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扬一双眼偷偷瞄向谢逢,却见谢逢神色不变,只古井无波地注视着薛竟谦,仿若对方只是极其寻常地说了两句家常话。

  阿瑶将头高高昂起,挺胸正色道:“薛盟主此言差矣,我师门是赫连幕所灭,他丧心病狂,害我师父师姐妹全门性命,我怎敢忘?我做梦都想着找他报仇!承蒙圣教将我收留,从此我便是圣教的弟子,同圣教同仇敌忾,誓死诛杀赫连幕!”

  赵扬心内翻江倒海,一看谢逢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薛竟谦倒是一副五雷轰顶、不可置信的模样,怒其不争道:“你这是与虎谋皮!”

  阿瑶亦高声道:“阿瑶自己有眼睛,看得清楚,薛盟主多说无益。”

  赵扬轻咳两声,凑去谢逢身边:“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朋友嘛呵呵呵……”

  谢逢回望他一眼,声音澹然:“我早已知晓。”

  赵扬:“……”

  卧靠谢逢是怎么知道的?!

  谢逢:“早在醉春楼便已见过苏姑娘。”

  ……

  忘了谢逢那神仙记忆……

  赵扬指着自力更生找了块岩石坐着看戏的叶先圻:“那他呢?”

  谢逢果然毫不出乎他意外地答道:“叶公子家门罹难,令人唏嘘。”

  赵扬:“……”

  谢逢:“此事当年轰动一时,只要有心,亦不难知晓。”

  赵扬:“……”

  薛竟谦大概是因为又被苏婉瑶怼了一通,面上十分挂不住,神色早已不如之前那般义愤填膺,如今只是眉目深锁,神思恍惚。

  直到被叶先圻背进洞的时候,似乎还在神游天外。

  极有节奏的“铛铛铛”声响在洞内回荡,混着新鲜泥土的草香味扑鼻而入,呛得赵扬打了个喷嚏。

  谢逢示意他们在洞口等待片刻,便只身进入。须臾,洞内几名女弟子便从他们身边鱼贯而出,消失在洞口。

  这才听到谢逢招呼他们进去的声音。

  赵扬第一个迈步而入,一眼就看见面前乖巧站立的薛翊环,还有她脚边摆放的好几坛捣烂的药草,杵臼还搁在上面。

  下一秒,一声惊喜的女高音尖叫几乎将他耳朵刺聋。不得不说薛大小姐高声尖叫的本领真是一流,赵扬只觉得脑子里似有几千只蜜蜂在四处乱飞。

  刚踏入洞内的薛竟谦似乎也被那声势大力足的“表哥”给吓懵了,只张嘴瞪着薛翊环。

  谁知薛大小姐雷声大雨点小,刚扯了嗓子喊了声表哥,一眨眼竟又呆呆傻傻砰地坐下去拿起杵臼捣药去了,仿佛刚才一切只是错觉。

  “环儿?”薛竟谦的声音赵扬听进耳中还是嗡嗡的,“你不是去了玄坤观,怎会在此处?是魔教把你掳来的?”

  薛翊环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扁了几下嘴,猛地站起一头撞进了薛竟谦怀里嚎啕大哭。

  薛竟谦本就受了伤,单薄的身子一撞之下没站稳,后背撞在石壁上,脸上好不容易回复的血色又唰得没了。

  薛大小姐浑然不觉,尖锐的哭声回荡在赵扬耳内:“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是被圣教掳过来的,呜……”

  赵扬摸了摸发晕的脑袋,薛大小姐你说话要凭良心啊!明明是圣教救了你啊!

  薛竟谦果然气愤填膺,憋着咳嗽重重道:“不怕,表哥给你报仇。”

  “呜……不是,要不是圣教把我掳来,我应该早就死了,我好害怕,呜……表哥,我入了圣教。”

  ……拜托你们说话要说全,不要总是半句半句说好吗!

  薛竟谦再也憋不住的咳嗽声响彻在洞中,薛大小姐终于把头从他表哥怀中拔出来,泪眼婆娑地望着面前面色惨白的人:“表哥,表哥,你怎么了?伤得这样重?对了!你怎么到崖底来了?你也是昨天跟着那群黑衣人一起下来的?!”

  薛竟谦咳了好半天,薛翊环急得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赵扬感觉脑中又开始嗡嗡嗡,不由出声提醒:“薛姑娘,轻点……”

  岂料薛翊环眼角朝他一扫,泪痕犹在,秀眉却倒竖瞪着他恍然大悟道:“是你……表哥是为了你……”

  赵扬心虚地别过眼,别说,这次好像真的是他不占理,要不是因为他,薛竟谦确实不会就这么下来……

  薛竟谦打断了她:“环儿,咳咳咳,你为何说自己应该早就死了?咳,你又为何入了魔教,为何不回家?”

  “我……”薛翊环一下子安静下来,愣在那里:“我……”

  薛竟谦咳道:“我带你回家。”

  薛翊环却往后退了半步,眼里又涌出几颗晶莹的泪滴,木然地摇了摇头,“薛家再容不下我了。”

  “你说什么?”薛竟谦握住薛翊环的肩。

  “表哥,薛家我回不去了。”薛翊环悲哀道,“表哥,当日我下毒害赵……公子,便是因为姨母同我说……我的父母是被赵老庄主害死的,她说,当年我父母追杀祁岭毒仙时,中了毒仙的“失心散”,被迷了心智,转而攻击同伴,最后是被赵老庄主击杀致死。她说,赵老庄主明明能从毒仙那拿到解药救我父母,却选择了直接杀我父母,我父母死不瞑目。”

  “什么?”

  “她还跟我说:‘赵少庄主啊,如果不是小时候被你表哥所救,早就该死了。明明只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靠着他爹竟然当上了武林盟主,而你表哥却为了救他落下病根,体质羸弱。要是赵铭之当初死了,照你表哥的武学天赋,定然成为武林盟主,风栩山庄也就会成为天下第一大庄。’”

  “我娘真的这么说?”薛竟谦摇摇欲坠,单薄的身板眼看快要支撑不住。

  薛翊环苦笑:“姨母和外甥女的亲情,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薛庄主和我姨母为了凤栩山庄的武林盟主之位,故意引诱我去杀赵铭之。”

  “是我爹娘给你的毒药?”

  “不,是萧应门主给的我毒药,我去求他的。薛庄主和我姨母是高高在上的庄主和庄主夫人,是名门正派,怎会手沾鲜血,做这种龌蹉之事?他们只是告诉我,萧应精通制毒……”

  “怎么会……”

  “我从萧应那里拿到了毒药,下在了合卺酒里。他还帮我雇了江湖杀手,说可保我万无一失。”

  “不可能!”薛竟谦脸色铁青。

  赵扬看他站都站不稳了,模样甚是可怜,刚想伸手扶他一把,却被谢逢拽住了手腕。

  谢逢不知怎么了,一双眼透着要杀人的阴沉,攥着他的手死紧,他抽了几下都没抽出来,只好由着他抓着了。

  “萧大哥明明同我说……”薛竟谦扶住身后岩壁,站立不稳地半倚在上面,“他说他当日见阿扬被环儿下毒,便命花长老将阿扬救出,说只是因为想让我当武林盟主,才将阿扬押下。他说他好生款待阿扬,绝对没有想过害他。他说没有想到阿扬会跳崖,他只是希望我能顺利当上武林盟主。”

  薛翊环:“他说谎。”

  “呵,”赵扬也跟着冷笑,“他没害我?他给我下‘三句半’的毒,他没害我?只是我没死成罢了。”

  “下毒?”薛竟谦视线呆滞地移到他脸上,“可他跟我说,是谢逢下的毒,还导致你记忆全失……”

  赵扬:“哈?谢逢给我下毒?谢逢他明明救了我好几次!他[哔]的这个人,还给我下了心魂引,这世上他若称爱下毒排第二,都没人敢排第一!我们还在无应门发现了万人坑,都是被他毒死的死尸堆起来的!叶先圻也可以作证。”

  薛竟谦的脸愈发白了,也不知到底在执着什么,还在那微微摇头:“可是……若非他说是因为魔教奇毒导致你记忆全失,你又为何连我都记不得了?若非他说能帮你恢复记忆,我当日也不会邀你来薛家别院。他说是因为谢逢觊觎天鸣山庄势力,想收归几用,才会给你下毒,让你依附魔教。”

  赵扬刚想开口继续骂,身旁谢逢已然出声:“当日鸿门宴,我记得,赵扬他差点死了吧?”

  赵扬内心哼唧:“就是。而且恢复记忆也是命格酱帮我恢复的,同他有什么关系。”

  薛竟谦绷着脸,视线在他和谢逢握紧的手上打了几转,紧闭着嘴不说话。

  薛翊环又冷笑:“表哥,你可知,是萧应,也就是赫连幕,是他要我死。”

  “不,其实,他和薛家都没打算让我活着。我本该在杀了赵公子那一天,就被当做替罪羊被杀掉的,这样,他们都能撇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我后来因为被发现下毒,被赵公子休了,姨母知道是她怂恿我下的毒,为避免夜长梦多,一定会杀我灭口。但好在,我装糊涂说自己一心只想给父母报仇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说我已经知错,想去玄坤观赎罪出家为尼,余生青灯古佛为伴,这才拼来一线生机。”

  “可是还有萧应,萧应也要我死。他是表哥你的好友,却怂恿我杀赵公子,还给我毒药,他说是为了你能当上盟主,可你知道了还会原谅他吗?”

  “呵,萧应,你听到我把你的阴谋诡计都说出来了吗!你雇的那几个马贼,一听到是我的马车,毫不犹豫地就掀开车帘将那装扮成我的女子乱刀砍死,‘她’满身鲜血横死的惨状,我只要一闭眼就逡巡在脑海中,夜夜不得安稳!”

  “幸得曲长老救了我,现在我已投入曼花长老堂下。”她一闭眼,“我现在姓徐,不姓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小伙伴的灌溉数显示不出来,在这里一并感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