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眼前这个人,一直是很骄矜的人。

  从来没见过他向谁低头,或是道歉。

  这是第一次。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没了漫不经心,没了游刃有余,只余下一片沉沉的心绪,直白锋利,似墨翻涌。

  上次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叫自己冷静下来,直到后来再同陆谨言碰面,每一回碰面,心底还是会不可抑制的泛起一圈涟漪。

  而此刻,那层涟漪一圈一圈的荡开来,无法止息。

  哪怕谢清许再不想承认,此刻他依旧得承认,他那份堪堪保持的平静被陆谨言彻底打破了。

  他对陆谨言,依旧留有余情。

  可这个世界上,情之一事最为简单,却又最为复杂。

  第一次他们结婚各取所需利益相关尚且最后草草收场,这次彼此之间没了牵连,又能走多久?

  他们之间,一个是天之骄子,万众瞩目,一个却连普通人都不如,云泥之别,哪怕没了夏锦驰,中间也隔了无法越过的山海。

  他是个俗人,会疼会自私,在感情里也想被人保护被人爱,而陆谨言这份突如其来本就不知有几分的喜欢,又能支撑他做到什么地步?

  他没把握,也不敢轻易尝试。

  “所以,谢清许,你能再给我次机会吗?”一道声音打断思绪,沉默间,陆谨言再度开了口。

  夜风吹过来拂过面上,带起一阵凉意,叫人头脑清醒几分,谢清许攥了攥发凉的指尖,压下心头扔在扩散的涟漪,半晌,开了口:“抱歉,陆先生,我们不合适。”

  “以后没别的事,别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再跟你见面。”

  -

  大概是生平头一次跟人的道歉,又把一颗心剖开给人看,偏偏从前那个安静乖巧无论他说什么都会照做的人,这次却好像铁了心,字里行间的决绝让他再度怀疑半年前的种种只是他的错觉。

  理不清,拿不准,陆谨言从来在商场上都杀伐果断,在这件事上,却破天荒的陷入了一种束手无措的境地。

  靠在椅背里,盯着眼前虚无的空气,心底没有来的烦躁。

  门外姜明成忽然进来,一只手端着一杯苦荞茶,另一只手里拿了一沓资料。

  先将苦荞茶放下,他又将资料推至陆谨言面前:“陆总,您要的谢先生的资料。”

  心底的烦躁更甚,端起苦荞茶喝了两口,那股苦味儿翻上来,才算是冲淡了几分。

  陆谨言挥手让姜明成出去,又过片刻才拿过那沓资料。

  这回,一字不差的从头看到了尾,除却谢清许的一些喜好,他还知道了谢清许从小到大的种种经历,以及为什么他一直都那么缺钱。

  他生性淡漠,对很多事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此时看着谢清许这些年来承受的那些,心口却无端涌起一股心疼。

  靠在椅背里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难受的情绪中走出来。

  盯着资料某页看了会儿,陆谨言再一次抬手拨了内线,把姜明成喊回来。

  姜明成很快过来,立在桌前:“陆总,您找我什么事?”

  陆谨言掠过资料,资料虽然对谢清许的大致情况纪录的挺全,却不够细致,有些东西,他还需要问问姜明成:“谢清许的母亲现在正在市一院接受治疗,病因是肝癌?”

  “对。”

  陆谨言垂眸,资料显示,叶淑音从发现肝癌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的时间,病情从早期一路恶化至晚期。

  肝癌烧钱,全看钱吊着命,怪不得当初谢清许会那么快同意结婚,怪不得后来好多回他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记得好像有一回,他还在市一院见到过谢清许,只是这些他从来就没注意过。

  如果他早点发现这些,谢清许现在对他会不会就不是这种态度。

  心底生平罕见的生出一股悔意,沉默数秒,陆谨言才又看向姜明成:“那现在谢清许母亲的治疗到什么程度了?”

  “好像是准备手术了。”

  “一切都顺利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陆谨言想起昨晚见面时谢清许面上的疲惫,琢磨几秒,吩咐姜明成:“备车,去趟市一院。”

  谢清许刚刚兼职完毕,胡阿姨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立即接通,有些紧绷道:“喂,胡阿姨,我妈怎么了吗?”

  “没,你别紧张。”胡阿姨先安抚了他句,才又道:“是病房里忽然来了一个男人,以前没见过,穿着西装,个头很高,长得很英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说是你的朋友,我就打电话问问你认不认识。”

  听胡阿姨说完,谢清许心里有了底,只是不免生出一丝疑惑,陆谨言忽然去医院干什么?

  又跟胡阿姨说了一句,谢清许挂断电话,直接打车去往医院。

  他兼职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前后十分钟,在医院楼下下车。

  坐电梯上楼,叶淑音病房门口,他推开门。

  陆谨言果然站在床边,似乎是正准备喊主治医师过来。

  谢清许上前,几步走到陆谨言身侧:“陆先生怎么过来了?”

  “你母亲的病,也许我帮得上忙。”

  “陆先生借钱给我已经是最大的忙,这件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跟陆谨言扯上关系,他并不想欠陆谨言更多的人情。

  谢清许盯着病床上的叶淑音,下了逐客令:“谢谢陆先生的好意,你还是走吧。”

  陆谨言瞥着谢清许清冷的侧脸,安静两秒,道:“后面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

  见陆谨言离开,谢清许自己去找了一趟主治医师,聊了聊叶淑音这两天的情况,又说到国外那位教授。

  主治医师摇摇头,那位教授还没回复他的邮件。

  各种事情搅在一起,谢清许有些心情沉重的回学校,刚进校门,就发现数道目光看过来。

  正有些纳闷又发生了什么事,傅矜迎面走过来。

  那件事之后谢清许请傅矜吃了一顿饭作为感谢,两人现在是挺好的朋友关系。

  看到他,傅矜停下脚步:“清许,你看到帖子了吗?”

  谢清许摇头:“什么帖子?”

  “跟之前高铭发的那个差不多吧,不过这次……”傅矜顿了顿:“是造谣你跟盛蔚那位陆先生有不正当关系,有人拍到昨晚你们一起吃饭还有散步。”

  傅矜说的委婉,其实帖子里直接说的是他被陆谨言包\\养。

  发帖人纯粹是因为眼熟那辆迈巴赫,顺着原贴一看,才发现是同一辆,于是思维发散,又顺势扒了有关陆谨言的新闻,发现了陆谨言和姜明成的同框照,这才猜测原先那个帖子说错了,姜明成怕不是替陆谨言办事,实则谢清许的金主一直都是陆谨言。

  谢清许没料到,只是吃顿饭,都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他无视掉边上看过来的视线:“总有些人很闲。”

  “你不用管他们,估计要不了两天这帖子热度就下去了。”傅矜说完,欲言又止:“我倒是有点好奇……”

  “什么?”

  “你跟那位陆先生到底什么关系?那天,他怎么会给你手机打电话,又出现在工厂?”

  重点是,谢清许还是他抱上车的,医院里临走前,那位陆先生也一直守在床头。

  傅矜猜测:“他不会就是,你之前喜欢的男人吧?”

  之前拒绝他时谢清许说过他喜欢男人,而以谢清许的性格,如果不是喜欢的男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过密接触。

  谢清许沉默,他跟陆谨言之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打量着他表情,傅矜很快补充:“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话音刚落,谢清许终于开口:“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我跟他都不会有什么关系。”

  如傅矜所料,两天一过,这帖子热度就降下来。

  只是第三天的时候,帖子下忽然冒出个新人,顶的昵称还是陆谨言三个字。

  这位新用户只在贴子下发了一句话——我是本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是我在追谢清许,还望诸位谨言慎行。

  这话一出,帖子又被顶上来,下面评论一水的嘲讽。

  -兄弟醒醒,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陆谨言追谢清许哈哈哈,这他妈本年度最佳笑话,笑死爹了!

  -就是说,凡事不要太离谱……

  -还谨言慎行,我还就不谨言慎行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发律师函啊?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哈哈哈嗝!

  ……

  恰逢下课,傅矜看完评论喊住谢清许:“清许,你看这个。”

  谢清许将那句话看完,蹙了蹙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不过不等他多想,讲台上老师走过来:“清许,你跟我过来一趟。”

  谢清许点点头,跟傅矜打了声招呼,跟着老师离开。

  这条评论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供人乐呵了两天,也就被英语系系花和物理系系草在一起这事压下去。

  只是包括谢清许在内的很多学生都不知道,当天晚上,发出这条帖子的人以及在帖中大放厥词的人,纷纷被各系主任拉去教育了一通,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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