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当你向前,弯下腰的瞬间
白叶很能理解林大妈的意思。疗养院的工作就是这样,其实白叶很喜欢这份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忙”。
之前读书,每天拼了命看书做题,成绩却不见起色的时候,妈妈曾经说过:现在不努力学习考试,以后工作了,干的就是最忙最累的活儿!
如今看来,白叶觉得,或许妈妈说得没错。
不过就在这种繁忙到没有缝隙的生活里,也发生了魔法一般不可思议的事。现在回忆起来,白叶完全想不通他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会在这么忙这么累的生活里,交到了一个男朋友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如今,这个男朋友竟成了白叶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白叶刚进青居疗养院的时候,这个地方给他的印象无比温柔、美好。
做入职前培训的时候不用倒班,却有工资;负责培训的护士们无比亲和体贴,都笑眯眯的很好说话(现在想来可能是真的想留住新来的人);高层管理者们为了表示对新同事的欢迎,特意办了一场非常用心的欢迎晚会,就在综合活动楼的一层。
那是培训结束后,公布正式入职名单的第二天。白叶早已不记得副院长当晚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下场之后,大厅里的灯忽然就灭了。
当时所有新人都以为停电了,黑暗里窸窸窣窣地传来骚动;可就在此时,宴会厅里忽然响起了三拍子的华尔兹舞曲。
活动厅四周的带灯缓缓亮起来。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中,一溜身穿燕尾服,戴着羽毛面具的挺拔身影从侧门鱼贯而入;他们踩着拍子,队形聚起来,又踏着舞步散开,走到观众席前,向各自选定的舞伴俯身做邀请手势。
白叶惊讶得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受邀的前辈们全都欣然接受,这才注意到她们来的时候就穿着裙摆宽大的连衣裙,显然是一早排练好的,可培训的时候却完全没听她们提过。
这个环节效果好极了,所有不知情的新人们都在小声惊叹。可是惊喜毕竟无法排练,是一个很难管控风险的项目。
“停电”的那十几秒,不少毫不知情的新人以为要散场了;就摸着黑,一个跟着一个朝出口走过去,把原先的站位弄乱了。还就真有一个穿燕尾服戴面具的表演者,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一下子找不到原定的舞伴了;脚底步伐犹豫着,伸长了脖子张望。
可是音乐已经快要到开始舞蹈的节点了,其他舞者也都牵上了自己的舞伴,缓缓走回台前;这个唯一落单的人就显得更加局促窘迫。
电光火石间,正在近距离看戏的白叶不知怎地,忽然跟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对视了;紧接着,那人便朝他微微俯下身,向他做出了一个清晰且标准邀请手势。
白叶懵了,瞬间感受到了视线集中于自己身上时带来的灼热感。白叶全身都僵住了,牙关在隐隐发颤,小声说:
“我……我不会啊……”
那人像是听不懂白叶的话一样,直接把他的手抓了过来,一边拉着他走一边小声宽慰他:“没事儿,我也不太会,一会儿我带你。”
白叶挑高了眉毛,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
那人紧了紧白叶的手:“拜托了,之后我请你吃饭。”
白叶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拉到前面去了。两人刚一站定,音响里的乐曲就换了下一个乐章。
白叶斜瞟了一眼盯着他们看、还举着手机录像的观众,霎时间脑袋全空了。那个拉他上来的人倒还算镇定,小声在白叶耳边书数拍子,说着“前后左右”这种简易的指令,拉着白叶勉强配合上了之前排练的队形。
白叶紧张得脸色发白,他好像丧失了从上台到在掌声中谢幕的这一段记忆,脑袋里只有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画面——
半张面具后,晶亮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脸;打理井然的鬓角旁,那只耳朵明显泛着微透的红色;金色羽毛遮掩下,那人的额角悄悄渗出了汗。
白叶以为这个人应该很热,但好像又不然。那只全程都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手背发凉,指尖发颤。
晚会结束后,白叶仍有些恍惚。心脏仍然像在台上时一样,跳得那样急那样重。夜色浓重,白叶茫然四顾,蓦然意识到,他甚至还不知道他面具后的样子。
但第二天,当他第一次以正式员工的身份上早班的时候,那人便主动过来找他了。白叶看到了他别在白大褂上的名牌,上面写着他的职级和名字——主任医师 许斯哲。
白叶认出了那双眼睛,还有他开口说话时的声音。他说:“你好,中午或者下午,可不可以赏脸一起吃顿饭?”
事情可能就是从那顿饭开始变了质。下午五点,当白叶换掉制服,换上精心挑选的休闲装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时;许斯哲穿着熨烫妥帖的衬衫,锃光瓦亮的皮鞋,站在一辆车门半开的SUV旁边。
白叶被许斯哲的阵仗唬住了,步伐不由自主地不稳起来;走到许斯哲身边时,甚至嗅到了许斯哲身上轻飘飘的香水味——几乎和雨后的泥土一个味道,带着青草味的广藿香。
本来一切都很好,但白叶嗅觉过分灵敏,坐进车里时猛地被香水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许斯哲脸色立变,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用力过猛。像是被看穿了计谋的小孩,方才的游刃有余瞬间像气球一样泄了气,眼神窘迫地闪烁着,手指紧张得抠了一路方向盘。
就连到了餐馆,上了菜,两人都动了筷子后;这种暧昧且尴尬的气氛仍旧浓得无法忽视,像是一团跟着两人飘动的乌云,单单笼罩着他们俩所在的方寸空间。
白叶觉得许斯哲大概和他一样,根本没吃出来那顿饭是什么味道;只是单纯地借着吞咽和咀嚼的动作,尝试逃避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神接触,以及断断续续的无谓交谈。
白叶本以为这顿饭就要这样生硬地结束了,但就在两人都吃得差不多,要买单的时候;许斯哲忽然说了一句完全猝不及防、完全脱离语境的话:
“抱歉,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单身吗?”
白叶又感觉自己的心脏猛跳起来,和那晚在舞台上,在注视中,在乐曲声里一样。
白叶看着许斯哲的眼睛,清亮的深潭里隐隐烧着暗火。白叶觉得自己像是溺在水里,又像是正被炙烤着;仿佛许斯哲问的不是他的感情状况,而是在念婚礼誓词,问他是否愿意。
白叶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颤:“我是单身……”
大约三四天后,白叶有一个夜班要值。晚上十点半去交接,一直上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白叶那是第一次正式值夜班,自己带了一杯速溶咖啡,装了一口袋提神的薄荷糖,还带了一支眼药水;为不犯困做好了万全准备。
老人们睡得都早,十一点后,整层楼好像就只有白叶一个还醒着的人了。走道上空空荡荡,照明亮度也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而调暗了,只有护士台后的灯一如既往地,像灯塔一样亮着。
每天的夜班一般只会安排一个人,白叶写完了资料,就只等每小时去查一次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一起聊天。
康复部的晚上很安静,白叶几乎能听到自己每一次呼吸的声音,能感受到因为熬夜而负担过重的心跳。
人无聊的时候是最容易犯困的。十二点才刚过,白叶就觉得自己困得眼睛都要黏在一起了,滴眼药喝咖啡都不管用;白叶无奈,只能干脆在护士台后面站起来。虽然还是困,但起码不会那么容易打盹儿了。
白叶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处在半梦半醒、半虚半实之间;很像庄周化蝶的那种状态,很奇妙。所以,当视野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慢慢走近,最终变成了许斯哲的样子的时候,白叶最初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白叶挤着眼睛努力对焦。
许斯哲手里拿着一杯泡好的浓茶:“我今晚有点睡不着,出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