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半空,病房内的莫佑寒终于悠悠转醒。

  他缓缓抬起依然有些沉重的眼皮,见到天花顶上陌生的白炽灯管,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直到他头一偏看到床左侧高挂着的吊瓶,心头猛地一喜。

  我在医院!齐荆舟果然不会不管我!

  莫佑寒吃力地用双手手肘半撑起身子,眼光期待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到齐荆舟的身影。

  可当他的视线触到那个坐在沙发上仰头打盹的青年时,期待旋即变成抓狂。

  “季!轻!云!为什么是你!啊啊啊!”

  “你再乱喊乱叫,我就让医生再给你一针!”

  季轻云捂着耳朵坐直身子,仍然被莫佑寒极具穿透力的魔音搞得痛苦面具。

  幸好莫佑寒很快没了力气、吼叫不能,手一软又躺平到床上,嗓子已然沙哑也还在骂骂咧咧。

  “冷静点了没。”季轻云走到病床边问道。

  莫佑寒狠狠瞪了季轻云一眼,闭上嘴没有回答。

  季轻云也不在意,甚至自始至终没有多看莫佑寒一眼。

  他的视线专注地在果篮里的水果之间游移,最终选中一个不到拳头大小但外皮格外红润的苹果,兀自坐在床边开始削皮。

  一时间单人病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刀锋划过果肉的声音。

  莫佑寒先沉不住气,伸手去够季轻云手里的苹果,想要拍掉。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我不会吃任何你碰过的东西,快他么给我滚!”

  季轻云赶紧往后一躲,堪堪避开莫佑寒的手。

  “放心,本来就没打算给你吃。”

  说着季轻云咬了一口苹果。

  “对了,那个果篮里的东西我全碰过一遍,反正你不吃,我待会帮你拿出去让医生护士分了,省得浪费哈。”

  “你!”

  莫佑寒气得发抖,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他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又开口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齐荆舟呢,保姆人呢?”

  “自然是因为是我发现你躺在浴室,也是我送你来医院的,保姆阿姨看到那一浴室的红色,直接吓得原地辞职了。”

  季轻云说着,抬眸看了眼莫佑寒那张挂满病态的白的脸,不由得想起他曾经买过的最劣质的白色颜料。

  乍看之下清白无垢,实则掺杂了无数杂质,令人生厌。

  “至于齐荆舟,保姆阿姨已经打过电话通知他,他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

  “……”

  莫佑寒沉默片刻,突然发出一阵冷笑。

  “哈哈哈哈,果然什么都是骗我的,狗娘养的齐荆舟,呸!”

  季轻云冷眼旁观,优哉游哉地啃完一个苹果,又从果篮里拿出一串青提,掰下一颗塞进嘴里。

  “嗯,好甜。”

  见唯一的观众不但不赏脸,反而俨然一副看猴系的样子,莫佑寒这出疯批苦情剧也演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后侧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季轻云。

  “笑话看够了就赶紧给爷爬。”

  季轻云放下手里的青提,拿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怼到莫佑寒面前。

  “这份报告,你见过吗?”

  莫佑寒不耐烦地刚想挥手打掉手机,却在见到屏幕上“体检报告”下方赫然写着自己名字时,震惊得瞪大了眼。

  “你为什么会有这份报告!齐荆舟明明跟我说没有电子档案……”

  “你见过纸质版的?”

  “……没有,齐荆舟说纸质版被他弄丢了。”

  “呵呵,他是不是还告诉你,你的身体啥事没有,可以一切照旧?”

  “……”

  莫佑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坐起身来狐疑地盯着季轻云。

  “你什么意思。”

  季轻云没说话,默默又调出一张截图。

  莫佑寒只看一眼,好不容易泛起些血色的脸又再次变得煞白。

  “阿诺丙胺的事你知道了。”他两眼发直地喃喃道。

  “……”季轻云有被无语到,“重点不是这个吧喂,医生说你要是继续吃阿诺丙胺,随时都会死好吗,是真的死翘翘,不是你今天这出割破点皮企图用一浴缸颜料吓唬齐荆舟的假把式。”

  莫佑寒似乎被这话刺激到,整个人猛然一抖,手指死死攥住床单,嘴里不知在小声念叨什么。

  不过季轻云已经懒得管莫佑寒想什么。

  “我今天之所以去找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件事,至于你选择及时止损还是冥顽不宁,我不会管也管不着。”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除了你,我用阿诺丙胺的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莫佑寒突然开口。

  “……没有。”季轻云眉眼一低,没有把许映拖进来。

  莫佑寒低着头,略长的头发把他的表情挡得严实,没有人能看得真切,唯有不住颤动的肩膀,出卖着他并不平静的情绪。

  “季轻云,既然你要在我面前当好人,不如当得彻底一点呗。”

  莫佑寒缓缓抬头,望着季轻云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嘴角似笑非笑。

  “把你那副用来参赛的画让给我,怎么样,反正你都退赛了,那幅画留着也是碍眼不是么。”

  季轻云在心里呵呵了两声,没有搭理他,径自往门口走去。

  “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你一个不得了的情报。”莫佑寒顿了顿,“关于齐荆楚的哦。”

  季轻云瞳孔一缩,放在门把上的手立时顿住,回头问:“什么情报,你知道些什么。”

  莫佑寒却假装没听到,语气一转,开始自顾自卖惨:“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之后别说参加比赛,甚至可能连画笔都拿不起来,这次大赛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要我就这么丢掉这个机会——”

  他喘了口气,眸光愈发阴冷。

  “我一定死不瞑目。”

  然而季轻云脑子里全是那个所谓“关于齐荆楚”的情报,根本没有心思听莫佑寒卖惨。

  “难道是齐荆舟又准备出手……”

  他喃喃道,越想越心绪不宁,猛地回身冲到莫佑寒身前,质问道:“齐荆舟打算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动手!”

  莫佑寒见季轻云居然完全无视他刚才那番话,怒极反笑。

  “我说了,除非你把画给我,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休想!”季轻云断然拒绝,心念一转又故作轻松道,“照我看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齐荆舟多久没去找过你了,怎么还能让你知道他的计划,你别想诓我。”

  “哼,天真,你不会以为齐荆舟这步终极杀招是最近才开始布的局吧。”莫佑寒嗤笑道,“正是因为他不来找我,我更加猜到他忙着动起来了,那颗棋子肯定已经近在咫尺。”

  “呵呵,你还挺会找理由骗自己,齐荆舟不来找你纯粹是因为他烦透了你好吧。”

  季轻云越听越心惊,面上则还要装作淡定,用话刺激莫佑寒试图套出更多信息。

  “他宁愿跑去跪舔其他富二代,也懒得多看你一眼,我看他八成是找到别的门路,准备抛下你还有对齐荆楚的执着,另找乐子去了。”

  “绝对不可能!他即便舍得抛下我,也绝不可能放下对齐荆楚的恨!他处心积虑安排那个人潜伏得那么深——”

  莫佑寒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忙收住话头,狠狠瞪向季轻云。

  “既然你宁愿为了区区一幅画,也不愿意救齐荆楚一命,那你就等着给齐荆楚收尸吧!”莫佑寒说完,发出一阵可怖的狞笑,宛如一声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诅咒。

  季轻云一时也慌了,他不敢拿齐荆楚的命去赌。

  弑兄这种事,齐荆舟又不是没做过。

  “好,我答应你。”季轻云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画我放在了许映那里,你出院之后我带你去拿。”

  “行,等我拿到画,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莫佑寒幽幽道。

  “……我总不能现在把画扛到医院来给你吧。”

  季轻云有些气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一条钥匙。

  “这是放画的柜子的钥匙,只有一条,你拿着。”

  说着将钥匙扔给莫佑寒。

  莫佑寒拿起钥匙端详一番,道:“好吧,我明天亲自去拿,在此之前,我先给你透露点信息好了,那个人姓谢,从很久之前就被齐荆舟安排在某个项目组里。”

  “就这?准备怎么动手,时间呢,地点呢?”季轻云急得跳脚。

  “当然是等我拿到画再告诉你。”莫佑寒笑得甚是得意。

  走出病房,季轻云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脑海里不断闪过各种可能性,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让司机一个掉头,直奔济新总部大楼。

  **

  “齐总,这一份是三天后新车发布会的流程安排,请您过目。”

  临时助理谢一风说着,将一份文件双手递给齐荆楚,姿态甚是毕恭毕敬。

  齐荆楚头也不抬地接过文件,看到上面除了有详细的时间表外,还额外用笔标注了许多细节以及注意事项,显然不是这份流程表本来就有的,而是谢一风自己加上去的。

  齐荆楚这才抬眼看向谢一风,见他身上的灰色西装皱皱巴巴,衣袖上甚至沾着些许黑色污渍,尽管只有很小一块,一般人基本不会注意到,却逃不过视力5.0且作为一个洁癖的齐荆楚的眼睛。

  “你是我的助理,随时要注意形象。”齐荆楚眉间紧蹙,命令道,“马上下班回家去,这套西服扔掉。”

  谢一风有些局促地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西装外套,嗫喏道:“可这是我新买的,为了给你当助理……”

  说着眼睛一抬,对上齐荆楚比刀刃还锋利的眼神,只好改口答应。

  齐荆楚又把视线放回文件上:“发布会当天供嘉宾试驾的新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谢一风点头:“对,包括给您准备的在内,都已经停好在专用车库。”

  齐荆楚:“车钥匙?在你这里吗?”

  谢一风:“是,暂时由我保管,就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

  齐荆楚:“那些车车况如何,系统调试完成了没,现在就能开吗?”

  谢一风愣了愣:“……当然可以。”

  齐荆楚挑了挑眉,“嗯”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见谢一风仍杵在那里,齐荆楚又瞟了他一眼,道:“不是说了让你马上下班吗。”

  “哦哦我马上走!”

  谢一风慌忙往门口走去,临了又不太放心似的,回头想对齐荆楚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关门离开。

  他的一举一动被齐荆楚默默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了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