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季轻云的死讯,莫佑寒本还有点犹豫忐忑的心,便彻底放下了。

  他赶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刻,将《晨曦》作为参赛作品提交。

  当《晨曦》更新在佩普勒油画大赛官网上时,立即再次引发了一波针对这届大赛赛果的热烈讨论。

  在《晨曦》出现以前,关注佩普勒油画大赛的圈内人士以及吃光群众,基本已然达成共识,认为秦云秋的《拈花》将以黑马之姿,夺下大赛最终的桂冠。

  而如今《晨曦》压线杀出,无疑让本已失去悬念的比赛,变数陡增。

  甚至有不少声音认为,《晨曦》中直白外放的情感表达,比《拈花》内敛的情绪输出,更具有冲击力,因此能够在这场比拼中取得碾压式的胜利。

  某艺术自媒体更是制作了一个标题为“静默是为了爆发,绝世天才回归神位”的专题视频,回顾莫佑寒艺术之路的同时,大胆断言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画坛娇子,即将以这次浓墨重彩的回归国内画坛首秀为起点,自此踏上封神之路。

  莫佑寒窝在家里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刷着网上关于他的各种溢美之词,眼里全被志得意满填满,嘴角更是快咧到了后脑勺。

  自从眼睛出事之后,他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过了。

  尽管在国外时,他也凭借季轻云的几幅代笔,得到过一些不大不小的奖项,但却未曾收获过如此大的关注和讨论度。

  封神……嗯,这个词我喜欢。

  莫佑寒想着,美滋滋地给那个用词极尽浮夸的视频点赞投币收藏一键三连。

  另外莫佑寒还注意到,讨论里也有不少人对季轻云的退赛和陨落感到惋惜,说要不是季轻云突发意外,未来画坛霸主之争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莫佑寒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作品,甚至是命都可以不要的蠢货,凭什么跟我相提并论。

  季轻云你要怪,就怪犯蠢的自己,怪始作俑者齐荆舟,怪什么都不做只会看着你去死的齐荆楚。

  你命中注定享受不了的名利富贵,就由我来替你享受好了。

  莫佑寒想着,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站在舞台最高处,被无数聚光灯光束笼罩在最中心位置,享受来自台下众人膜拜的场景,不禁感觉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飘然而起,如梦似幻,好不快活。

  “叮咚叮咚叮咚——”

  这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如一根飞驰而来的针,戳破了莫佑寒的幻想气球。

  莫佑寒不情不愿地下楼开门,发现来人竟是已经消失许久的齐荆舟。

  只是眼前的齐荆舟,完全不复以往的光鲜。

  他总细心打理出三七分发型的头发,此时散发着因为出油而滋生的黏腻感,造型则像一个被大风摧残过后的鸟巢,不能说是不修边幅,只能说是狼狈不堪。

  再加上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下巴、一身仿佛三天没换过的黑色西装,一种卷盘跑路的既视感拉满。

  莫佑寒眉间一紧,下意识想关门赶人,却被齐荆舟抢先一步抵住门,生生推出一道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空隙,黑着脸挤进了门。

  “怎么,不过一阵子不见,不欢迎我了?”齐荆舟进门后脱下外套,扯下领带,松开衬衣领口,盯着莫佑寒冷声问。

  “我哪敢。”莫佑寒嘴上这么说,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对丧家之犬的鄙夷,“齐少爷最近不都公务繁忙到连接电话、回信息的时间都没有么,怎么突然得空跑到我这荒郊野岭来。”

  “虽然登记在你的名下,可这里本来就是我买的物业,我要来难道得提前通知你不成。”

  齐荆舟脱口而出的话夹枪带棍,可说完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不乐观,只好又放软声音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总归是不放心的。”

  莫佑寒笑笑没接话,捡起齐荆舟扔了一地的脏衣服,问:“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先去洗个热水澡?”

  齐荆舟早已习惯莫佑寒出于药物控制,而对他产生的无限依赖和乖顺,因此不疑有他,转身上楼洗澡去。

  莫佑寒趁机钻进书房,打开电脑上一顿搜索,结果不论是“齐荆舟”这一词条,抑或是“济新齐荆舟”这关键词组合,均一无所获,俨然一片岁月静好。

  反倒在几个认证为“财经博主”的人的微博里,翻到了几条关于济新股权变动的语焉不详的发言。

  莫佑寒心头一动,马上转头去查济新以及旗下相关需要主动披露信息的公司的股权信息,发现其中齐荆舟的名字已经被剔除得一干二净。

  莫佑寒又查了查他知道的几处齐荆舟名下的房子,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被挂上了卖房网站。

  看来齐荆舟现在不仅被彻底踢出济新,甚至连名下资产都要面临全盘清算。

  难怪三更半夜的也要跑到这里来,原来是有人沦落到无家可归了。

  莫佑寒面露嘲讽,关掉网页,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将齐荆舟从这里赶出去,并彻底跟他撇清关系。

  这套房子位置是差了点,但好歹也值个一千几百万,我可不想被齐荆舟连累得丢掉这里。

  莫佑寒想。

  现在的齐荆舟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利用价值彻底归零的废物。

  然而等莫佑寒走出书房,看到齐荆舟正捧着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时,莫佑寒蓦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齐荆舟察觉莫佑寒靠近,他抬头看向莫佑寒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掉下悬崖的绝望之人发现手边竟然有一根救命稻草的疯狂。

  “你居然提交作品参赛?还一片好评成了得奖热门?阿诺丙胺终于起正面效果了?”

  齐荆舟问完一串问题,猛然顿住,眉头一皱又开始自顾自提出质疑。

  “不对,我明明已经一段时间没给你提供阿诺丙胺,你不可能从别的渠道搞到药,还是说你停药之后反而看得见了,突然灵感爆发,重新找回画画的感觉?”

  莫佑寒一时语塞,局促地咬着下唇,半响才道:“反正我以后不会再吃那种药了,你与其操心我画画的事,不如先管好自己的处境。”

  出乎莫佑寒意料的是,齐荆舟没有嘴硬或回避,只是小作惊讶后,直接承认了他当下状况不佳。

  “是,我现在的确处境艰难。”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毕露。

  “齐荆楚那个狗娘养的玩意,是铁了心要将我赶尽杀绝,现在燕城稍微有点脸面的人通通把我拉黑,哼,要不是某个天杀的杂种泄露了消息,齐荆楚早就死无全尸了,还能嚣张地在那里指点江山,妈的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出卖了我,我就算死也要拉他个垫背的。”

  莫佑寒听着,不禁心虚得面如菜色,冷汗直流,湿了整个背脊。

  幸好齐荆舟沉浸在从当下败局中翻身的臆想里,没有察觉到莫佑寒的异常。

  他又点开那个盛赞莫佑寒的视频,看了一会后,话锋一转道:“不过现在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既然你如今不需要吃阿诺丙胺,也能创作出足够惊艳的作品,那么只要你赢下这次比赛,并且搭上莫菲索克这位享誉世界画坛的大师,等于在名字上镀一层金,以后的作品不愁没人买单。”

  齐荆舟越说越兴奋,一把扔掉平板,走到莫佑寒面前抓住他的双肩。

  “而我就在幕后当操盘手,用营销炒作再给你添把火,让你在艺术圈大红大紫,同时我又能赚到足够翻身的资本,之后再杀齐荆楚个措手不及,哈哈哈哈哈!”

  齐荆舟似乎默认莫佑寒铁定愿意全盘配合自己,完全没有询问莫佑寒意见的意思。

  “我本来打算卖掉这栋别墅,好拿这笔钱作为过渡的,现在似乎暂时没有这个必要,毕竟你还需要一个地方创作对吧。”

  与齐荆舟愈发昂扬亢奋的情绪不同,莫佑寒的心情逐渐从心虚慌张走向愤恨不甘。

  齐荆舟你这个彻头彻尾的loser,凭什么还理所当然认为可以操控我,让我心甘情愿当你的工具人。

  我的画凭什么要成为你反击齐荆楚的筹码。

  “齐荆舟,我想你大概还没搞清楚情况。”莫佑寒暗暗握紧拳头,讪笑着打断齐荆舟的自说自话,“房子是我的房子,画是我的画。”

  剩下的话他没有直接说出口。

  不过眼见齐荆舟脸色一僵,表情猛然从兴奋转变为狰狞,莫佑寒知道他听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莫佑寒,连你也想一脚踢开我是吧。”齐荆舟阴恻恻道,“你可别忘了,是谁当时为了跟我要阿诺丙胺,像只狗一样跪在我脚边求,扯着我的裤腿哭着求我,啧啧,那副德性,太下贱了。”

  “那又怎样,我莫佑寒跪舔过的人多了去了。”莫佑寒不以为意,“前提是那些人得要有钱有权有势,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你要做白日梦可以,哪里凉快滚哪里做去,别想我会奉陪。”

  莫佑寒的这番说辞,勾起了齐荆舟一段非常久远的回忆。

  当年莫佑寒拒绝他的表白和百般挽留,执意一个人远走国外留学,说出的话与今天的何其相似。

  齐荆舟竟一时有些恍惚了今夕何夕。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现在的他早不是当年的那个懵懂的,只知道压抑情绪,不知如何主动争取的傻小子,对莫佑寒也早没了当初一见钟情的心动。

  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齐荆舟自认为莫佑寒和他,理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今我落难了,你居然想独自脱身,美美当你的画坛明星?

  想得美!

  齐荆舟忿忿想着,余光不经意扫到被他扔在地上的平板电脑上,此刻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网页页面,页面上隐约能看见佩普勒油画大赛的logo,以及莫佑寒这三个字。

  齐荆舟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没去看这一幅莫佑寒久违的作品。

  当齐荆舟捡起平板电脑,点开页面,将《晨曦》端详许久,甚至将图片放大到最大倍数,仔细审视每一个屏幕能呈现的细节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他惊喜又绝望的结论。

  “这幅画不是你亲手画的吧。”齐荆舟缓缓转身,狞笑道,“这是季轻云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