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词是被生生掐醒的。

  手臂被秦牧云死死捏住, 硬生生疼醒的赵小姐痛呼一声,“嘶!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地发问,以为秦牧云哪里不舒服。

  手摸上去, 才发现秦牧云虽然躺着, 但浑身僵硬, 吓得赵羡词蹭一下坐起来, “云儿?”

  秦牧云手劲大, 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像护小鸡一样抱住她,手却颤巍巍地指向了窗边。

  赵羡词刚刚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心脏骤停了一样。

  只听那玩意出了声,“被你们发现了。”

  虽然声音有点耳熟, 但并不耽误受到严重惊吓的两位小姐抱作一团, 大气也不敢出。

  秦牧云心脏噗通噗通跳的越来越快,但因为赵羡词醒了,还抱住她,两人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黑暗中也看不清彼此模样, 但莫灵一双眸子竟能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愈发让床上的两人瑟瑟发抖。莫灵皱皱眉, 终于意识到好像吓到了她们, 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清清嗓子, 才说, “我是你四师叔莫灵, 过来是想跟你说,秦夫人的病我能治,但需要三五年时间, 你可以让你母亲留在这里。”

  说完半晌,才听见秦牧云颤悠悠的声音,“四……四师叔?”

  莫灵顿了顿,“是我。”

  “……”秦牧云顿时松了口气,可是额上青筋直跳,甚至有想打人的冲动。

  赵羡词哭笑不得,觉察出秦牧云的火气,慌忙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秦牧云才缓过来,意识到莫灵在说什么后,她又欣喜万分,“四师叔此话当真?”

  莫灵点点头,又发现她们看不到,才“嗯”了一声,又补充道,“但是,需要很长时间,我不便出山,只能让秦夫人留在这里。”

  合情合理!

  秦牧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莫灵离开后,秦牧云依然激动不已,大半夜的甚至恨不能立刻起床跑去母亲房间,宣告这个好消息。好在赵羡词按住了她,“明早再说也不迟,别来这里没几天,跟你四师叔学了个半夜闯别人房间的毛病。”

  秦牧云哼一声,“四师叔性子是古怪了些。”她平复下心情,扑倒在赵羡词身上,“我们快睡,天亮就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赵羡词笑出声,逮住秦牧云的脸亲了下,“真好啊。”

  “什么?”

  “没什么,”赵羡词抱紧她,“就是开心。”

  不仅云儿身子渐渐好了,如今竟然连秦夫人的病都有希望了!

  秦牧云顿了顿,搂住她的脖子,“我也觉得。”

  半晌,赵羡词忽然说,“云儿,你说,刚刚四师叔有没有看出我是个姑娘?”

  “应该……没有吧?”秦牧云道,“伸手不见五指的,什么也看不清。”

  赵羡词才松口气,“那就好,不过四师叔的眼睛可真亮,跟猫儿一样,夜里看见还有点吓人……”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算算时日,已经耽搁不少日子。

  次日一早,秦牧云就把四师叔的意思转告给母亲,说服秦夫人留在这里。秦夫人本身是不大抱希望的,但看见女儿如此殷切期待,实在也不忍心掐灭她的希望,便应下来。

  “娘,你放心,等回去我会告诉爹的,爹爹应该很快就能来陪你。”

  一说到秦知寒,周乐清的眸子就不着痕迹地暗了三分,面上却还是一派温柔,“好。”

  她望一眼远处山明水秀的景色,忽然觉得,暂时留在这里看病也不错。

  至少,出来这阵子心情好多了。这里风景不错,还能放松下来,随意跟人聊聊天,连着胸中闷气都散去不少。

  秦牧云眼见着母亲状态好很多,虽然万分不舍,还是和赵羡词先行离去了。

  这一来一回到南省,又花了两三个月。

  深夜抵达南省口岸,赵羡词还没下船,就看到梁春急匆匆过来,“二小姐,不好啦!”

  赵羡词左右环顾半天,才惊讶道,“你——你叫我什么?”

  梁春急道,“您先跟我来!”

  情势太不对劲,赵羡词也不好多说,拉住秦牧云就跟着梁春往斗场的方向去。

  梁春一边走一边说,“二小姐,您走的这几个月,杨士显从京城回来,还带了兵,一来就找秦大人说你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以女官之名私逃宫外,把福隆楼和赵家都封了。”

  赵羡词听得脚下一个趔趄,震惊道,“什么?”她慌得手发抖,“那福隆楼的人呢?晚晴、小十、守青还有福伯,他们怎么样了?”

  梁春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二小姐,这个时候您不该更担心您的性命和生意吗?”

  “我早料到或许会有身份暴露的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还这么严重。”赵羡词心情十分沉重,“他们怎样了?”

  “二小姐放心,杨士显虽然想抓他们,但是秦大人以为,这些事全系您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就罚一干人等拘禁在家了。”梁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您一定不能进城啊!”

  赵羡词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样秦牧云,“秦大人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现在南省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御史大人闹了个大笑话,被骗的好惨,女儿嫁给了一个姑娘……”

  “我一开始就知道羡词的身份。”秦牧云面色惨白,却平静道,“我都知道,我和羡词之间,没有欺骗。”她掌心里都是冷汗,却还是竭力冷静下来,对赵羡词说,“赵姐姐,我对你的心意,你最清楚,这个时候,你——你无论如何不能抛下我。”

  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但这一次,却是最急迫的。

  赵羡词咬唇,握紧她的手,“云儿,我绝不会再让你失望。”

  “好。”秦牧云眼中一热,倾身上前咬住赵羡词的下唇,“你答应我了。”

  “嗯。”

  梁春看的眼皮直跳,拼命对两人挤眉弄眼,却发现两位姑娘对他视若无睹。

  秦牧云咬在赵羡词耳边,却忽然低声道,“这里有古怪,我们小心为上。”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羡词才发现,此时的斗场,不仅异常安静,甚至还干净了不少。

  可是,这里原是个不分昼夜的场所,而且越是深夜才越是热火朝天。

  两人顿时警惕起来,趁梁春在前面带路的时候,秦牧云一脚踢翻旁边的烛台,室内登时暗下来。因已有准备,秦牧云握住赵羡词的手,两人拔腿就往回来的路上跑。

  梁春猝不及防被烛台砸了一下,捂着脑袋叫道,“御史小姐好机敏啊!”

  不妨旁边暗道里出来个人,急的踢了梁春一脚,“老梁,你看看你这脑子,快把两位小姐拦下来,真被杨士显遇见就晚了!”

  说罢,还扯着嗓子喊了句,“贤侄,别跑,我是你杜伯伯!”

  赵羡词已经被秦牧云拉着快要跑了出去,隐约听到里面杜三酉的声音,当即顿了下,“等等!”

  秦牧云已经看见口岸边的衙役在巡逻,严阵以待的模样,就算赵羡词不喊这一句,她也会停下来。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杜伯伯的声音。”

  她二人迟疑间,梁春已经追过来,“两位小姐,快回来,外面真去不得!”

  赵羡词拉着秦牧云,往门里稍微避了避,不让外面看见这里。秦牧云另一只手却牢牢握住门栓,只要事情不对,立刻就要破门而出。

  “到底怎么回事?”赵羡词问罢,杜三酉跑了过来,“贤—羡词啊,你们别怕,这里没有外人,先过来。”

  赵羡词朝杜三酉望去,却发现在杜三酉身后的暗道里,有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一言不发的站着。



  秦牧云看了看,瞬间僵住,“爹!”

  正是秦知寒。

  梁春清了清嗓子,“你们先下来。”

  赵羡词心里紧绷着,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但再不愿意也得过去,短短的一段路,硬是被她走出了跋山涉水的感觉来。

  梁春又让人重新点亮烛台,众人这才看清秦大人阴冷的脸。

  那如冰似刃的目光朝赵羡词扫过来,让赵羡词忍不住后退一步,脊梁骨都凉飕飕的。

  却不防秦牧云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又对着秦知寒叫了一句,“爹……”

  空气凝滞了半天。

  秦知寒没开口,谁也没有勇气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许久,秦牧云才又说了一句,“这件事跟羡词无关,是我——”

  “住口!”

  秦知寒冷冰冰打断她,却看向赵羡词,“你——”看见赵羡词文文弱弱的模样,他暗自叹口气,语气还是难以察觉地缓和了下,“你跟我来。”

  “爹!”秦牧云拉住赵羡词的手不松,“你不要为难她……”

  秦知寒忍了再忍,还是气的扬起巴掌,“你还敢说!”

  秦牧云认命的闭上眼睛,然而巴掌终究没落下来,赵羡词一步踏出去,顶住了御史大人的手。

  本来一直当赵康是个男子,如今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又见她不避嫌的挡住自己的手,秦知寒怒哼一声,甩手道,“你过来。”

  秦牧云还要动,赵羡词拦住她,“让我去,没事。”

  她坚定的模样,到底让秦牧云松了手。

  秦知寒余光里瞧见,烦躁的厉害。

  待到了只有二人的房间,他才没什么语气地说,“你和云儿的事,我都查清楚了,这事,是云儿不对。”

  事儿都出了,对于秦大人来说,始末就不难查了。

  何况还有个贴身伺候的福莘。

  要是平时,福莘一定不会多嘴,但赵羡词身份一暴露,她恍然大悟之余,面对秦大人的威压也就和盘托出了。

  赵家二小姐的秉性如何,也不难查,况且又向来是个守规矩的人。

  杂七杂八所有消息理一遍,秦大人就是用鼻子想,都知道是自家女儿拖人家下的水。

  赵家的情况,秦大人也清楚,一时想到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姑娘父亲早逝,兄长不靠谱,唯一的母亲又是个软耳根的——秦知寒心想,怪可怜的,于是连重话都说不出了。他犹豫片刻,才缓声道,“但是——”

  “岳父大人!”赵羡词趁着他停顿的缝隙忙道,“虽然我非男子,但与云儿感情却是真的。我很感激令爱的青睐,她没有什么不对,岳父,您或许不能理解,对我来说,如今这世上,云儿便是我的全部,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能和她白头到老。”

  她说的真切,又因为惊慌,还带了哽咽。

  秦知寒沉默了半天,才说,“当务之急,还不是你和云儿的事。”他别过脸去,轻声道,“是你以女官之身私逃宫外,这可是死罪。如今若是再被有心人做做文章,给你套上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罪名,就更没有活路了。”

  “岳父,请恕小婿无礼,”赵羡词鼓起勇气道,“前阵子六公主路过南省,说了一些要紧的事,我和云儿本打算尽早告知于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顿了顿,仔细斟酌了下,才说,“京中周侍郎家好像与太子交往过密,已经被皇上察觉。六公主本被赐婚给我小舅,但因为季家与周家关系甚密,六公主唯恐不测,这才私逃了出来。倘若周家和太子事发,到时只怕不仅周家在劫难逃,就是季、赵、秦我们三家,也难以安然脱身啊!”

  毕竟这可比赵羡词私逃宫外的罪名严重多了!

  秦知寒一愣,眼神瞬间沉下来,“此事,你竟知晓?”

  京中权贵也不是吃素的,尤其秦家这样的人家,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算嗅到的晚一些,也绝不会晚太久。秦知寒接到家书,已对此事有所察觉。

  “难怪这个杨士显敢当着我的面出言挑衅,怕是也得到了风声。”

  不然,以杨士显这等秀才出身的官眷,怎么敢越俎代庖,不请示秦知寒直接带人查封赵家和福隆楼,说是奉了钦差之命。

  至于钦差是谁,人在哪里,他们这边因为消息不畅,还没了解。但杨士显确实是调动了府衙兵丁的,如此一来,钦差一事只怕做不了假。

  只是如今看来,钦差可能不是来管杨参贪腐案的,反而是捉拿赵家制秦知寒的。

  “如今情势不妙,你们暂且不要出面。”秦知寒吩咐道,“这斗场隐秘,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又都是你父亲的旧人,还算可靠,你们就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先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事态越发紧急,以至于和几大家族倾覆之际相比,赵羡词女扮男装和秦牧云成亲的事,反倒不那么当紧了。

  秦知寒趁夜匆匆离去,走前一个眼神都没给秦牧云。

  秦牧云也不敢说什么,委屈巴巴地就慌忙去找赵羡词,唯恐赵羡词被为难。

  岂料赵羡词出来后,一脸古怪,“我觉得岳父好像对我们的婚事没多大意见……”

  旁边杜三酉听见,哇地哭出来,“贤侄啊,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抹了一把眼泪,“也不枉我费心费力顶着秦大人那么大的压力,给你说项了两三个月啊!”

  杜三酉是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这几个月受到的精神摧残。

  赵羡词和秦牧云听了半晌,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自从何福知道赵羡词的身份后,就一直和杜三酉暗中帮助,更是对秦大人连番轰炸。甚至在杨士显奉命回南省捉拿赵羡词后,也是杜三酉及时赶来,劝服秦大人不要生气。

  杜三酉至今仍记得秦大人那一刻的表情,“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是也不是?”

  听着秦大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杜三酉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被秦大人撕碎了。

  但好在,经过长达三个多月的铺垫,秦知寒对男男女女之事多少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秦知寒始终没松口,杜三酉一直不放心。

  今儿听到赵羡词这句话,杜三酉才觉得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哭天抹泪地说,“赵大哥,我老杜是不是够义气,顶着这么大压力护住你女儿啊!”

  赵羡词听得又感动又好笑,好生安慰了他半天,才把委屈的杜三酉哄好。

  杜三酉拍拍她的肩膀,“你们别怕,就算到时候真要杀头,我们老梁也会护送你们逃出去的。以后隐姓埋名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梁春呸了他一句,“姓杜的你可真会说,好人全让你当了,危险的事净是老子来做,你有脸没脸?”他没好气的啐完,又转头认真地对赵羡词和秦牧云说,“不过,只要秦小姐收我为徒,我梁春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你们周全!”

  秦牧云笑笑,“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收了你吧。”

  梁春大喜,“当真?”

  秦牧云点头,“我刚从师门回来,得了新名字莫云,你若是拜我为师,以后怕也要改姓莫,莫春,如何?”

  “嗐,姓什么都不打紧,弟子拜见师父!”

  梁春正正经经行了拜师礼。

  秦牧云忙把他扶起来。

  其实,大家都清楚,什么收徒不收徒,不过是门面话。如此危难之际,梁春能说出这番话,那拜师就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毕竟,梁老大可不会做老好人,平白无故的帮人,但要是拜了师就不一样了。

  只是,既然承了梁春如此大的恩情,别说只是拜入师门,就算是散尽家财都无以为报,毕竟这对梁春来说,是随时会掉脑袋的活儿。

  两人真是万般感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家寡人,没想到这回不仅有你相伴,还有这么多长辈护着,”赵羡词感慨万千,“云儿,真不枉我重活一回。”

  秦牧云也没想到,“是啊,原来还能这样活,我以前是万万没想过的。”

  她二人就只好躲在斗场里,不敢露面。

  但赵羡词思前想后,还是把自己和莫谷宣的交往过程写了下来,让梁春悄悄转交给秦大人,看看是否能有什么转机。毕竟,赵羡词原本以为,自己女扮男装出来是得了公主首肯的,这就不算欺君罔上,况且,就连赵康的身份,也全是莫谷宣替她捏造出来的,此事或多或少皇帝应该知情,怎的如今就安罪名来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谷宣逃婚,皇帝生气,这才迁怒到自己。

  将这些事情尽数告知秦大人后,很快秦知寒就传话来,说这些消息非常有用,或许将来能起死回生,只是如果能有六公主亲口承认就更好了,不然还要费力去查。

  以前他们有权有势,就算要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太子|党事发后,再查就不容易了。

  偏偏南省距离京中太远,等消息传到秦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找到证据,不过,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个好消息。

  然而,令赵羡词没想到的是,秦家这边还没有动静,赵麒年和母亲倒是知晓了她就是赵康的事,拼了命也要回南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