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紧肌肤的疼痛，让湛蓝更加清醒了些。如今也只能逆来顺受，再去找机会离开。只是想起淳于宓，心中又淡定不下来。
这个宅子，算起来也有五年多没有回来了。自己的童年与少年时期便是在这个空旷而又阴冷的地方度过。恐怕外界那些将自己的作品捧上天的人们，怎么也不能想到，自己甚至连一张正规的小学毕业文凭都拿不出来吧。湛蓝自嘲地笑了笑，要不是自幼读了那么多的书，那么在外界靠自己的力量连糊口都不能，逃离这个家，更是无从谈起了。
是啊，逃离。这从幼时，便让自己躁动不已的想法。这个宅子，不是个温暖的地方，从来不是。一切只是场联姻，乔家的母亲和苏家的父亲，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附属品。七岁之前，母亲还在的时候，这个宅子代表着清冷与寂寞。七岁之后，母亲逝去，这个宅子便成了血腥与疼痛的代名词。
嘴中似乎还有淡淡鲜血，似乎是刚才受家法时，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齿。这样略带铁锈腥咸的味道，却可以让自己更加清晰地回忆起，在这个宅子中度过的岁月。那年，母亲刚死，他便带回了苗静，以及他与苗静的儿女，12岁的苏风瀚和9岁的苏风纯。天可见，那年自己也不过才7岁。肮脏的，成人的世界，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她眼前。那是哽咽在喉头的厌恶，张嘴，却不能倾吐而出。
从未亲近的父亲更加遥远，而家法，似乎成了对她的专设，只为她不愿开口的那声母亲。乔家却是没落了，对她这个散落在外的外孙女，无力援助。除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安，这个宅子里，也只有母亲陪嫁带来的白医师，可以信任。幸而，是位很好的医师，她可不愿自己终身带着伤疤生活。
只是无论是小安还是白姑姑，都是扶持，是触及不到灵魂的温暖。那样的日子里，湛蓝总是觉得寒冷，莫明的，觉得骨头在发抖。
即便过去的那些岁月已经渐行渐远，很多过往都不再清晰。但是惟有那些寒冷，那些铺天盖地的凉意，深深地刻在自己的骨髓里，动辄便是疼痛。像是经年累月的关节炎症，平日无碍，突然发起，便是如蛭腐骨。
那年与莫琉黛的偶遇，真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天真清纯的女子，挨着自己坐下，浅浅的笑容，暖暖的温度。伸出的手心，微微湿润，柔软地握住自己凉薄的指尖。那是一扇关于温暖与柔情的大门，意外地让周身的寒意一扫而空。
湛蓝忆起那段短暂的美好时光，皱紧的眉头缓缓松了下来。真的，已经是很遥远的岁月了。可是一旦回到这阴冷的宅子，那快要被遗忘掉的温暖，还是被记起来了。这便是那些年，自己不可抛却的生活。
假若，可以背弃时光……
“听说我们家小蓝蓝又得罪当家主母了哦。”白医师人未到声先至。
“小白白，你总是来的那么及时啊。”湛蓝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被一下子拖回现实，背上的疼痛再一次袭了上来。
“家主又打你了？”白医师转过门帘，正好看着小安往湛蓝背后抹药，瞬间收起了戏谑的表情。
“你说呢。不要明知故问好不好，我很累啊，有什么药赶紧拿来用用吧，我的白大医师。”湛蓝一脸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了，这种家常便饭好久不见了，偶尔见一次就又吃惊了，真是太不淡定了啊。
白医师看了一眼没心没肺的湛蓝，默默地接过小安手中的瓶子，继续上药。
“对了，上次你说回来就和我说什么？”湛蓝享受着清凉的药膏敷在身上的感觉，呼，专业医师的手法就是不一样啊。被鞭挞后的酸胀感在和着药膏的按摩下舒缓了好多。
“你想知道什么？”
“本来回来就是想问问莫琉黛的事情啊。”湛蓝一脸慵懒。好舒服，又想睡觉了呢。“对了，父亲他们应该没太关注到淳于宓吧？”突然想起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湛蓝收起倦意，对着白医师坐了起来，那是迫切想得到答案的表情。
白医师正在琢磨着怎么和湛蓝说莫琉黛的事情，却不料湛蓝突然坐了起来。指尖还在伤痕上按摩着，这一撞，指甲狠狠地撞在了伤口上，擦出了一个小口子，有血丝缓缓渗了出来。白医师刚想恼火地训斥，却不料一抬头却看到一脸正色等着答案的湛蓝，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受刚才伤口上的撞击的影响。
白医师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湛蓝这么不怕疼了。“你不是就顺手救了她么。老爷子摸过你的脉了吧，反正从你脉象上也看不出什么。他生气的也只会是你不叫那个女人母亲吧。”白医师顺手扯了块纱布贴在湛蓝身后，替她披上了一件袍子。只穿一件肚兜不觉得冷么，真是……
“我是说，俄……他们有没有调查淳于宓啦……”
白医师听出湛蓝这话里有几分不对，“这话怎么说？”
虽然白医师也算看着她长大，但是真的要开口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也许，越是亲近的人，自己的顾虑才会越多吧。“嗯，那个，我是说我喜欢淳于宓的事情，家里应该没有觉察吧。”湛蓝脸红了红。
“啊……”白医师一时没能消化这条信息。
“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女子和女子在一起会不太好。”湛蓝恢复了常色。面对亲近的人会不好意思是一说，但是若是被人反对就是另一说了。她的爱情，只能由她亲自挑选，别人的否定，不会改变她的决定。她只是有一点失望，毕竟在这世上，除了淳于宓，也只有小安，小白和白医师是她会在意的了。
小安一直跟着自己，自然是全知道了，当然没有反对的态度。小白更是黏糊淳于宓得很。余下的，便只是白医师了。
湛蓝将话说得生硬，眼中总是有些失望流露了出来。这些当然没有逃开白医师的眼睛。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湛蓝的头，“只是一时意外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家湛蓝也长大了呢。”
湛蓝看着白医师笑得弯弯的眉眼，满满的柔软与慈爱。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并无其他。
轻轻吐了一口气，真好，她在意的人都没有否定她，真好……即便没有人能影响自己的决定，但是心底总是希望能够被祝福的吧。
“他们应该不知道吧。毕竟表面上你没了武功，也只是写写书，对他们没有什么威胁了。这次要不是你出面救人，估计也不会注意到你。”白医师顿了一下，“不过你们的事情，老头子是不会同意的。”这是一个陈述句，以她们对苏万山的了解，疑问句是不必要的自我安慰。
“我知道，我会再想办法。”湛蓝虽然一直没说，但是她也深知如果淳于宓和她在一起了，将要面对的是苏家，淳于家，甚至还有更多。“其实，淳于宓还没有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所以其余的事情，还是缓缓再说吧。”
白医师看着扭捏纠结的湛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向来自负女王的湛蓝，原来还是在单恋阶段，真是，让人觉得好别扭啊。
白医师一笑，湛蓝就更加不自在了。早知道就不说了，披着慈祥外衣，却依旧是巫婆本质，哼……
“对了，莫琉黛让你和我说什么事？”
白医师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回答，“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当年莫琉黛并没有因为你的身份和老爷子要求什么。她被雪藏，很大的原因是和你有了交情，后来你受伤的时候，她和老爷子不平了几句。之后你出了宅子，查到的东西，也是老爷子的安排。”
“你一直知道？”湛蓝没想到自己被骗了一把。
“没有。只是最近莫琉黛又出镜了，见老爷子没什么反应。这事情是可以揭过去了，所以她才联系了我。让我说这些，恐怕是她不好意思亲口与你说吧。”
“嗯。这样，倒是我们误会她了。”湛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虽然怀疑过，但是后来还是相信了那些被捏造的事情。
“那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啊，湛蓝踟蹰了一下。“那段日子，她待我是极好的。如今她可以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自然是全力帮她，当做还了当年的人情吧。”听到当年莫琉黛没有背叛自己，湛蓝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只是这样？”白医师接着问。
“嗯，要不我以后就只给她和淳于宓写本子？保证她大红大紫，还了她当年的愿望，做个顶尖艺人。”湛蓝想到淳于宓，心中又是一甜。
看着受了伤却笑意暖暖的湛蓝，白医师心中叹了一口气。“也好。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缓缓走出门去，与湛蓝不同，白医师的心中充满了悲戚，深深地怜悯。湛蓝啊，湛蓝，我真的不知道，我此刻的决定，是对还是错。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在我的面前温暖地笑着，让我难以忍心打破她此刻甜蜜的心意。所以，只能对不起了，莫琉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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