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丛黑着脸离开了他的小棕马,走向远处今日休息不上马的队伍,低垂的双眸还带着未曾来得及完全褪去的微红。

  只能说,谢谢1班那边突然的躁动,不然他在马背上被颠哭的样子就要被班上的同学看到了。

  哦,好吧,还是有一个同学看到了。

  钟丛蒲扇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大铁拳头,可对那女孩的怒气,却怎么都聚不起来了。

  祝白果救了自己,他很清楚刚才屁股和腿太疼了根本坐不住,那马也很躁,突然地甩动,他都来不及出声,就差一点点,就要被颠掉下来了。不说怎么受伤吧,丢脸简直是一定的。

  可是那一刻,她来了……

  像拯救凡人的仙女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自己的马前,一把抱住了咆哮的马头。

  而那原本还暴躁地甩他的马,竟一下子安静下来,还发出了弱小的哼唧声……然后就是1班那边马群的躁动,钟丛亲眼看到那边有人摔下了马,许多马匹的惊动混着女子的尖叫,吸引走了全场的注意。

  而他在祝白果的安抚下,下马,走人,安静得像是没有经历过刚才的惊险。

  此处的平静,与远处的混乱,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丛该生气的,却就此再也气不起来。

  1班那边摔下马的是殷尧,因为附近驯马师救援及时,人没受伤,只是丢了脸。毕竟几年的马术课上下来,前期有驯马师护着,后期都有了经验,摔下马的人真的……寥寥无几。

  殷尧恨得很,强烈的恨意和羞恼在他脑袋里来回冲击,让他连旁边祝锦心带着哭意的关心都听不进一字。

  赶过来的孙修竹有些看不惯殷尧此刻的冷漠,抓住他的胳膊晃了两下,作着急关心状:“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不会摔到哪儿了吧?”

  被大力摇晃的殷尧回过了些神,摇了摇头,冷着脸说:“我也不比了。”

  说罢,殷尧只抬手轻轻拍了祝锦心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两下,便抽出了胳膊,大步走向远处休息的人群。

  孙修竹匆匆安抚了祝锦心一句,快步追上了殷尧:“是不是伤处疼了?祝锦心很担心你,你也不多回两句。”

  殷尧没说话。

  因为身上的伤摔了马,固然让他丢脸生气。但是他更生气的是,坠马之前,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钟慧儿那个在18班的学渣弟弟惊了马,而祝白果居然义无反顾地跑去抱住马头保护了他。

  靠!这才开学几天,居然就勾搭上了!

  殷尧怒气冲冲,步子也迈得很大,很快就靠近了钟丛。

  之前的事情虽没人看到,钟丛依然觉得丢脸,因此只是靠近了休息的同学这边远远站着,没有完全走过去。这正方便了殷尧兴师问罪。

  “钟丛。”殷尧勉强压着了点火气,却怎么都扯不出一个友善的笑,索性直接问道,“刚才祝白果冒险救你,你们现在关系挺好吗?”

  钟丛因着钟家和钟慧儿的关系,和殷尧他们也算是认识,不过因为不同班倒是没怎么玩在一起。这会儿殷尧虎着脸,上来就阴阳怪气地开始输出,钟丛没想到被殷尧看到了那幕,只是……之前没法继续对祝白果生的气,现在总算有了落处。

  “关你什么事。”钟丛看了一眼殷尧裤子上还没拍干净的土,呵了一声,“怎么,没人冒险救你,你嫉妒啊?”

  于是,跟上来的孙修竹围观了一场小学鸡吵架。

  孙修竹静静听着,看着,等着,直到两小学鸡约定了放学见,钟丛掰着手指离开,方才向殷尧试探道:“你和祝锦心的婚约现在还没完全落到实处,你们结婚最快也要几年后了,祝白果现在都算不上你的亲戚……再说,钟丛除了学习差点,就靠着钟家以后也混不差,配祝白果绰绰有余。你这是……”

  殷尧阴沉着脸,最终只摆摆手,给孙修竹丢了一句:“你不懂。”

  孙修竹是的确不懂,不懂殷尧为什么在下药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对祝白果有了别样的关注。什么亲戚关系,什么女朋友的妹妹,也就骗骗祝锦心罢了。那样的关注……孙修竹跟在殷尧后面这些年看到了许多。只是那样的在意和志在必得,之前只是落在祝锦心一人身上罢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孙修竹沉默着看向草地上四散的马匹,远处已经辨不清面目的人。只是,他还不知道这种变化对自己而言,是不是一件好事。

  1班,18班各下场一人,短暂的骚动后,比赛依然要继续。

  钟丛的差点落马,除了殷尧,目光一直跟着祝白果的祝锦城自然也是看了个正好。再联想到家里的小麻雀们对祝白果的友好,祝锦城啧啧称奇之余,忍不住多问了祝白果几句。

  祝白果无意隐瞒,可她自己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只简单道了句大概是和小动物有些缘分。

  有缘分好,有缘分妙。

  祝锦城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刷马厩,又脏又臭的,而且1班那些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也实在讨厌。

  每个班级,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像是个头头一样。好班自然是成绩最好的那个或是班长,像18班,当然是要从脾气不好的祸头子里挑。钟丛算一个,祝锦城是另一个。

  现在一个下场了,场上自然是祝锦城的天下。

  祝锦城求着哄着,带着祝白果把场上每个18班同学手里的马儿都撸了一遍,光是苹果就喂了十几回。

  最重要的是,在祝锦城的强烈要求下,祝白果有和每一匹马说一遍“好好跑,稳稳跑,跑快点。”

  正式上学第一天,祝锦城感觉到了姐姐无奈的宠爱,而祝白果……迎接了同学们围观巫师的敬畏与无语。

  “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封建迷信着什么,现在满意了吗?”忙完一轮的祝白果无奈地接过祝锦城递来的缰绳。

  等了好久才回到祝白果手里的小黑马高高地昂起脖子,打了个不满的响鼻。

  祝锦城笑着点头,只又如旁边的小黑马一般,傲娇地扬了下脖子哼道:“啥封建迷信啊,我这是合理祈福,大家常这么干,可不是打破公平竞争哈。你看那周正,傻乎乎的,你知道他咋一直能在1班不?”

  祝白果摇头。

  “因为他们家每逢关键考试,就去给他找大师祈福转运,然后他考试的时候就能蒙对答案。听说他们家还会顺便找大师给三班。哦,二班是文科第一班,所以一班后面最好的理科班就是三班了。他们家还会给三班前几的同学下咒,这样他们就没法考上去把总是在一班吊车尾的周正挤下来了。”祝锦城哼哼,“比起来,我可是正当竞争,可没让你去和1班的马说让它们慢慢跑。”

  说得像是让她去了,她就会去一样……

  不过现在祝白果想讨论的不是马。

  “你等等……那个什么祈福转运,怎么这么像你之前对祝锦心……”祝白果有些惊讶。

  祝锦城耸了耸肩:“别说,我还真找过大师。不过那大师还不如祝锦心有用……”

  远处鲁大马扬起马鞭的集合,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热身时间结束,散落在草地上的马匹和骑手慢慢聚集,又被驯马师分成了几组,大家开始正式进入比赛状态。

  祝白果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来。

  班级号是按学习排的,论学习,1班领先18班一整个年级那么多。但是马术和班级号就毫无关系了,甚至18班的同学不咋在学习上花时间,相对还要更野更活泼一些,身体还要略比1班的同学强健一点点。

  但是整体来说,两年多的马术课上下来,也都差不多是旗鼓相当的意气少年。

  至少,在开局时,一直带班的鲁大马是觉得这两班之间的比赛,胜负难断。

  骑手水平相差不多,马儿都是学校养着刚牵出来随机分的。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18班的马全都又乖又稳,跑起来又健步如飞,每一匹都压了同行1班的至少两个身位……

  别人可能不清楚,鲁大马可是熟悉学校里的每一匹马,18班那些同学骑着的马里同样有平时不太好使唤的,偏偏今天一起乖得不行,别说扭身撅蹄了,那是连个声儿都没有地直接把赛道一气跑完了。

  特别是18班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骑的那匹小棕马,平时脾气特别不好,一般这种驯马师都会下意识地分给看起来高壮的男生。这次也不例外,鲁大马亲眼看到它被分给了18班一个虎里虎气的男生骑第一轮,结果热身的时候就把人男生差点颠下来,气得人直接请假不上场比赛了。结果第二轮这个小少年顶上,小棕马突然就老实了……下了场四蹄驰骋如腾云如闪电,偏生背上还稳稳当当,那小少年都没怎么晃悠就被送到了终点。

  比赛开始没多久,鲁大马就知道看18班这马的气势,今日是稳赢了。而后事情果如他所料,双人赛马,1班一场没赢。

  开始比赛之前,18班有个少年拉着个少女把班上的马儿都多喂了一圈儿苹果,鲁大马是看到了的。

  那两个人骑过的那匹小黑马还跑了个全场第一,那小黑马平时水平也就中下之流吧,今天却像是开了挂一样冲了出去……

  看比赛时,鲁大马心中惊疑连连。只是现在看看比完赛的马儿都开心快乐,并无异样,便又觉得应与他们无关,怕只是运道罢了。

  一场都没胜的1班同学自是垂头丧气地被鲁大马赶去马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18班扬眉吐气的快乐,以及……对祝白果生出的万般好奇。

  后头自由骑马的时间,祝白果身边几乎就没空着,多的是来聊天打探的同学,受欢迎程度直线上升到了顶点。只对于祝白果那“就是在乡下喂养过动物”的说辞,也不知最后有多少人信了。

  祝锦城后悔了,他开始觉得,其实去打扫马厩也不错。

  直到下午放学,这些友好的互动才被迫告一段落。

  同学四散而去,祝白果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并不急着和同学们一般去换掉衣服或是上车回家,反是抓了祝锦城开始问自己憋了好几个小时的问题:“你之前说你找过大师是怎么回事?就是你说那还不如祝锦心的大师?”

  两人这会儿顺着马场往外走,身边也没什么人,正是问话的好时候。

  祝锦城从刚拿回来的背包里掏了瓶水拧开递给祝白果,方才解释道:“那时候读初中么,听说了周正家给他祈福的事情。我就也想去试试,可是和爸妈说了之后,被他们骂了一顿。妈还说祝锦心能靠自己学那么好,我就是不好好学才会考不考,学习学不会,歪门邪道啥都行。爸反正都听妈的……找大师祈福那么贵,还每次考试都要祈福,他们不给点钱,我也不够啊对吧。本来呢,我也就算了,但是我后来不是又听说了周正家不但搞祈福还搞诅咒么……我就怀疑……”

  说到此处,祝锦城面上有些讪讪。

  “你怀疑你被诅咒了?”祝白果直言接话,只突然觉得,这样的怀疑好像十分充分。

  早年间她在麋尾村生活,每天烦温饱搞学习,是没渠道去多了解什么修仙,祈福,诅咒。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离她太远,现在想想,她若和祝锦城有一样的生活环境,也会有同样的怀疑。

  “嗯。”祝锦城点头,只又摊了摊手,“反正我初二之前存的钱都砸进去了,当时找的徐大师,就是我上回说,有个善堂在新开的游戏大厦电玩城那儿的那个徐大师。他给看了,说没什么问题没有诅咒……”

  “我们家不是和那个甄大师关系比较好?那时候还没搭上关系吗?”祝白果问。

  祝锦城有些无奈地看着祝白果:“是啊,我们家和甄大师关系好。所以我才去找的徐大师。他开善堂,算是京市几个我知道的大师里口碑最好的。”

  祝白果悟了,她没再问祝锦城为什么不找甄大师,也没找和殷家关系不错的贾大师。

  这弟弟……或许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傻啊。倒是刚才问出那句话的自己,不够聪明的样子。

  “钱花了,没钱搞祈福。每次大考都搞祈福也挺贵的,还不如把钱留着以后弄几个修仙遗物。再加上后来发现不花钱也可以刷及格,那我就更没想去学周正了。”祝锦城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八卦道,“说起来,周正他们家这两年不太行的样子。现在每个月都要月考,不知道他们家还会不会给他刷祈福了,不刷了的话,会不会很快就到我们班来了。”

  祝白果有些无奈地看着刚才似有些大智慧,一转眼又变得傻乎乎的八卦弟弟。

  这前些天说起给祝锦心送礼得好成绩的时候还诚惶诚恐,如说起什么恐怖秘闻呢,现在说起这事儿就刷刷刷的……那么自然,也不知道是说他心重还还是心大好。

  “我以前不知道成绩也可以搞祈福诅咒。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和你的成绩几乎完全同步。我们小时候成绩都很不错,在四年级上学期期末突然坠机,到高中又开始隐隐上升了些许晃悠在及格附近。就是龙凤胎,也没有同步到这个程度的吧?”祝白果分析着,又问道,“你上回找徐大师花了多少钱?要不我们再找别的大师看看?”

  “不到五百万吧,反正是当时所有的钱了,我还卖了不少东西。”祝锦城说着,又摇头劝道,“我觉得没啥必要再去找别的大师了。倒不是再花钱的事儿,其实京市这些大师吧,有真名堂能勘测修仙遗物,给它们充电的这些,看一个和看几个,结论都是一样的,对同一件事,基本上他们不会有不同的结论。这也是大家觉得他们很准的原因之一。至于没真名堂的那些,就更没用了。”

  大师,也是人……

  一直有完全一样的结论,是一直没错过,还是……

  祝白果收拢了发散的思维,也没有继续坚持去找一个新大师帮他们看看。

  首先,她没有五百万去霍霍。

  其次……

  她的柜中,不还藏着一个仙师么。

  祝白果不在聊大师,只快走几步道:“走吧,去买点水果。”

  突然就明白了祝锦城花五百万找完大师之后,发现用不花钱的手工木雕就能刷到更好效果的快乐了。

  嗯,如果旁边的傻弟弟没有突然聪明起来,嘀嘀咕咕地问“等等,你咋知道我的成绩是在四年级上学期期末坠机的?”那就更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马:≡ω≡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