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耳朵“唰”一下就红了。

  不能怪他思想龌龊, 实在是人在乱七八糟的国外,受周边环境影响,无法不想歪。

  拾爷纵横情场舞场多年, 荤话不是没说过, 也不是没听过,但没有一个人敢对着他这么放肆。

  虽然知道梁寄沐不是那个意思, 0经验的方逾拾还是忍不住应激了。

  他身子往前一倾, 差点儿就要双膝落地。

  至于为什么是“差点儿”?

  那必然不是因为他肌无力的双腿,而是因为梁寄沐强有力的双臂。

  梁寄沐熟练地握住他手腕, 把他捞起来:“我发现你很容易腿软,需不需要我找人给你开点补钙的?”

  方逾拾解释得很没有说服性:“我其实身体还蛮好的,特别耐操……操劳。”

  梁寄沐为他的停顿沉默。

  方逾拾低着头,小幅度晃动手腕, 试图把还被死死禁锢的可怜左手解救出来。

  可始作俑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握着他手腕,自然而然地将他带离电视柜,半强迫拉到开放式厨房。

  梁寄沐打开水龙头用右手试温,确定水热了,才把他的手放到水流下。

  手背上那点血迹很快被冲刷干净, 还带走了梁寄沐手上的血。

  方逾拾拧了下眉,抽出旁边棉柔巾擦着他俩的手:“自来水也不干净, 等会儿用酒精多洗洗。”

  “好。”梁寄沐没有解释这层楼有专门的净水系统。

  轻轻倚靠在吧台边, 由着左手被摆弄。

  一般的吧台尺寸, 大约到普通男性的腹部或胸口。

  但梁寄沐身高将近一米九, 腰腿占比还特别过分, 吧台台面就只能到他腰际了。

  他随便往那儿一靠, 台沿刚好嵌进他腰的弧度里,好身材一览无余。

  方逾拾不小心扫过一眼, 再没敢抬头看第二眼。

  这男人怎么回事?谁家贤夫良父穿家居服还把衣摆扎腰带里啊?

  不按舒服的穿,偏按骚包的穿,但凡做这事儿的人不是梁寄沐,他都要怀疑自己被勾引了!

  方逾拾默念三遍罪过。

  结果六个字的功夫,眼神往那边瞟了七眼。

  他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拽掉梁寄沐扎进去的衣摆,羞涩道:“不好意思啊梁教授,我强迫症,就喜欢对称,一时没控制住就……。”

  梁寄沐眯起眼睛,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过了会儿,忽然弯唇浅笑一声:“好,下次我注意。”

  方逾拾松了口气,终于把注意力从他77的腰上移开。

  他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梁寄沐的手属于这些“东西”,所以方逾拾擦得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伺候人的不甘。

  “还好伤口不深。”他心疼道,“留疤可就不好了。”

  对没有爱情基础的联姻对象都能给予如此之大的怜悯和爱心,是不是对别人也可以?

  梁寄沐压了压眉骨,想有骨气地抽回手,又没骨气地一秒放弃:“男人有几条疤,没什么不好的。”

  方逾拾把棉柔巾轻放进垃圾桶,不敢苟同:“那还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更好。”

  “说的也是。”梁寄沐好奇道,“你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吗?”

  方逾拾笑着离他远了一步:“磕磕绊绊小擦伤还是有的。”

  “明白了。”梁寄沐掏出手机,在搜索框输入“婴幼儿学走路防撞软包护角”。

  方逾拾看着他手机屏上一闪而过的某宝界面,好奇地踮起脚尖。

  “哎!”翟楠刚藏好大玩偶,气喘吁吁出来,大喝一声过去拍他肩膀,“小拾啊,好久不见!”

  方逾拾吓了一跳。

  被人往前一推,直接摔回梁寄沐臂弯。

  梁寄沐好脾气地把他接住,绅士地扶着他胳膊,意味深长道:“看来钙片还是有必要买的?”

  “……”方逾拾笑而不语,拳头握紧。

  等着。

  老子回去就练腿!

  阴差阳错绕红线的翟楠无视他哥们的赞许,尴尬道:“额,那我先回……”

  “别慌走。”梁寄沐一手帮方逾拾整理领口,另一只手挥了挥,“电视柜下面的医药箱,帮我拿一下。”

  骇人的鲜红伤口无比扎眼。

  乖乖,兄弟没救了,为了美色真是不要命了。

  翟楠倒抽冷气,忙不迭小跑过去拿医药箱。

  这一开抽屉,亮紫色的珠光邀请函直接刺进他眼球。

  翟楠条件反射,用力把抽屉门甩上。

  “Duang”的一声,方逾拾回头。

  “怎么了楠哥?”

  “没、没事啊。”比起梁寄沐,翟楠演技稍显逊色。

  尬笑几声,偷偷摸摸蹲下,用外套挡着重新打开抽屉,飞快把邀请函塞进里兜,又做贼一般起身:“那,没事我就先走了哈。”

  门咯噔好几下被打开,嘭的一下被关上。

  方逾拾和梁寄沐面无表情看着颤抖的大门。

  这哥们是不是以为自己装的很好?

  瞎子都能感觉到你在偷摸干坏事好吗!

  方逾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出来,该不该提醒梁寄沐。

  他抬起头,侧仰着下巴:“楠哥……”

  “不用喊他哥。”梁寄沐温柔地打断他,体恤道,“他不喜欢别人喊他哥。”

  每个人的雷点和癖好都不同,方逾拾不理解,但方逾拾尊重。

  既然如此,便道:“那喊翟先生?”

  知书达理的梁教授又给他科普:“‘先生’这称呼放在以前太暧昧,翟楠已婚,貌似也不太妥当。”

  方逾拾快麻了。

  你们读书人事儿真多。

  他问:“那梁教授觉得该喊什么?”

  “翟教练吧。”梁寄沐说,“他家里开射击俱乐部的,副业教打枪,技术还不错。”

  说得很正经,方逾拾不禁怀疑,梁寄沐是不是来给翟楠拉客的。

  但他不想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随便答应下来,转而问道:“梁教授不好奇我怎么来这里的吗?”

  梁寄沐带他回到客厅,把最舒服的单人沙发椅让给对方:“说说吧,二叔叫你来做什么?”

  “?”方逾拾骇然,“您怎么知道的?!”

  “二叔昨天在公司见了你一面,晚上就打电话来跟我谈文化区的事了。”梁寄沐见他完全不再看自己伤口,叹息着把医药箱打开,无奈自己给自己上药,“措辞之激烈,好像我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很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

  方逾拾狗腿地跪坐在茶几旁,接过纱布给他包扎,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太藏得住心事。二叔您知道的,他想问,我也兜不住啊。”

  “所以就弯曲抹角,干脆把脏水泼给我,说我欺负你,”梁寄沐给他总结出了正确答案。

  何止?还说您蛮横无理专权□□不给他表现机会呢!

  作恶多端的方逾拾委屈地伏下脑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生气了吗?”

  最近是有点作出人设范围了,梁寄沐可千万别让他滚啊。

  不安的模样落在梁寄沐眼中,就成了局促和惶恐。

  仅剩的那点逗乐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算了,自己纵的苦自己偷偷吃。

  反正方逾拾愿意找二叔告状,不管有意无意,他都乐意见成。

  梁寄沐俯下身,几乎快和他平视:“二叔昨天念叨了我13分钟,小拾,开心吗?”

  方逾拾假情假意:“怎么会!我的错,让您遭罪,我很心疼。”

  梁寄沐似笑非笑:“是吗?既然心疼,不如还是五五分?”

  方逾拾:“那不——什么?”

  他反应过来,嗖地起身,不可思议道:“还?您答应□□了?!”

  梁寄沐摸摸手上漂亮的蝴蝶结绷带:“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不是答应,只是可能性变大了而已。”

  “可能性增加1%我都乐意。”方逾拾开心得眯起眼睛,“梁总,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了,那可能变成必然,有攻略没?”

  梁寄沐好笑道:“问渡盛的老板要坑渡盛的攻略,小拾总,合适吗?”

  “您又说笑了。”方逾拾讨好地重新蹲在他腿边,伸出两身手指比划着对在一起,“是互惠互利,共赢~”

  梁寄沐跟他对视几秒,在破功失笑前,拉着他起身:“别蹲了,回来腿再麻,我就要怀疑你营养不良了。”

  方逾拾得了便宜还卖乖,小鸟依人地贴在他胳膊边,喋喋不休:“梁总别打岔话题,我们条件都好说,都好谈。”

  “六/四的合同我已经拟定好七版了,您看过的有四版,不满意的话剩下的我也发您啊?”

  “梁总,在跟渡盛合作这件事上,枫御是真的很诚恳……”

  方逾拾磨起人来,近到华国远到M国,没一个能受住。

  梁寄沐耳朵边全是某人的声音,走到卧室门口,不得已驻足回头:“小拾,我要换衣服了。”

  “您换啊,您换您的,我说我的。”方逾拾可怜巴巴扒着门框,“我不会影响你换衣服的。”

  梁寄沐:“……”

  梁寄沐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你经常看男人脱衣服?”

  方逾拾上下眼睫一碰,悟了。

  哦,正经人的纯洁身躯不能随便看,会冒犯的。

  他比了个“ok”手势,关门前,还不忘给乖巧小拾的出格行为找借口。

  “我留学的时候室友都太随便了,一时疏忽,不好意思啊梁教授。”

  梁寄沐没回应,等门关上,才不满地“哼”了声。

  他倒不是怕自己被看光了失贞,他是怕被某人盯着看起反应。

  那种情况,可就要超出预估范围了。

  衣架就在门边,他也不用坐着穿,靠在门后就脱掉衣服。

  十月底,海城就算能装地暖,顶楼也隐约透着凉意。

  暴露在空气中的腹肌泛凉,梁寄沐动作迅速把毛衣拿下,刚分清正反面,一阵呼唤幽幽传来——

  “梁教授~”

  梁寄沐:“……”

  “梁教授梁教授,考虑考虑六/四好不好?”

  “梁总~~”

  物体传声和空气传声,听到的声音是有微妙差别的。

  前者的音调更沉,低低的,好像在耳边回响。

  梁寄沐裸着上身,耳朵半贴在门上,突然就不冷了。

  手指往腹肌和人鱼线那儿一搭,得,不仅不凉,还在发烫。

  他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真是祖宗。

  要命。

  门板那边,方逾拾还在不甘寂寞,整个人像块狗皮膏药贴在门上,“梁总”“梁教授”喊个不停。

  可任凭他怎么喊,门对面依旧无人回应。

  方逾拾以为是门隔音太好,梁寄沐离得太远听不见。

  叫腻了撇撇嘴,心想反正对方也听不见,干脆自由发挥换起称呼:“梁先生?梁老师?沐哥你理理我啊沐——”

  “方逾拾。”

  略低的嗓音忽然打断他的叫唤。

  馀口夕口佂口骊——

  方逾拾吓得一句无声“我操”回荡心田。

  梁寄沐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近,细听又离得很远。

  他很真诚地劝告:“别喊了。”

  方逾拾:“……好、好的。”

  梁寄沐估计要烦死他了。

  梁寄沐在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方逾拾本以为他要盛装打扮,结果人家只是穿了件很普通的休闲毛衣,和一条深灰色牛仔裤。

  这人平时上班,头发都会梳上去,今天大概真挺闲,头发就软软垂下,搭在额前。

  乍一看还挺青春白月光的。

  不看不知道,方逾拾在梁寄沐换鞋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发质真不错。

  他还没见过天生如此丽质的头发。

  一看看呆了神,等稀里糊涂坐上车,才后知后觉问:“梁总是要带我去签合同吗?”

  “……小拾,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我约你的目的?”梁寄沐问。

  方逾拾努力想了想:“啊,礼服?”

  “难为你记得。”梁寄沐叹气,“Cahmandi提前到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谁?”方逾拾惊讶,“F国的那位总监?”

  “嗯。”梁寄沐道,“人可不好请。”

  “哈,是吗?”方逾拾擦了擦冒冷汗的额角。

  当然不好请。

  F国的独立高奢品牌工作室创意总监,审美好得举世无双,脾气臭得远近闻名,业内对他本人的风评,和对他作品的评价都出乎意料的统一。

  方逾拾曾经好奇去过一次这位Cahmandi总监的工作室。

  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被助理赶了出来,说没有预约,狗都不许进。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

  偏偏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三楼的Cahmandi本人对他挑衅地打了个wink。

  幼稚至极。

  但凡成熟点,都不会跟这种人置气。

  于是一点都不成熟的方逾拾成功被激怒了。

  他生气的点很幼稚,报复的手法却很成熟。

  能用钱报的仇都不叫仇。

  没有人能逃过有钱的资本家魔爪,就算是艺术家,也不可以。

  方逾拾直接利用枫御联系到F国本土服装展,给Cahmandi下了需要源源不断工作一个月的订单。

  据说那一个月,F国某街道从早到晚都充斥着某位大设计师的叫骂。

  有缺德的朋友录音发给了方逾拾,方逾拾至今还没删,每每听着,就觉得当年两亿人民币花得特别值。

  他讪笑几声,无比庆幸当年事后没耀武扬威跑到人家总监面前嘚瑟。

  好歹也算给了对方一笔大订单,希望Cahmandi贵人多忘事,别认出他。

  这个独立高奢定制品牌在海城也有工作室,平日不常开,每每开门,总有数不清的韭菜排队等割。

  两人绕过拥挤的大厅,直朝楼上贵宾厅走。

  方逾拾全程提心吊胆,直到房门打开,一个学徒打扮的混血女生出来说“老师不在”,才七魂归位。

  “你老师不在?”方逾拾问,“那我们怎么定衣服?”

  “老师来了五分钟,但你们没来,他就又走了。”学生很是抱歉,“老师让我给二位量尺寸。”

  “先进去吧。”

  梁寄沐脾气好,被鸽也不生气,轻轻推了一把方逾拾后背。

  Cahmandi的工作室和他本人一样花里胡哨。

  很多人对于高端时尚的刻板印象是“简约大气”等形容词,但Cahmandi的风格走的是纸醉金迷浮夸风。

  梁寄沐约的竟然是这家闷骚品牌,让他很意外。

  这家衣服外表配色简单,但每一件内衬,都是色彩鲜艳及其浮夸的纹路,由设计师纯手绘,一针针勾勒完成,西装系列每年只限定制五件,多一件都不接,再有钱也没用。

  方逾拾在国外的时候,过成人礼前托关系买了件这个牌子的其他系列高定,废了不少钱。

  他很熟悉定制流程,坐在高脚椅上,晃腿等助手来量。

  梁寄沐正在那边签名确认身份,回头的时候,方逾拾乱晃的脚连忙放好,乖巧道:“好了?”

  “你先挑挑你喜欢的配色和风格。”梁寄沐递给他一本手册。

  方逾拾接过来:“我来决定吗?其实我都可以的。”

  梁寄沐却摇头:“我不太关心穿着什么的,以后我们的这些,可能都要麻烦你来操办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方逾拾当然不会拒绝。

  就是看着册子,回味起梁寄沐的话,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什么叫“以后我们的都让你操办”?

  搞得跟他们要一起生活一样。

  嗤,怎么可能?

  他甩甩头,抛开这些荒谬的想法。

  学徒很快拿来卷尺:“梁先生以前量过吗?您的腰很细,应该还不到八十吧?”

  作为一个衣服大多是高定的商业精英,梁寄沐自然很熟悉:“七十八。”

  学徒:“果然很细……”

  方逾拾:“胡说,七十七。”

  学徒:“?”

  梁寄沐慢悠悠回眸,跟他四目相对。

  方逾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因为不相信自己的眼神会出错,听到“七十八”就脱口而出了。

  学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夸赞道:“您二位感情很好啊。”

  “谢谢。”梁寄沐礼貌完,又似笑非笑对某人说,“七十七?”

  “猜的。”方逾拾从容而笑,“我朋友腰围就是七十八,我觉得您的腰肉眼可见比他细,乱猜的。”

  肉眼可见的一厘米听起来很荒谬,但熟悉方逾拾的人都知道,放在他身上,很合理。

  这货看别的不行,就看腰围准。

  “你还知道你朋友的腰围?”梁寄沐语气不变,“哪个朋友?”

  不是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事,方逾拾大大方方道:“宋尧哥。”

  ……哥?

  刚搞掉一个“楠哥”,现在又来个“尧哥”?

  世界上的叔叔伯伯那么多,为什么偏要有那么多“哥”?

  梁寄沐对“哥”这个字要ptsd了。

  怕神情过于阴沉吓到人,干脆背对这人,伸出胳膊让学徒来量尺寸。

  有钱人很多,身材堪比模特的有钱人却不多。

  学徒入职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身材这么好的客人,不由得星星眼,摩拳擦掌欲上阵。

  众所周知,量尺寸是一件需要近距离接触的事。

  方逾拾看着那双越来越靠近梁寄沐肩膀的手,微微拧起眉,心里有点不爽。

  男人本能的占有欲在隐隐作祟。

  七十七的腰,法定丈夫都没摸过,就先让别人摸了?

  这合理吗?

  领地意识极强的拾爷不乐意了。

  当然,他绝不承认就是单纯想摸摸。

  方逾拾故意咳嗽两声。

  那两人果然一起停下看他。

  方逾拾比划指向卷尺:“梁教授,我能试试吗?”

  学徒:“!”

  客人您,太过分了!

  梁寄沐:“……你认真的吗?”

  “当然。”方逾拾真诚道,“我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直觉,看看到底是不是七十七。”

  梁寄沐委婉:“谁量你都可以看结果。”

  谁稀罕结果?

  另有所图的方逾拾又道:“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艺术时尚的梦,只是一直没机会接触。”

  打蛇打七寸,梁寄沐最受不了这一套。

  他妥协:“过来吧。”

  嘿。

  嘿嘿。

  方逾拾绷住嘴角,遏制住肆无忌惮的笑容,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优雅地冲学徒伸出手。

  学徒咬牙把尺子递过去。

  方逾拾悄悄对她扎了个wink,比口型道:谢谢~

  他回到梁寄沐面前:“梁教授,胳膊,张开点。”

  梁寄沐呼吸很浅,配合张开。

  量腰围可以绕到后面量,减少肢体接触。

  但那是正经人的量法。

  很遗憾,方逾拾不是正经人。

  他两手绕过梁寄沐身体两侧,胳膊轻轻圈过去,为了不显得自己很像占便宜的,小心翼翼把握着接触的分寸。

  而在他身边,梁寄沐也在努力做人。

  方逾拾脑袋越过他肩膀的时候,梁寄沐就侧侧脑袋,想跟他轻碰一下。

  好巧不巧,方逾拾也想用下巴膈一下他锁骨。

  两人相向而行,直接左脸对右脸,撞在了一起。

  方逾拾:“!”

  梁寄沐:“。”

  下一秒,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四只眼睛隔着两片镜片对视,完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方逾拾只觉得,梁教授这人真有礼貌。

  被占了便宜都要道歉。

  他长叹一声,唾弃了一番龌龊的自我,最后不经意间在七十七的腰上揩一把油,抽身而退:“看,七十七,我猜对了。”

  梁寄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左侧腰的某块皮肤隔着布料都变得火辣辣的。

  他淡定跟学徒报完自己的新数据,又问方逾拾:“调好款式了吗?”

  “国风的吧。”方逾拾说,“具体怎么样,让设计师自由发挥?”

  “可以。”梁寄沐在这家店订过很多次,对Cahmandi的审美还算信任,“你……”

  他一个走神的功夫,卷尺就重新回到了学徒手里。

  方逾拾乖乖地站直身体张开双臂:“麻烦姐姐了。”

  学徒被一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说什么麻烦?都是应该的。”

  虽然失去的一个大帅哥,但至少还有另一个大帅哥!

  她抬起胳膊,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了去路。

  梁寄沐绅士地夺过卷尺:“辛苦,不用麻烦了,我来。”

  学徒:“?”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打杂的!

  梁寄沐给方逾拾量得很规矩。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方逾拾感慨。

  他量的时候满脑子剪影形,梁寄沐估计只会计算冰冷的数据。

  规矩人办事很快,木香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在怀疑人生的学徒引导下付完定金,两人便离开了商场。

  天色已经很暗了,方逾拾抬头望着天,不甘心地最后挣扎:“梁总,那个合同……”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唇上。

  梁寄沐无可奈何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方逾拾无辜眨眼。

  梁寄沐叹气:“我说会考虑,并不是在敷衍你。这个项目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就算你现在说服我答应你了,渡盛的董事会也不会答应。方逾拾,我需要一份强有力的证明来说服董事,而不是空口支票。”

  方逾拾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去实地调研?”

  “不止。”梁寄沐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你想要建筑群和企划运营项目,至少要先证明你有能力。联络建筑团队,分析运营团队,联系媒体和专业文化研究人员……都是你需要给我的一个盼头和雏形。”

  方逾拾越听越震惊:“这是人能在一个月内做到的吗?”

  梁寄沐安慰地拍拍他头:“我只是把满分答案和附加题答案都告诉你,但说服渡盛,不需要满分,六十分就够了。具体选填哪些,就看你自己的喜好了。”

  方逾拾被拍得眯起眼睛。

  他发现,梁寄沐最近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

  虽然他这些天对梁寄沐动手动脚更多。

  方逾拾脑袋往他肩膀上一凑:“那我可以理解为,梁总其实已经同意了,现在跟我是一条线上的吗?”

  “小拾总,得寸进尺。”梁寄沐中肯评价,“你又在打我什么主意?”

  总不会是您这个人的主意。

  方逾拾自诩正直,讨好地拽拽他毛衣衣袖:“我觉得梁总说得特别有道理,我有必要实地调研一下。”

  梁寄沐:“所以?”

  “所以,”方逾拾歪歪脑袋,“您能借我几个员工陪我去吗?”

  梁寄沐好奇:“枫御没人了?”

  “人不少。”方逾拾隐晦地暗示,“就是不太方便用。”

  既然要靠渡盛上位,梁寄沐以后注定会知道他在家尴尬的处境。

  他是装乖,不是装草包,与其变得被迫,不如主动透露一下,为日后谈判打下预防针。

  只要能拿出和渡盛等价谈判的筹码,就不用天天为了讨梁寄沐欢心装模作样了。

  到那时候,联姻才是他们“两人”的联姻。

  梁寄沐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让渡盛参与枫御决策行动是好事,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拒绝。

  “好,我到时候给你抽个小组跟着。”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方逾拾说着,靠在街边的路杆上就看车票,“后天吧!”

  项目不到手,总感觉头顶还悬了把剑,令人不安。

  结果梁寄沐没同意,还直接把他手机掐灭了。

  方逾拾不解地用手机敲胳膊:“怎么了?”

  “后天是周一。”梁寄沐说。

  方逾拾依旧不解:“我知道啊。”

  梁寄沐:“我们周二订婚。”

  方逾拾:“。”

  梁寄沐微笑:“你走了,我跟谁订婚?”

  确实是个好问题。

  方逾拾尴尬地摸摸鼻子:“那就周三走吧。”

  梁寄沐这才同意:“枫御那边,邀请函都发完了吗?”

  “还有一小部分VIP邀请函没发。”方逾拾说,“有几家还在考虑。”

  他们订婚可不是为了爱情。

  商业联姻,利益至上,拥有VIP邀请函的可以在仪式后进入三楼往上的区域,相当于划分阶层,选中的都是能跟渡盛或者枫御合作的大企业。

  除此之外,得到VIP票的就只有亲朋好友了。

  梁寄沐给他发了份渡盛那边的VIP名单,又问他:“你的朋友们有发邀请函吗?”

  “有啊,江麓和宋井溪都发了。”他点头,“不过您提醒我了,宋尧哥前段时间忙,我还没来及把票给他。”

  “这样吗?”梁寄沐闻言,体贴道,“你最近要忙的事挺多,不然我去给他吧?”

  “您方便吗?”方逾拾乐得无债一身轻,“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梁教授!”

  “应该的。”梁寄沐单手推了推眼镜,心情颇好道,“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我会儿。”

  “不用了。”方逾拾却挥手,笑得灿烂,“我自己回去就好啦,我们不同路,梁教授早点回去休息吧。”

  梁寄沐的脚步一顿。

  不同路?

  方逾拾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住一个小区吗?

  梁寄沐忽然意识到一件被他潜意识忽略很久的事。

  方逾拾不想跟他走太近。

  对于方逾拾来说,联姻对象可以是任何人。

  不是梁寄沐,也能是别人。

  抛开这层身份,本质和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是方逾拾太乖太听话,才给了他一种“关系斐然”的错觉。

  他抿着嘴角站在原地,方逾拾以为他在走神,伸出手打了个响指:“梁教授?”

  “嗯。”

  梁寄沐眼睫似乎是摔在下眼睑上的,落得迅速,睫下阴影和街边骤然打开的灯光一起出现,冷暖分明。

  方逾拾看着他,心中一闪而过了荒唐的错觉。

  好像面前这个人,在为他难过。

  但怎么可能呢?

  他心中哂笑,最近太没节制,自恋过了头,这种大言不惭的话都敢想了。

  天气预报显示夜里有雨,此刻刚入夜,空气已经湿乎乎了。

  方逾拾隔着水汽,玩笑道:“如果梁教授想送我,也不是不可以。”

  梁寄沐没对上他的视线,偏过头看人来人往的街道。

  暖黄色的路灯透过镜片映入他深灰色瞳孔,好像比海城先一步迎来了雨夜。

  抬手招下一辆出租车,几下车牌号后打开后座门,手挡着门框边护方逾拾上车。

  “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的。”

  方逾拾的道别隐匿在出租车发动声里。

  梁寄沐单手插在口袋里,目送出租车远离。

  低领毛衣呼呼漏风,他揉揉冻僵的脖子,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路边小店,买了包烟。

  他烟龄不长,最开始二十多岁的时候抽得最凶,一天能抽一包,从Y国回来后才逐渐收敛,只有烦心的时候会来一两根。

  自从领了证,车上常备的烟就全放回家里了,生怕不小心让方逾拾看见。

  便利店没有他常抽的那款,只能选个平替凑合。

  外面天太冷,梁寄沐回到自己车驾驶座,夹了支烟在指尖,却没立即点上。

  万一烟味染在车里哪个地方,下次呛着人了怎么办?

  还是谨慎点好。

  犹豫间,窗户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外面那人微微弯腰,露出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方逾拾?

  梁寄沐连忙把指尖的烟扔到收纳盒中,想开门下去:“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不用下来。”方逾拾敲敲门,示意他降下车窗。

  梁寄沐依言照做。

  单向玻璃缓缓下降,方逾拾扒拉着窗口,把一个纸袋子放到他腿上。

  “差点忘了,您医药箱里的酒精和绷带都没了,给您配了新的,还有一些平时常用药。”

  梁寄沐拿着纸袋,手指微缩:“你专门跑回来给我送这个?”

  “嗯。”方逾拾笑笑,“因为您看起来不像是懂这些的人。”

  再优秀的人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梁寄沐一看就没怎么受过伤生过病,家里医药箱一大半的药都过期了。

  方逾拾没看见倒也罢了,看见了不管,总睡不踏实,做梦都会幻想某人吃了过期药被送上救护车的画面。

  发消息太费口舌,对面还未必听得懂,他干脆就全买了送来。

  不等梁寄沐回应,方逾拾又扔进去一个盒子。

  “围巾。”他指指自己脖子,“梁教授,衣领太低,你锁骨都被吹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