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久到赵扬快要以为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回答,方听到赫连幕低沉的声音:“谢逢还没有醒么?”

  赵扬没有回话。

  赫连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金丝蛊虫之毒,无药可解。不曾想我谎话太多,真话,竟没有人信了。”

  他自嘲一晒:“原本此毒离开虫体一个时辰后,便不具毒性,但我无意中发现,辅以桂花香气后,毒性更烈。就算不致立时要人性命,却也将使人永无再清醒之日。除了还有呼吸和脉搏,其实也和死人也没两样了。果然,我还是不忍心杀他呵。”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赵扬沉沉盯着对面之人。

  “为何说不出口,这可是我最为得意的毒药。”

  “赵铭之,你抢走我的竟谦,我夺走你的谢逢。如今我们都尝到失去爱人的痛,你我也算两不相欠。”

  赫连慕狂放而笑,笑了还没两声又换成了费力的咳嗽,呛咳声回荡在幽暗的洞室,牵起一连串毛骨悚然的回声。

  “两不相欠?”赵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赫连幕是个疯子,三观不正,却还是深感震撼。

  “你把竟谦和谢逢当什么了?他们不是谁的附属物,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你害人性命,到头来跟我说两不相欠?”

  “你欠的是命,是人命!”

  赫连幕狠狠地盯着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后道:“人命?我让他没有痛苦,就像是睡过去一般死去,还不仁义?”

  “……”赵扬不怒反笑:“那,你自己也去睡一睡?”

  赫连幕仍是盯着他,一双眼睛像喷出火焰般要将他吞噬,不回答他的问话,却转而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竟谦和谢逢都喜欢你?!就连花无数,都被你迷住?”

  还没等赵扬回答,他又兀自笑了:“你可真是个祸害。”

  阴冷的地牢回荡着赫连幕不甘的声声质问。

  “竟谦……他明明是我的,可心魂引却被你喝了!被你喝了也就算了,我想着你神志不清,非闹着要嫁他,总该惹他厌恶,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钟情你?!”

  “我不喜言笑,不如你活泼,我原想是这个原因竟谦才愿从我,可是我明明已经改了,为什么他心里还是只有你这个傻子!”

  “还有谢逢,他凭什么,他不就是仗着自己百毒不侵,以为我奈何不了他?!”

  他嗓音已喊得沙哑,却笑得更为癫狂:“本来你被薛家丫头毒死,薛家丫头偿命,由我控制武林,你们再正魔相残,岂不美哉?我真后悔当日放你一马,却让你阴差阳错同谢逢狼狈为奸,破坏我计划。不,为什么你没有按我的计划死在谢逢手上,是你,把我的计划全盘毁掉!”

  一墙之隔的牢房,一双粗粝的手攀上了同赫连幕的牢房仅一线之隔的铁栅栏。

  赫连幕狠厉扭头,吼道:“还有你!当初你为何要救他出庄?他若是早死了,你我又怎可能落入这般境地。若不是留你还有用,我早恨不得杀了你!”

  花无数的手指紧紧抠住栅栏,手背暴出了根根青筋。

  他浑身锁满铁链,浓发虬须遮了满面,只有一双眼哀哀地盯着对面那人。

  面对赫连幕的无能狂怒,赵扬淡淡呼出一口气,双手交叉平静地道:“你是怎么杀了我父亲的?”

  “呵,有什么下毒的事能难得倒我?”赫连幕不屑,“当日,你父亲群战大内高手,从皇宫中逃出时,本就力竭,若是此时有心腹下属递上的一杯解乏止渴的水,你说,他还会想得到先查探下水里是否有毒吗?”

  他冷冷地道:“再说,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我不过是在皇宫外的密林里发现了接应你父亲的鲁长老,略施了小计将他引开,然后在马背上挂着的水囊里下了毒。”

  他戏谑地勾起半边嘴角:“只可惜那老家伙太不小心了,被你给发现了。可你竟还放了他,他不是什么好鸟,他早就觊觎天鸣山庄庄主之位,很早之前便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了。”

  赵扬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同朝廷勾结在一起的?”

  “勾结?”赫连幕似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仰头笑了,“谈何勾结,不过各取所需罢了。我本就热爱制毒,可梅英教那么穷,为了找几颗毒草我还得亲力亲为,找试毒的动物也只能自己去山上抓些飞禽走兽,太慢了。哪有朝廷许诺给我建个门派,给我分派人手制毒来得方便,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的死囚可以试毒。我若不答应,岂不是个傻子。”

  “挑起黑白两道相残,致使无数人无辜受害,就是为了制毒方便?”赵扬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嘴唇颤颤发抖。

  疯子,这人真是个疯子!

  “那不然呢。”赫连幕微昂着头,嘴角又是那抹戏谑神色。

  咚,咚,咚……

  连接牢房的甬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袭天青色的衣衫被昏黄的灯光染成了暗绿色,薛竟谦身影愈加单薄,背脊却挺得更直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牢笼前三米之处才停下。

  赵扬早已站起,薛竟谦想要来地牢探视赫连幕,是他之前便答应的。

  此次薛竟谦跟在他身后,已是将刚才两人间的对话听了个全。

  赫连幕在这阵阵逼近的脚步声中,有些微的慌乱,他身子微微往后缩了缩,侧眼抬头看向来人,脸上第一次有了闪躲的神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茫然无措。

  薛竟谦清澈的瞳眸直视赫连幕,有愤怒、有悲伤、有不解,唯独没有同情:“若我知道你今日会如此,当初我便不会救你。”

  “不,竟谦,你听我说,我是为了你。”赫连幕踉跄着上前,却被铁栅栏拦住,他紧紧贴在栏杆上,抬眼望向薛竟谦的目光中满是哀切。

  薛竟谦摇头:“萧应,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是想告诉我,你是为了我而杀人的吗?”

  赫连幕频频点头:“当然,竟谦,事到如今,我也活不成了,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敢对天发誓,我是为了你能叱咤武林,才会同朝廷做这个交易的。我知道凤栩山庄对你的期望,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让你开心。”

  薛竟谦苦笑:“让我开心……萧应,你对天发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难道你杀的人全是我要你帮我杀的吗?你骗我说是谢逢要谋害阿扬,可实际上,是你要害他。你明明知道,我心系阿扬安危,可你却一路骗我,引我去攻打梅英教。这些,你都是为了我吗?”

  薛竟谦语调骤地提高,“不,你只是为了你一己的私欲。”、

  “我没有!赵铭之……”赫连慕眼睛骤地瞪向赵扬,杀意腾腾,“你应该早点死,你死了,我和竟谦就能在一起了!”

  ……

  这是自欺欺人吧?

  骗人骗习惯了,连自己都骗得这么顺溜了?

  薛竟谦隐忍着的怒意响彻牢房:“够了!萧应,我一直只是把你当朋友,我对你没有半分倾慕之意!”

  赫连慕杀意暴涨的眼怔住了,他慢慢垂下眼眸,微弓下腰,抓在栏杆上的手指青筋凸起。

  可薛竟谦质问之声清楚响在他耳边。

  “我问你,当初水牢失控之事,也是你故意为之的吗?”

  水牢?

  赵扬蹙眉,薛竟谦说的是当日他去薛家,差点被水淹死的那次?

  他不自觉地将身体往前倾了半倾。

  薛竟谦沉着双眸瞪视赫连幕,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峻。

  “不是!”赫连幕扒在栏杆上,可望着眼前人的表情,眼中的那惊慌无措的光也一点点黯了下去,别过眼,嘴角牵起一抹苦笑,“你已不信我,可当初,我说什么,你都说会信我。”

  “我信你,却被你利用,误会无辜之人,险些错伤好人。萧应,我能分辨善恶,能辨忠奸。我当初信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所说为真,可你说真话了吗?!”

  赫连幕将铁栏抓得更紧,双眼怔然,好半晌终是嘴角一咧:“没错,我都是骗你的,我说当初我救了赵铭之是骗你,当时是我想要下毒杀死他;我说他被谢逢所害,丧失记忆也是假的,我是嫉妒他,嫉妒他被你心心念念记在心上;当初水牢,是我设计想杀了他,可我没敢拦住你去救他。竟谦,赵铭之他有什么好?害你一身顽疴,还吊儿郎当,移情别恋,他怎么配得到你的惦念!”

  “你……”薛竟谦嘴唇颤动几下,终是闭了闭眼,只甩下一句:“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天涯路远,不必再见。”

  便转身拂袖掉头朝回路而去。

  路过赵扬时,青色衣摆微沉,薛竟谦欠身抱拳道:“赵庄主,多谢了,今后我不会再见他了。”便再不停留,步出牢中。

  赫连幕对着赵扬桀桀大笑,双目圆睁,状似疯癫:“赵铭之,这下你满意了吧?”

  赵扬回身看向他,目露可怜之色:“赫连慕,纵使我信你有真心,可在你满篇的谎言面前,谁还会相信你那仅有的一点点真心?”

  赵扬叹口气:“我现在觉得你有点可悲。不过,还有人想见你。”

  话毕,从牢外又前后走进两人,正是叶先圻和苏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