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俊出生之后体质一直比较差,常需要人照顾。我生完他之后,身体也不好,丈夫要照顾他,又要照顾我,孩子夜里哭,我俩都睡不好。他不哭,我俩又总提心吊胆他有没有生病。”马沛芹对于当时没有早些回家养胎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休产假之前我是打算生完孩子就回去工作的,可是后来我辞职了。”

  “以前亲戚总告诉我,女人就只要照顾好家里就可以了,我不听,非要工作。后来俊俊出生了,总生病,我也生病,一个家就只靠我丈夫撑着。我两三年没工作,丈夫工作完回家还要照顾我们。”

  “那阵子的我真的是很不好,没有带好俊俊,也没有照顾好丈夫,我想振作起来,可也总是振作不起来,接着又陷入更深的自我埋怨,恶性循环。”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许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马沛芹的动作没乱,许来的动作倒是慢下来了,她也没说,只是做完一个动作之后出声提醒:“换下一个动作了。”

  或许是想要缓解心情,马沛芹下一个动作是站立运动。

  她过去指点许来动作,继续说:“听这些是不是觉得有点压抑?”

  “没,”许来单腿站立有些不稳,颤颤巍巍的,找着重心之后才好一点,他想马沛芹大概也是需要倾诉才会让自己变得更好,“我挺想听的。”

  马沛芹朝他很浅地笑一下,笑容温婉:[许来这孩子是个善良的人。]

  “有一回,我午睡后起来,看见丈夫在房间里抱着俊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玩具,那一刻我突然很感动。”马沛芹讲述的语气一直都没有很沉重,说到这时更是有一些奇异的轻松,“那是一个很常见的场景,可是那一刻,我确实也是因为这个场景而深深地受触动。”

  “我爱的人,我的孩子,我的家。我忽然意识到我其实挺幸福的了,之前我消沉了太久了,而他们一直在我身边。我开始慢慢振作起来了。”

  许来也跟着露出个笑,差点没站稳时被马沛芹扶着,又换了一边动作。

  “我那会儿胖了差不多有三十斤吧,”马沛芹给许来提点完动作之后自己也接着继续做示范,她笑着说,“人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瘦,其实也不尽然。我不高兴,我丈夫就总给我做好吃的,我也不想辜负他一番心思。”

  “俊俊四岁的时候,我又怀孕了。小女儿呆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很乖,出生之后也很健康,心里高兴,吃得就更多了,妹妹刚出生那会,我体重估计有一百七十斤。”

  “亲戚朋友们看我胖成那样,又开始劝我找工作了,说我不能把我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说我得学会爱自己,不能把生活过得那么堕落,又说丈夫看见我这样改天该去找别的女人了。”

  马沛芹又换了一个新的动作,看着简单,实际做起来却既考验核心力量。

  许来简直就像一个对比组,他跟着一做,就整个人塌在了垫子上。

  “没事,撑起来,坚持三十秒就可以了。”马沛芹总是在鼓励和安慰。

  她现在身材很好,根本想象不出来她170斤的样子。

  许来听故事听得入迷。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才比较靠得住,父亲的缺席、母亲的突然离世,能陪伴他的人的位置一直都是空乏的。

  家庭妇女好不好,许来也说不清。

  如果有爱的话,也许也是能信得过的……吧?

  “那时候我快三十岁了,我有了丈夫,有了一双儿女,可其实我还是没有明白这辈子活着图个什么。”马沛芹说。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许来活了两次都没想要去想这个事情。

  为了爱,为了钱,还是为了自由?要为人类社会做出贡献吗?

  图什么,唔,许来其实比较想什么都不图。

  “我不想把家庭当做一切的时候,他们都叫我把家庭当做一切,当我那样去做了,他们又说着不一样的话了。”马沛芹游刃有余得能一心三用,“我一直努力做的,我发现都没做好。”

  “你很厉害。”许来真心实意地说,“你好多事情都做得比我好多了。”

  可是这样的安慰是轻飘飘的,抽象到不知道许来想要表达的夸奖是什么——但即使是这样似乎毫无意义的夸奖其实也是有效果的。

  许来需要鼓励和安慰,马沛芹也一样需要。

  马沛芹笑了笑,然后才好像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些扯远了。

  她还在想要怎么收住话题,许来又问:“你爱你的家人吗?”

  “爱。”马沛芹没有犹豫。

  “那不就行了。”许来笨拙地学着马沛芹的动作,摇摇晃晃,单腿直立一阵就偷偷地放下一只脚好几秒,然后才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模仿,“爱自己的家人一点错都没有。”

  “他们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当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肯定自己的时候,是我一如既往照顾我的丈夫、我虚弱却又无数次从病魔手中挣脱的孩子,使我摆脱了自怨自艾的痛苦恶性循环。”马沛芹说,“我爱他们,我为他们而活着。”

  “真好啊。”许来说。

  马沛芹说不清那样好不好,为别人活着,为自己活着,可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吧。

  可是她现在至少明白了,她活得好不好、要怎么活,绝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她自己决定的。

  “我一开始不喜欢我的丈夫来着。”马沛芹又说。

  “啊,”许来惊讶,“为什么?”

  “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介绍人说他很老实,”马沛芹说着,笑起来,“小然说介绍人总会说男方老实,好像仿佛男的只要老实就可以了,老实是他们最大的优点也是唯一的优点。”

  “老实不好吗?”许来问。

  “那你得问小然。”马沛芹笑说,“不过我一开始确实不喜欢他,人不好看,好听的话也不会多说几句,呆呆愣愣的,我连他爱不爱我都感觉不出来,见面才三回,他就跟我求婚,把我吓一大跳。”

  “很浪漫啊。”许来哧哧笑起来,觉得那听起来像个童话故事,而且现在的马沛芹也生活得很好。

  说得他都有点想谈恋爱了。

  “我家里穷,他家里稍微比我家好一点吧,好歹城市户口,我不爱他,那时候我只是想要早点脱离家里,所以答应了。”马沛芹说。

  “哎,姐,这是能说的吗?”许来一愣,“姐夫也看这节目吧?”

  “让他看。”马沛芹语气挺骄傲,难得地流露出几分撒娇的感觉。

  “让他对你再好一点吗?”许来没忍住笑起来。

  可是马沛芹说:“他对我已经很好了。”所以让他看,其实是信任。

  “我那时候长得挺好看来着,虽然图他家户口,可我其实也瞧不起他,还嫌他耽误我事业,”马沛芹说着有点动容,“可是他愿意为了我放弃他的事业,是他先愿意当全职丈夫,后来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又对我不离不弃,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真的,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我爸妈都没那么稀罕我。”

  许来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得想哭。

  也不是许来自己的故事,但他听着都听得红了眼眶。

  “也是他鼓励我去锻炼身体,我还对他发脾气来着,问他是不是嫌弃我,”马沛芹谈到丈夫的时候眼睛充满了柔情蜜意,“一个大男人,委屈得差点要哭,说是担心我老坐着、不运动对身体不好。”

  许来都想偷懒了,一屁股坐在垫子上,又被马沛芹柔柔的目光盯着。

  姐姐还在努力呢,自己一个年轻大男人居然做不动了,这可不行。

  许来又撑着身体,跟着马沛芹继续运动起来。

  “小来应该没胖过到一百七十斤吧?”马沛芹问。

  “没。”许来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在听完姐姐不波折的人生经历之后,因没法和姐姐共情而有了些善良的歉意。

  “可不要胖到一百七十斤哦,”马沛芹有几分调侃地说道,“主要是为了身体着想,肥胖引发的并发症挺多,生活也不那么方便,多走两步路都难受,下定决心减肥后,我实在不爱跑步,也跑不动,,丈夫就每天陪我散步,那几年,他因为照顾我和孩子,他反而瘦了很多。”

  “稍微动起来都比一直坐着好。”马沛芹又说,“不暴饮暴食后,我的体重就有下降了,接着他又给我报了瑜伽班,一练,又十五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可许来感觉到的更是:“你好长情。”

  马沛芹笑了笑:“练瑜伽的时候,静下去了,我在一个一个动作之间感觉到自然万物在身边流逝的时间,丈夫和女儿也会跟着我学瑜伽。”

  “儿子呢?”许来问。

  马沛芹笑了:“学业繁忙。”

  “……哦。”

  许来是想认真跟着姐姐做普拉提的,可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动作总是要中断一下再继续。

  平时不运动的人跟着马沛芹做瑜伽,大概也就是许来这个样子。

  许来给一样跟着学的观众提供趣味,和安慰。

  马沛芹轻柔的细语提供的是熨帖心灵的力量。

  恋爱和不恋爱都是一个选择,结婚不结婚也同样是一个选择。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一样的故事。

  马沛芹说当年不爱丈夫,那现在,显然是爱的。

  她是家庭主妇,围绕着丈夫和儿子过生活,但是难道她就没有自我了吗?

  她学瑜伽、学普拉提、做得一手好菜、能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家庭是她的一切,可没了家庭,她也一样能活。

  许来知道了别彩静的愿望,也听到了马沛芹充满爱意的家庭的故事,他对于恋爱和婚姻的憧憬多了许多。

  他想知道是什么吸引着别彩静如此向往家庭,又想知道马沛芹如何从不爱到爱。

  他在别人的故事里是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的。

  对于爱情的向往在他心里暴涨,又被饥饿和普拉提打败。

  爱情啊……还是得先吃饱饭再想。

  六个会做饭的姐姐们又是张罗一桌好菜,她们互相体贴,记得彼此的爱好,总为对方想,对方也替自己想。

  许来是最小的弟弟,也受尽姐姐们的宠爱。

  姐姐们问许来想吃什么菜,许来说想吃鸡肉,可是家里没有鸡肉,颜景时就说他可以去买。

  许来抓住在厨房里以试吃为由偷吃的颜景时:“给我做红烧鱼。”

  许来一早上没有看见颜景时了,终于看见他之后就想起了他昨晚的许诺,一颗心莫名地在看见他之后变得安定。

  颜景时一脸讶然:“你真要吃红烧鱼啊?”

  “不是你说的吗?”许来十分不满。

  “我以为你没生气了。”颜景时拿着汤勺的手一时也不知是放下还是举着好。

  “我的鱼。”许来不管其它,只严肃地盯着颜景时。

  “好好好,晚上我买鱼来做,”颜景时放下汤勺投降,又有点讨饶似的说,“可是我不会做红烧鱼哎。”

  还是在逗人。

  “我会做,我教你。”孟初然在旁边看了半天戏之后积极举手说。

  许来不去想为什么要见到颜景时,也不去想为什么见到他之后会觉得高兴和安定。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陷入爱情是不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