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蔚。

  临近傍晚,漫天霞光。

  姜明成端着一杯咖啡放在桌前。

  陆谨言从桌案间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忽然开口:“对了,之前那罐苦荞茶,还在吗?”

  苦荞茶?

  姜明成在脑海里搜索的了一圈,才从犄角旮旯里想起好像在大半年前,谢清许似乎送过陆谨言一罐苦荞茶。

  不能是吧?

  姜明成试探的问:“谢先生送的那个?”

  “对。”

  “还在。”很久之前,陆谨言尝过一回,之后就扔在桌边再没管过,后来他就帮忙收了起来。

  “过期了吗?”

  “好像还没。”

  “找出来看一下,要还没的话,泡一杯过来。”

  “???”姜明成有些疑惑:“您之前不是说难喝吗?”

  “……”

  陆谨言表情不自然了一瞬,拿出一贯的冷淡:“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话。”

  姜明成带着满头雾水出去,又过十分钟,端着一杯泡好的苦荞茶进来。

  陆谨言吹了吹表面的浮沫,抿了一口。

  果然很难喝。

  但这是谢清许的心意。

  尽管现在这份心意可能已经像这罐茶一样快要过期,不过无所谓,他会在彻底过期之前挽回。

  蹙着眉又抿了一口,陆谨言品着舌尖那点苦到发涩的味道挑了下眉。

  虽然它本质上难喝,但是它心理上好喝。

  姜明成站在原地看着自家顶头上司痛苦又好像有点愉悦的表情,不敢说话。

  两口下去,陆谨言是实在下不去第三口,想着等缓缓再喝。

  趁着这个空档,他抬眸看向姜明成,说正事:“对了,松靖嘉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在走程序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尘埃落地。”

  “干得不错,等他进去后跟里面人打声招呼,好好‘照顾照顾’他。”

  “明白。”说完,姜明成又问:“那谢先生身边的人呢?要撤了吗?”

  陆谨言思索两秒:“撤了吧。”

  松靖嘉这个威胁去掉之后,应该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想必再不会有这么没脑子的人。

  谢清许也确实不喜欢被人暗中跟着。

  况且,以后大把时间,他都会亲自跟在谢清许身侧。

  姜明成点头。

  陆谨言又想到什么:“之前我曾让你调查过谢清许,有关他的资料呢?”

  “被您随手扔了。”

  “……”

  陆谨言抬手蹭了下眉尾:“再弄一份更为具体的过来,要快。”

  “知道了。”

  又忙一段时间,到了下班时间。

  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下班,只余下个别工位上有人加班。

  陆谨言作为经常加班的一员,靠在座椅里,却头一回没看电脑也没看资料。

  他正盯着桌面的手机。

  手机的界面,则停留在通讯录某一页。

  办公室的灯还未打开,手机屏幕莹莹发着光,中间谢清许那三个字显得格外明显。

  事实上,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小时。

  这半小时间,陆谨言的手曾无数次停留在这个名字上方,又挪开。

  又过一分钟,陆谨言脚尖抵在地面,身体跟座椅一并停下来,盯着屏幕又看几秒,再度落下手。

  这回,没收回,拨了出去。

  不知等了有多久,也许连十秒都没有,却好像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等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陆谨言竟生出一丝紧张。

  活了二十七年,在几千人面前演讲他都不曾紧张过,此刻却破天荒的连说句话都在斟酌。

  手指扣在座椅扶手扣了又扣,才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喂,是我,陆谨言。”

  谢清许并不意外对面的人陆谨言,哪怕他已经删了陆谨言的手机号,这串号码却早已在他脑海中倒背如流。

  还有这道声音,第一个字出口,他已经猜出是谁。

  他意外的是,陆谨言为什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

  声音里不免带上一丝疑惑:“陆先生给我打电话是?”

  “想跟你见一面,你有时间吗?”

  谢清许想起上次会面结束时陆谨言那句问话,那话问的突如其来又让人不敢置信,他当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明白,在身边有一个人却还能对他说出这种话的陆谨言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他到底,把他当什么?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半点尊严可以任他践踏的……傻子吗?

  谢清许手指无意识的掐进掌心,安静数秒,轻声道:“抱歉,我没时间。”

  -

  通话结束。

  谢清许挂断的。

  这是谢清许头一次率先挂断电话。

  陆谨言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他连人都约不出来。

  难道,要他去学校门口堵人吗?

  还是,他刚刚表达的不够清楚?

  陆谨言坐在黑暗中复盘,想了几个来回,却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抓着手机转了有大概三分钟,他手一顿,再度拨出那通电话。

  看着第二次打过来的电话,谢清许还是选择了接通:“喂,陆先生。”

  “先别挂。”陆谨言飞快吐出一句,才再次表明意向:“我问的不是你今晚是否有时间,近期内的其他任何时间都可以。”

  “近期,我都没时间。”

  “???”

  “我还要忙,陆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眼见谢清许马上又要挂断电话,陆谨言一改散漫姿态,蹙了眉,从座椅中直起身来:“等等。”

  谢清许没说话,却也没立刻挂断。

  陆谨言在沉思数秒后,换了思路。

  “上次的事你说谢谢我,这话还作数吗?”

  谢清许不明所以,下一秒,陆谨言直接道:“既然想谢我,不如请我吃顿饭,时间你定。”

  -

  学校外的一家餐厅。

  大学周围的餐厅向来火爆,这个时间点儿也将近爆满,谢清许先到,找了一个相对靠里的靠窗位置。

  陆谨言还没来,他没点菜,只要了一杯水慢慢喝着。

  大概又过十分钟,陆谨言从外面进来,白衬衫黑西装,周身气质矜贵淡漠,一走进来,便吸引了数道目光。

  虽然这道身影跟这个嘈杂的小餐厅格格不入,但谢清许在这周围已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去处。

  哪怕他假期做着三份兼职,要还清借陆谨言的那五百万加利息,也基本是遥遥无期。

  他只能过得更节省一些,尽可能将还钱的年限缩短。

  从座椅里起身,谢清许朝陆谨言抬了下手:“陆先生,这里。”

  陆谨言穿过数道视线走到靠窗位置,在谢清许对面坐下。

  谢清许递过菜单:“这里可能没法跟陆先生常去的地方相比,还请陆先生见谅。”

  “无妨,你能吃得惯的我也能。”陆谨言回顾着谢清许的口味,才发现他对谢清许的喜好知之甚少,结婚半年,他竟从中挑不出一道谢清许确切爱吃的。

  只靠着记忆隐约猜了个大概,挑出两道谢清许可能爱吃的。

  将菜单递给谢清许,他道:“点你想吃的。”

  谢清许翻看一遍,最后还是点了一道陆谨言爱吃的。

  他记得陆谨言有胃病,哪怕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倒也没必要因为一顿饭叫陆谨言不舒服。

  菜很快上来,确实跟陆谨言常吃的没法比,但他本来也不是来吃饭的。

  且无论什么菜,跟谢清许一起吃,好像总会变得好吃些。

  只是餐厅里人来人往,着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契机,陆谨言只能作罢。

  陆谨言不说话,谢清许更不会主动开口说话,全程就安静的吃着东西。

  只时不时察觉陆谨言隔着灯光看过来的目光,深深浅浅,意味不明。

  有些难捱,他加快吃饭速度。

  前后不过半小时,一餐饭就结束,谢清许结了帐,两人离开。

  餐厅门口,谢清许跟陆谨言道别,陆谨言打断:“我有话跟你说,边走边说吧。”

  谢清许沉默两秒,率先迈步,往学校的方向走,走出好长一截,却都不见陆谨言开口。

  越临近学校,越难免碰到什么认识的人,谢清许看了看前面隐约走来的几道学生模样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陆先生,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陆谨言跟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两人被斜斜拉得很长的影子,侧目瞥谢清许一眼,又低下头去,在影子交汇的一瞬间终于启唇:“夏锦驰走了,回国外了。”

  季秋恒在国外有产业,做的还不错,各个圈里的人都认识不少,借力扳倒刘氏只是迟早的问题,两人没有再待在江城的必要。

  谢清许不知道陆谨言为什么会突然跟他说起这个,静了几秒,才应道:“这个跟我没关系。”

  陆谨言看向他,心口扯了下,却没反驳,只继续解释道:“他有男朋友,我没喜欢他,你也不是谁的替代品。”

  谢清许眼睫垂下来,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觉得有些好笑:“我看到了书桌上的合照,也看到了他给你画的画,钢琴也是因为他,不是吗?”

  “是,画是他画的,钢琴是我跟他以前一起弹过的,合照是年少时一起拍的,我跟他,曾一起长大。”陆谨言静了静,半晌后,终究没有隐瞒的,将自己心绪全部直白剖开:“这十年间,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我错了。”

  “我跟他从幼儿园开始就形影不离,到他出国,骤然消失,我完全不能接受,整整十年都在找他,盼着他回来,我以为这个就是喜欢。”陆谨言顿了顿:“直到他回国,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分开的每一秒,我都在想你。”

  脑海里这半年来的一幕幕如同电影镜头般一帧帧掠过脑海,陆谨言忽然发现,早在很久之前,他跟谢清许的每一回碰面,都从来没将他认成是夏锦驰,尽管无数次他都试着从谢清许身上找到夏锦驰的影子,可从来都没成功过。

  就像是,无数次他都清醒的知道是谢清许,无数次的想要跟谢清许保持距离,却又无数次的,沉沦。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希望,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清许。”陆谨言走至谢清许身前,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他:“我没有喜欢别人,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

  “如果因为我的混蛋让你受到了伤害,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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