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秋在寻到书之前,便将去齐兰的事安排妥当了。玉秋带着新画的花样,同铃儿一起去了齐兰别院。

  知晓她们喜欢坐在池边的树下,夏竹一大早就在那里铺了一块薄毯,又准备了一些点心果子和茶水。玉秋同铃儿二人在那儿一呆便是半日。

  福明有家铺子的账查起来有些不对,那掌柜的与账房已是狼狈为奸,同他们一道的还有几人,不说那家铺子,他们的手已经伸到福明另几家铺子上去了。玉秋正皱着眉思索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又该如何解决后续的一些问题。

  铃儿恰好瞧见边上一朵野花甚是娇嫩,便伸手将它折了下来,又站到玉秋边上,轻手轻脚地将花放在玉秋头上。

  那花轻极了,玉秋却也能感知到,她一低头,那朵花便落在她的掌心,她抬起头来看铃儿,哪里还有方才皱眉的模样,眼里又是柔柔的一池水,嘴角又是轻轻柔柔的笑意。

  铃儿见她看过来,连忙侧过身去,背着手轻轻晃了晃,愣是比玉秋掌心的花还要娇俏几分。玉秋伸手拉住铃儿的手,又忍不住用拇指在她的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铃儿转过身来在玉秋边上坐下:“痒。”

  玉秋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林子里有些蚊虫实属正常:“哪里痒?”

  铃儿却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玉秋便也明白过来,牵着铃儿的手又轻轻摩挲了两下。铃儿便侧过身,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脑子里又突的浮现出前几日戏上听来的几句戏文,以及自己写得那两句懵懵懂懂的情思。

  鼻尖充斥着玉秋身上的味道,她看着两人缠在一处的衣角,似乎有些明白,她对玉秋是不一样的,又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她喜欢玉秋,她从小都知晓,只是近来,她开始觉得,自己低估了自己的喜欢。

  玉秋虽比铃儿长了两岁,或许是一直无暇顾及这些,或许是跟爹娘一样于此较迟钝些,她知晓世间有情爱,却从未想过自己与铃儿的情爱在何处。

  去岁开始懵懂知事,玉秋知晓铃儿于她而言,与别人都不同,可她也一直不曾细想,到底有何不同,有多不同。

  她喜欢铃儿粘着她,她喜欢铃儿看着她想着她,她喜欢铃儿的可爱,喜欢铃儿的撒娇,喜欢铃儿的生气,喜欢铃儿的害羞,喜欢铃儿的得意。

  两人靠在一起,没有说话,谁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又似乎知道。

  夜里,铃儿回想着白日里与玉秋在一处时的点点滴滴,心头微微涌过热浪,脑中浮出两句诗来,又立马起身,在玉秋留给她的扇面上将那两句诗写了上去,配在玉秋画的别院图旁,又添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玉秋收到扇子,细读两遍,便夸了一番铃儿的诗与字:“不过这两句诗写得有些缠绵,在外头拿着显得我有些轻浮。”

  铃儿以为她要将扇子收起来,又听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到了做个‘风流倜傥妙公子’的年纪了,过于板正倒是不好了。”她单手打开扇子,轻轻扇了扇,笑得比平日明媚许多,纵是依旧穿着女装,也透出潇洒风流的韵味来。

  铃儿一时看呆了去,又赶紧抢过玉秋手上的扇子:“你已经有婚配了,还要那般风流倜傥做什么?”

  玉秋又将扇子从铃儿手上抽走,轻抬她的下巴:“自是要让外头的人瞧瞧,咱铃儿的夫君是何模样,总不能丢了铃儿的脸。”

  铃儿又要去抢扇子,玉秋将手一抬,没让铃儿抢去。铃儿便轻跳起来,一手拉住玉秋的胳膊,一手去够那扇子,玉秋也跟着轻跳,不叫她得逞了去。两人嬉闹一处,笑声不断。

  从别院回去后不久,常安便寻到了《牡丹亭》的戏本,书的壳子上连个书名也无。玉秋将书从头到尾粗粗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书交给铃儿。

  铃儿在家里也还有许多功课要做,得了空又要去寻玉秋待一会儿,看戏本的时间倒是不多。

  待她仔仔细细将戏本看完,已是过完了年。

  看完戏本的那日夜里,铃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一身戏台上杜丽娘的装扮,在齐兰别院里迷了路,在那小林子里找着,不知是在找人还是在找路,待她终于走出林子时,却是来到了玉秋的书房。

  她进屋去找玉秋,玉秋不在,她往屋里走去,床上坐着一个人,是玉秋,也是一身杜丽娘的装扮。她向玉秋走去,玉秋笑着站起身,开始念起了戏本里词句。待她走近,玉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铃儿,你去哪里了,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铃儿掀开红盖头,醒了过来,她回想着梦,又睡着了。

  铃儿每每梦见玉秋,都会将梦里的事告诉玉秋,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说。打那以后,她常常梦见玉秋,也常常梦见两人成亲的场景,梦见玉秋叫她娘子。这些梦,她统统不敢告诉玉秋。她只知,自己对玉秋越发不同,她比往常更想呆在玉秋的身边,也的的确确开始盼起成亲的日子来,那般,就可以日日夜夜都呆在玉秋边上了。

  也不知何时起,铃儿连私下也开始叫玉秋名字,很少再叫姐姐。她又看了一遍戏本,再读起那些词句,脑里想着的全是玉秋,她已经渐渐明白,自己对玉秋是存着怎样的心思。

  她又羞又怯,她希望玉秋能够知晓自己的心思,又害怕玉秋知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依旧如往常一般,她也庆幸自己再过三年,便能同玉秋成亲。

  时光又这般过去半年,铃儿在沐浴时发现自己身体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她的胸脯在慢慢长大。

  铃儿没有多想,只想将这一件新鲜事告诉玉秋,想要告诉玉秋,自己快长大了。铃儿站在玉秋跟前,想着玉秋也是女子,自是明白的,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玉秋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脯上。

  玉秋的掌心方触碰铃儿微微隆起的胸脯便吃了一惊,却因被铃儿按住没能将手缩回。正是夏日,铃儿穿的衣衫都薄。玉秋隔着两三层薄衫,甚至能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温热,她十分慌张,脑里是一片空白,再不复往日的淡然。

  只是她面上不显,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自己轻举妄动伤了铃儿,竟是一时没有动作。铃儿起初不觉如何,此刻却也发觉出自己行举的不妥来,只是如今再将她的手甩开也显得自己无理了。

  两人这般相对着站了一会儿,铃儿松了手,玉秋赶紧将手缩回,两人各自往后退了半步,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玉秋似是才知道,铃儿已经长大了,不单单是在她眼前,还在她心里。方才掌心的触感还不停在她脑中冲击着,叫嚣着,她此刻站着也是慌张无比。她渐渐清楚又似乎依旧迷糊,自己为何慌张,她抬头去看铃儿,见她也是低着头一副羞涩模样,竟是松了口气。

  她也是从那般年纪过来,也是经历过这件事,玉秋尚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却又担心铃儿,还是向前一步,拉住铃儿的手,笑着道:“铃儿长大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如方才那般鲁莽。”

  铃儿抬头看着玉秋,低声道:“我只会对玉秋如此罢了。”

  玉秋抬手轻轻摸了摸铃儿的头:“今日我得了一本诗集,方才还想给你送去呢。”铃儿果真跟着玉秋去看那诗集,一时忘了方才的事。

  待铃儿离去,玉秋才坐在软榻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却也摸不清,自己为何叹气。她隐隐发觉,铃儿于她而言是不同的,她对铃儿的喜欢也是与儿时不同的。只是,她们皆是女子,为何会如此?

  玉秋向来是个有主意的,铺子里的事,也一向理得很清楚,突然遇上一件事叫她如此棘手,她少不得开始时时琢磨。她难得在做功课的时候走神,难得在做账时突然发起呆来。

  玉秋想了几日,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她便决心不再去想,她与常人不同之处实在太多,多这一个也不算多吧。

  铃儿着实羞了好几日,只是见玉秋之后并没有提起自己那日莽撞的行为,便也放下心来。只是没几日,又被王曼叫了去。

  铃儿难得被单独留在王曼屋里,也是有些困惑,待王曼慢悠悠开了口,她才知晓,原是为了通房丫头的事。

  王曼原本是没想着这件事的,毕竟佟家上下里外都知晓,铃儿就是未来的少奶奶,府里自是不会再安排通房丫头了。

  却是前几日,陈姨娘突然寻过来,扭扭捏捏好半晌,才说,是不是要替少爷物色一个通房丫头。

  王曼着实一惊,赶紧道:“玉秋与铃儿的亲事已经定了,再过三年便要成亲了,通房丫头便不必了吧。”

  “正是如此才需要,她们二人日后成了亲,对此事一窍不通该如何,安排个丫头教一教也好,大户人家里都有的,铃儿也该谅解的。”陈姨娘着实是操心,说完又赶紧添了一句,“只要不留子嗣,之后也不会多什么麻烦的。”

  王曼喝了一口茶,看着陈姨娘,慢悠悠地道:“看来姨娘在此道上甚是精通。”

  陈姨娘听了,涨红了脸,她当初便是通房丫头,而王曼就是正经的大家小姐,她说着少爷的事,谁知在她二人的关系来看,话里说的竟像是在说她们二人。她又赶紧解释着,只是心急加上口拙,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说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