。
“哈哈哈,白千风又被抓住了!”
“还吹自己是盗圣的徒弟,哈哈,吹牛!”
同伴们一出现,少年反倒不挣扎了,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只低声嘟囔道:“我没吹牛。”
他不高兴地从袖子里将荷包掏出来,递给李舟秋:“喏。”
李舟秋没与少年纠缠,随即松开了他的衣领。
看热闹的同伴们笑着凑上来,将少年团团围起:“白千风!你输了!快快快,把你的……”
“走吧。”李舟秋对周江满道。
小双拧着眉,往后看了一眼:“梅辞姐姐,就这样放了他?”
恰在此,一侧旁观了全程的小贩问:“几位是外地来的?”
李舟秋颔首。
小贩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道:“几位别生气,那位是白家的小公子,行事一贯怪异,但没坏心的,您在这多留几日熟悉了就知道了。”
小双无法苟同,皱着眉一板一眼地反驳:“偷人荷包还叫没坏心?!”
小贩笑着,解释道:“不是真偷。这个月白家小公子在这街上已经闹了好几次这种事了,不管是被抓住还是没发现,他最后都将荷包还了回去的。”
小双更不理解了:“既要还,为什么又要偷?”
小贩嘿了一声,道:“不然怎么说他行事怪异呢?”
顿了顿,小贩瞧了眼被同伴围追的白家小公子,压低声音道:“或许是这小公子在练手呢!”
说起八卦,小贩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眉眼都在放光:“我听说,白家来了位奇人,白家小公子拜他为师,正跟着他学本领。”
小贩边说边朝她们腰包处递眼色,学的是何本领,已在不言中。
话说到这里,小贩又忍不住叹:“不过这白家也奇怪,家大业大的,怎同意让白家小公子学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本领?”
又说了几句,小贩便去招揽客人了。
李舟秋等人也没多留,继续往花会走。
走到一半,白千风便喘着粗气追了上来,他展臂拦在李舟秋面前:“等等!你、你站住,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千风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少年不服气的样子,和那人倒是有些像。
李舟秋道:“你速度慢了。”
白千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声音拔高:“我速度慢?!”
他最骄傲的就是他的速度了,居然被说慢。
不等他再开口,身后忽传来一声暴怒:“白千风!你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
声音有些耳熟,几人齐齐回头,看到盛怒中的白二。
白千风脸色一变,想溜又不敢,最后露出讨好相:“二哥……”
听到白千风对白二的称呼,李舟秋不由有些失笑,看来他们与白家人挺有缘。
白二看到李舟秋等人,先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前。
当着李舟秋他们的面,白二没直接揪住白千风一通教训。
他压下火气,朝李舟秋等人拱拱手:“梅姑娘、何姑娘,又碰面了。”
白千风脸色更不好了,完了,二哥还认识他们,这次肯定要把他的屁股揍开花。
白二的目光落在白千风身上,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极其恼。
“刚刚我在街上茶楼,有小厮来寻我,说千风在街上不懂事,扰了位外乡公子,莫非小厮说的就是清风公子?”
白二言辞间给白千风留足了体面。
清风只道一场误会。
白二咬牙看着白千风,道:“你答应我的什么?出来又惹事?”
白千风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二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若知道今日二哥就在街上,他定不敢这般行事。
白二的脸色不见好转,他揪住白千风的衣领,恼道:“你、你年龄不小了,怎就这么不懂事?那……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不准再碰!”
白千风心里不赞同白二的话,低着头硬着头皮小小声反驳:“盗不是不入流的,祖父都同意了我拜他为师,他……”
“住口!”白二一声喝。
眼看白家兄弟两个要当街争执起来,李舟秋打断道:“白二哥。”
白二回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道:“梅姑娘,今日之事是小弟之错,晚上家中设宴赔罪,还望几位赏脸。”
本以为李舟秋会拒绝,但谁知她应得利索:“好。”
待白二领着白千风走了后,周江满才看她:“为何要应?”
小姑娘满眼疑惑,不解的样子很招人。
李舟秋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抬手掐了把她的脸颊,道:“白府里有我一位好友。”
周江满歪头,追问:“我认识吗?”
李舟秋不曾带周江满见过尤落崖,想来是不认识的。
但李舟秋没直接答,而是道:“今晚见了面就介绍你认识。”
这么一折腾,也没了再去花会的心思。
盘算着花会还有几日再结束,干脆改日再去,于是几人转去街上,为晚上赴宴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