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荆楚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匆匆来到住院处的护士站,喘着粗气问:“季轻云在哪个病房?”
车库爆炸事件引发了济新内外的轩然大波,混乱之际齐荆楚如战神般浴血而归,亲自指挥临时危机小组,控制谢一风、组织专家队伍修正系统、清算齐荆舟的余孽势力,以雷霆手段多线操作,总算稳住了局面,确保发布会能顺利进行。
而这种神经紧绷的工作状态也被他带到了医院,浑身笼罩着如杀神般冷冽狠厉的气场。
不过值班的护士小姐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工作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她只是淡淡瞥了齐荆楚一眼,又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哪个季哪个轻哪个云,什么时候送进来的,最好报一下身份证号。”态度非常公事公办。
齐荆楚二话不说将一张卡片递到护士小姐面前。
护士小姐面无表情地接过季轻云的身份证,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后,抬了抬眉毛。
“死了。”
说完她把身份证还给齐荆楚,继续埋头整理病例的工作
“你再说一遍?”齐荆楚怀疑他因为高强度连续工作而出现了幻听。
“我是说,这个叫季轻云的人,已经死了。”护士小姐不耐烦道,“d,i,e,die了,听懂了没。”
“不可能!”齐荆楚愣了一下,怒火瞬间被点燃,拍着柜台怒吼道,“我送他来医院时他明明还活生生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一定是你们医院的系统有问题!”
“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请不要在这里大吵大闹,影响病人休息。”护士指了指墙上大大的“静”字,冷静道,“我理解病人家属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现实,但生死有命,请你节哀顺变。”
护士没有起伏的声线如一个钩子,将这段时间里齐荆楚用工作完全掩盖在脑海深处的画面,勾了出来——
季轻云不再有所遮挡的脸,毫无保留地在火光中炫耀着如月光般皎洁的白,却又随着血痕的蔓延,缠绕上一片血色的荆棘。
那双总澄澈清亮又带着一层伶俐底色的圆润杏眼,无力地闭阖着,与不再翩然舞动的鸦睫一道,仿佛在安静地向齐荆楚诉说,躺在他臂弯中人的生命,正一点点消逝在这个初春的夜晚。
直到手指在季轻云鼻尖下感觉到微弱的气息,几近被情绪溺毙的齐荆楚,才终于重新找到呼吸的当口。
但当他站在急救室外,看着医生护士为救治季轻云奔走,眼前却只有慢慢重合的季轻云与秦云秋的脸。
怀中仅剩的几缕季轻云的体温,便趁此机会乘着空虚,裹挟着那些他曾经对秦云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化作一支带倒刺的剑刃,在齐荆楚心脏反复穿刺,带出无数血肉,再撒上名为自以为是的盐和有眼无珠的酒。
齐荆楚只觉疼得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我连他都辨认不出来,有什么资格说爱他,齐荆楚想。
齐荆楚捂着脸跌坐在长椅上,蓦然生出一种逃避的想法。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为他赴汤蹈火、豁出性命,还甘愿承受他误解的男人。
那不如就用工作当作麻醉剂和避风港吧。
带着这种想法,齐荆楚将医院里的季轻云留给了许映和秦若枫。
他绝不能让齐荆舟扰乱发布会的计划得逞,否则季轻云的牺牲就白白浪费了。
如今公司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了,齐荆楚也已经做好坦诚面对一切的觉悟。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现实竟然给了他当头一棒。
难道“季轻云伤得不重”这个结论,才是他压力过大精神错乱下的自我欺骗?
难道因为他的一时懦弱逃避,错过了最后拥抱那人的机会?
难道季轻云真的已经……
想到这,齐荆楚紧紧揪住胸口,悔恨和怒意不断膨胀。
护士被他目眦欲裂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一改之前的淡定冷静,急忙走出护士站柜台想要搀扶齐荆楚。
“先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叫医生?”护士关切地问。
“齐荆楚。”此时一个女人声音幽幽传来,语气冷淡中透着讥讽,“还晓得出现啊。”
齐荆楚抬头,看清女人的脸后,急忙推开护士的手,踉跄着走到女人面前。
“季轻云人呢,他到底怎么样了!”他抓住女人肩膀问。
“什么季轻云,我不认识。”秦若枫嫌弃地挣脱齐荆楚的手,淡淡道。
“你别装傻,季轻云,你的外甥,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相信他真的已经……”
“不好意思,我外甥叫秦云秋。”秦若枫打断齐荆楚,轻蔑一笑,“不过我想齐总大概也不关心。”
齐荆楚愣神两秒,才反应过来,忙道:“所以他没事对不对,他到底在哪,我想见他!”
秦若枫斜了齐荆楚一眼,轻叹一口气,道:“跟我走吧。”
两人走出住院大楼,在医院里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一座不起眼的五层楼高建筑前。
“307号房,你自己上去吧。”秦若枫停下脚步,抱手道,“十二点前必须滚蛋,不许耽误云秋休息。”
齐荆楚脑子里只有季轻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甚至连等电梯的耐心都没有,看都没看电梯一眼便直奔楼梯间。
秦若枫看着齐荆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拐角,哼了一声,举起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想,这么大的事迟早瞒不过老爷子的,趁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在老爷子面前乱说之前,还是尽早回去说明情况的好。
迫不及待推开挂有“307”银色挂牌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齐荆楚愣在原地。
只见在没有灯光的漆黑环境中,一道月光透过没有放下窗帘的方形玻璃窗,正好洒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将某个侧坐在病床边上、背对着门口的人如险峻山势的侧脸轮廓、以及大片光///裸后背,彻底暴露在齐荆楚眼前。
然而齐荆楚还来不及产生任何不合时宜的遐想,那光洁后背上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青,已然抢先扰乱了他的呼吸。
季轻云听到有动静,下意识停下换衣服的动作,回头望向门口。
不过因为房间里没有灯光,门口来人又背光而站,季轻云眯着眼只看得清是个男人的轮廓。
“许映吗?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跑回来。”
季轻云一边说,一边不设防地继续将脱了一半的病号服全部脱下,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又大咧咧起身去拿挂在窗边衣架上的另一件病号服。
令季轻云奇怪的是,“许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关上房门,走到他身边,动作轻柔地替他把衣服上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
季轻云呆住片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之人不可能是许映。
那会是谁?潜伏在医院的变态?癖好是病号服的杀人狂?
季轻云越想越觉得寒意攻心,头皮发麻。
“你到底是谁,进我房间想干嘛!”季轻云一边说一边往窗边挪,右手试图摸索出任何能当武器的物件,“我警告你最好别乱来,这里隔音差得很,只要我一大叫,其他人立即就会冲进……”
然而下一秒,季轻云的威胁与惊呼,便悉数被来人吞食入腹。
“呜……”
季轻云呜咽着想要反抗,但来人的唇舌如同饥渴已久的强盗,势要将他口腔内的空气洗劫一空。
疾风暴雨般的啃咬、吮吸、掠夺,很快让季轻云败下阵来,缺氧使得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只能软着身子攀附在男人身上,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祈求对方施舍一点呼吸的机会。
虽然男人的唇舌堪称横蛮地攻城略地,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称得上是极尽温柔,放在季轻云后脑上的手只是轻轻按着,没有太过用力,扶在后腰的手更是小心翼翼,生怕稍一动作就会触碰到他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似乎慢慢找回了理智,粗暴的舌///吻逐渐转变为虔诚的啄吻,他如对待一件易碎的圣器,轻软碰触间尽是无声的祷告。
终于找回呼吸节奏的季轻云,擦掉落在他脸上的一滴潮湿,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将他稍稍推离自己的嘴唇。
“被某人粗鲁咬疼的明明是我,齐荆楚你哭什么。”
“我没哭。”这几个字听起来波澜不惊。
此时月亮再次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将柔和的光赐赠于两人身上。
于是齐荆楚布满血丝的双眸,以及眼底欲溢未溢的潮水,季轻云一览无遗。
季轻云抿了抿嘴唇,忍住笑意,想要抽回放在齐荆楚脸上的手,然而刚一动便被齐荆楚按着回到原位。
“不要动,季轻云,让我好好看看你。”齐荆楚眼睛微动,蓄在眼底的水珠终究还是滚落下来,划出一道水痕。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季轻云,他已经在爆炸中死了。”季轻云望着闪烁在齐荆楚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深呼吸一口,缓缓道,“从今以后,我只会是秦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