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秦牧云的意思, 正好师父要带她回村里。既然墨者村如此隐蔽,又距离扬城不远,是难得的躲避之处, 因此不如就取道扬城, 顺便接娘亲一起过去避一避。

  也好让母亲散散心, 给爹娘一个彼此亲近的机会。

  “这倒是个办法, 只是不知道莫前辈的意思。”

  毕竟是要去一个对方隐居的地方, 不知道人家欢不欢迎,会不会感到打扰,因此特地问了莫光。

  只是赵羡词也不好明着说想要避难之类的话, 但好在莫光从京中来,多少也嗅到些不寻常的意味,到底还是同意了。

  她们本打算和秦大人一起回扬城, 但南省这边案子迟迟没有判定, 秦知寒也就离不开。

  “爹,不是说人证物证俱在,为何无法结案?”好不容易等秦知寒把案情上报抽出空来,秦牧云就急忙来见, 想问问什么时候回去,可惜她爹动不了。

  秦知寒叹道, “杨参毕竟是地方大员, 我虽有审查之责, 却无定罪之权, 具体怎么处置, 还是要等朝廷来判。”

  秦牧云撇撇嘴,“那爹爹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少说也得再等两三个月。”秦知寒看着秦牧云的娇态,心里不由唏嘘。

  女儿出嫁这么久, 不仅没有妇人模样,反而愈发如小姑娘一般明艳。

  秦大人看在眼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必定是赵康过分宠溺的结果。

  他不由想到周乐清。

  这么多年,虽说他们夫妻俩恩爱如旧,但渐渐地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秦知寒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错,他固然心疼周乐清,却因为妻子身子太弱,总把她当娇花一样养着,一朵柔弱的话自然要悉心照养,冷不得冻不得,娇贵万分,却也渐渐失了夫妻的情趣。

  可他女儿和赵康却不同。

  秦大人虽然人不在扬城,耳目却不少。

  一时听说女儿习武了,一时听说女儿教学生了,一时又听说女儿开学堂了。按常理来说,女子出嫁后,就应当谨守门户相夫教子,总出去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秦大人知道的时候,心里还别扭了一阵,觉得赵康都不管吗?都由着小云儿闹?

  他甚至想,莫非是赵康忌惮秦家权势,不敢管?

  于是在杨参案发后,喜忧参半的立刻赶来。

  亲眼瞧见时,秦大人才推翻了心里的想法。

  ——赵康哪是不管!

  这女婿管的多着呢,只不过是他女儿想做什么,遇到困难,赵康就立刻亲自去解决。

  又瞧着小夫妻眼角眉梢一碰,就是绵绵的情意,任谁都能感受到她二人的情真意切。

  秦知寒还有点羡慕。

  他想起当初还没有将周乐清娶进家门的时候,那时,他们应该也和现在的女儿女婿差不多吧?

  只是不知怎么的,日子过着过着,就把感情过淡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和夫人好好谈过心了。



  一时间,秦大人恨不能插翅回去,把公事全推了,好好陪夫人一阵,而不是每次只能从各地给她带礼物。

  “你们先去陪着你母亲吧,”秦知寒道,“待我这边事了,尽快赶回去。”

  秦牧云只好应下。

  赵羡词又给她使了个眼色,秦牧云一顿,才道,“爹,我过阵子要和师父回师门一趟,听师父说,师门中有一位极厉害的师叔,或许能治好母亲的宿疾,我想到时候带母亲一同去,您看如何?”

  “竟有这等好事!”秦知寒激动道,“那自然要去,一定要去!”

  秦牧云才道,“那到时候,您要是没赶回去,我们还等不等你?”

  “这么急吗?”按秦家的规矩,周乐清要出远门,秦知寒是一定要陪同的。可惜这么多年,秦大人没空,周乐清身子不爽,以至于成日闷在府中,倒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秦知寒长叹一声,“如果到时候来不及,就不必等我,看病要紧。”他看向赵羡词,“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的身体。”

  赵羡词被他一扫,忙道,“岳父放心,小婿一定竭尽所能。”

  秦牧云瞥见她额头紧张的青筋,暗自弯了唇角,悄悄拉住她腰带,算是安慰。

  秦大人也是一眼就扫到自家女儿的小动作,当即嘴角一抽。

  不过当下再看看这一对璧人,习惯了赵康比他女儿矮一头后,竟然有种两人颇有种珠联璧合郎才女貌的般配,尤其赵康眉眼温润,虽稍显文弱,但气质令人舒服,秦大人简直越看越顺眼。

  等赵羡词把南省的事安排妥当,终于踏上了去扬城的路。

  这回虽然没有秦大人跟着,但莫光作为前辈也同船而行,她二人固然轻松许多,但到底也不敢太放肆,好在作为夫妻,可以拉着手看日出日落。

  如是行船大半个月,才抵达。

  周乐清并不知道她二人要来,丈夫出门在外,女儿远嫁,如今偌大的秦府又是只有她空守家宅。这种漫无边际的寂寥,让周乐清的心里渐渐生了灰,让她心口沉闷,越发呼吸不畅。

  跟前伺候的婆子听见夫人咳嗽,忙递了水去,周乐清不耐烦地摆摆手,力气大了些,水就洒了去。婆子观察着夫人的神情,也不敢说什么。

  府上长年累月只有病怏怏的夫人在家,总是这般死气沉沉的。

  只有大人或者小姐在时,才显出几分活泼。可惜大人公务繁忙,又应酬繁多,小姐又出嫁了。

  婆子低眉顺眼,对夫人越来越明显的暴躁情绪心生忧虑。

  “唉,夫人的病本来就需要多散散心,你看小姐,不就是多出去走走,身子才渐渐好起来?”

  “那是姑爷有心,我听说呀,姑爷还给小姐搞了个女子学堂,让夫人教书,这可是听都没听过的。不像老爷每天那么多公事,哪里顾得上陪夫人散心!”

  “夫人情况越来越不好,昨儿还摔了一个前朝的杯子!”

  “嗐,咱们做下人的,只能躲着点了。”

  ……

  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没注意到不远处正在过来的秦牧云一行人。

  她们本是悄悄过来的,不想大张旗鼓惊动旁人,最好能悄无声息带走母亲,于是进府时也没让通报,谁料听到了这番话。

  秦牧云脸色沉下来,握紧手心,不待去拜见母亲就叫来下人,问个清楚。

  不问还好,这一问秦牧云更难受,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原来她母亲因宿疾在身,不便出游,又是个谨守礼教的大家闺秀,轻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偏偏在家无人陪伴,平时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这才让周乐清的病越来越严重。

  秦牧云简直要气哭了。

  赵羡词一边安抚她,一边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这世上,岂独秦夫人如此!

  赵羡词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季馥兰。她不知道母亲年轻时是什么样,只是,这么多年,母亲的处境,必定是远远不如周乐清。这种没日没夜的磋磨,哪个女子受得了?

  当家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自己上辈子,不也是成亲后郁郁寡欢以致后来了无生趣一心求死么?

  但世道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除非能让妇人们都能出去走一走逛一逛,别死守着什么不见外男不出门的妇道枯死在家中。

  心念翻转间,赵羡词就有些自责后悔。

  觉得自己不该对母亲那么狠,不管怎么说,母亲这辈子也受尽了苦楚,自己怎么能为她的苦难再添一笔?就算要教训,让赵麒年受罪便罢了,怎么能连母亲一起跟着遭罪呢?

  她软了心肠,就着人去安置母亲。

  但还是不能将自己的实情告知,不然只怕尽是麻烦。

  再说,赵家即将大难临头,赵羡词还是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眼下秦府这里,秦牧云收拾好情绪才去见母亲。

  周乐清见女儿回来,高兴极了,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

  秦牧云望着还不到四十的母亲,却两鬓斑白,神态萎靡,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娘,女儿这次来,是为您寻得一位良医,要带您去看病。”

  周乐清抓着秦牧云的手不松,“娘的病,娘自己心里有数,就别白费功夫了。”

  “娘!这回不一样,是我师父说,师门中有一位师叔,颇有神通,只是不见外人,所以才不为人所知。”秦牧云竭力说服她,“而且,我也跟爹爹说了,我爹忙于案子,让我们先去。”

  “我们?”周乐清皱眉,“我们都是女眷,长途跋涉……不妥吧?”

  赵羡词这才接话,“岳母放心,此去小婿将全程护送在侧,不会失了礼数。”

  周乐清担心的是,母女俩这一去,路上难免抛头露面,大家闺秀怎能如此做派?如今有男子当前,一切应酬事宜都交给赵康去做,她才勉强应下来。

  秦牧云当即松了口气,出发前这几日好生陪着母亲说说话,讲些南省的趣事,倒难得让周乐清开怀不少。

  不过,晚上和赵羡词独处时,秦牧云才露出愧疚之色,“母亲独自在家,根本养不好病。爹爹又无暇陪伴,日后……我想把母亲接过来,与我们同住,你意下如何?”

  赵羡词愣了愣,“与我们同住?”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赵羡词一想到在岳母眼皮底下生活,就浑身不自在,她想了想,为难道,“你孝心虽好,但伯母未必愿意。况且,”她顿了顿,“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避难为上,这些事,等我们过了这阵子再商量可好?”

  秦牧云沉默了下,抿抿唇,她自然看出赵羡词的不情愿,也心知这样做难免有些强人所难,只好应下不提。

  只是她们此刻还没想到,再过一阵子,周乐清不仅不愿意跟她们走,甚至连家都不想回了。

  去墨者村的路不太平,原本她们可以轻车简从,但考虑到周乐清的身体,不得不软轿高车地走。可没想到,墨者村不仅在村里,还在重峦叠嶂的山脚下,待进了山,就不得不弃了车马,步行过去。

  赵羡词和秦牧云还没什么,让周乐清步行走山路,就属实有点为难。最后没办法,秦牧云背一段,赵羡词扶一段,脚程就变得极慢。

  这一日,好不容易穿过一座山岭,周乐清累的气喘吁吁,旁边扶着她的赵羡词也大汗淋漓。

  莫光念叨道,“辛苦秦夫人了,我已经去了信,相信不久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因路程远,她们带的干粮又重,便落在了外面。近几日,都是莫光亲自打猎,烤了充饥。

  周乐清原本好食素,近日太过疲累,以至吃起肉来也津津有味。

  她们正在吃着干粮,忽然山林里就起了雾。

  没过一会儿,迎面山路的尽头来了一个人,一身黑,黑发黑衣黑鞋,就连指甲都涂成了黑色,甚至还蒙着黑色面纱。

  但好歹看得出来是位女子。

  秦牧云当即警觉起来,自觉站在赵羡词和母亲身前,警惕地望着来人。

  结果黑衣女子只扫了她们一眼,随即袖子一抬,秦牧云等人就觉得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黑衣女子单手扛起了周乐清,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踪迹。

  说实话,她们其实看到黑衣女子是走路不见的,但走路快成虚影,这样的速度令二人震惊不已。

  “这……应该是你们门派的人吧?”赵羡词虚弱地靠在树上小声发问,心里惴惴不安。

  秦牧云也拿不定主意,心里七上八下的,非常担心,“希望师父快点回来。”

  但这荒郊野岭的,又已经到了墨者村的地界,她二人只好祈祷刚刚那人真的是自己人罢。

  莫光打猎极快,回来时就看到两人眼巴巴望着他,尤其小徒弟泪眼汪汪的,几乎立刻要哭出来。他慌忙上前查看,一探脉搏就惊讶道,“咦,你们见到老四了?”

  “师父,我们是不是中毒了?刚刚有位黑衣女子扛走了我娘……”

  秦牧云说完,总觉得这话怪怪的。

  莫光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是中毒了,但这毒并不是老四下的。”他看看时辰,顿了顿才说,“刚刚应该起了瘴气,你们身体好的人倒是无碍,只是秦夫人可能要受重创。这点怪我,常年不回来,忘了山门这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起瘴。不过也不用担心,幸好老四来的及时,给你们解了瘴毒。至于秦夫人,老四应该是带回去救治了。”

  赵羡词和秦牧云相视一望,才隐约记起当初莫晓星透露的山中概况。

  这位老四就是秦牧云的四师叔莫灵,据说通鬼神之术,为人非常神秘,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

  莫光摸着胡子笑道,“那你们现在,还记得起她长什么样么?”

  “当然记得——”赵羡词话说了一半,便卡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只模糊记得莫灵穿了一身黑,至于相貌如何——竟然全忘了!

  显然,秦牧云也发现了这种情况,两人望着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不由异口同声道,“怎会这样!”

  “以后你们就会习惯。”莫光继续带着她们走,“走过这段山路,我们就到村里了。”

  然而,等二人真的接触了莫灵之后……

  并不是很习惯。

  永远只记得莫灵师叔一身黑,从来记不得长相!

  更令她们震惊的是,村里虽然穷困是真,但衣食自给完全不是问题,而且村民种植都不用耕牛,反而用的都是类似机关的木器,效果非常好。

  在村里,除了银子,其实什么都不缺,而唯一缺的钱,也并没有什么用。

  秦牧云急着去见母亲,却被村长也就是大师叔莫见拦住,“小徒弟,你放心,老四会医治你母亲的,现在过去,万一打扰到她,可就不好啦。”

  大师叔莫见人长得老成,说起话来却像个少年,尾音总爱带个语气词,乍听起来像撒娇。

  莫光也说,“四师妹性子执拗,最不喜欢被人打扰,她既然救走了秦夫人,一定尽力救人,倘若你贸然过去,得罪了她,只怕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莫见连连点头,与莫光一起露出了苦笑。

  赵羡词作为一个外人,也插不上话。但相处一段时间,她发现,村里的人对莫灵十分敬畏,而秦牧云的这几位师叔师伯却十分怕她,就连莫晓星的师父、排行老三的莫玉也是谈莫灵色变。

  好在莫灵不跟他们住一起,是众人中唯一一个住在山洞里的人。

  原因无他,莫灵寡言少语,但极擅巫蛊用毒,又性子古怪,睚眦必报,凡是惹她不高兴的人,就没一个逃得过她魔爪的,以至于门派中没人敢惹她。

  秦牧云听完这番话,更加心急如焚,唯恐母亲不懂规矩,得罪了这位古怪的四师叔!

  莫玉好心劝她,“你母亲是个普通人,老四就算再没分寸,也不会伤她的。”

  别看莫晓星有些愣头愣脑,莫玉师叔为人却极和善,虽然年过半百却精神头十足,比赵羡词还要有活力。

  赵羡词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些能人异士,真是半句话都不敢乱说,唯恐得罪了人。

  她谨慎的模样让秦牧云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虽然知道赵姐姐素来是这个性子,但此刻还是心里不是滋味,安慰道,“师父师伯都很好相处,你别怕。”

  “也不是怕,就是——”赵羡词说,“我不懂江湖规矩,怕说错了什么犯忌讳,对你不好。”

  秦牧云轻叹一声,抵住她的额头,“没什么忌讳,你这样,我太心疼了。”

  她们本来是打算先把母亲送来,暂时在这里避一阵,然后就要赶回去处理未完的事。没想到,周乐清被莫灵扛走后,一连半个月都没露面。

  别说赵羡词坐不住了,就连秦牧云都开始担心起来。

  可是,莫灵住的山洞在半山腰,并不好攀爬,寻常人很难上去。

  而山洞里,周乐清好奇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忍着恐惧轻声问,“这又是什么虫子?”

  被掳走的那一刻,周乐清是很害怕的,但很快,随着和莫灵的接触,她意识到,眼前这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姑娘,是她的救命恩人。

  尤其在莫灵不由分说扒了她的衣裳,强行给她针灸以后。

  周乐清本来羞愤欲死,但随着莫灵手中的针走遍她周身,竟然渐渐感到一身轻快,甚至连胸中的郁气都散去不少。秦夫人就算再是门外汉,此刻也明白了这个冷面寡言的女子是在救她。

  而且莫灵还有问必答。

  “快活蛊。”虽然言简意赅,但好歹也是回答了周乐清的问题。

  周乐清继续问,“做什么用的?”

  她渐渐发现,莫灵只是看着冷,其实只是为人沉默。或许是因为久居山洞,又与蛊虫为伴,才早就了莫灵阴冷的气质,但这个人本身确实个善良温暖的人。

  虽然沉默寡言,却会耐心回答秦夫人的问题。

  “相当于麻沸散,放人身上,会让人觉察不到痛。”

  秦夫人的目光就落到莫灵指尖。

  不同于寻常女子粉嫩的手指,莫灵五指发黑,尤其拇指和食指,不仅乌黑还都是茧子,伤痕遍布。

  出身优渥的秦夫人一下就心疼了,觉的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罪。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莫灵的指尖轻轻吹了口气,像哄幼时的秦牧云那般心疼道,“多受罪呀!”

  这一吹,让莫灵从耳根红到了脖子,甚至连指尖都在发抖。

  秦夫人皱眉,怪道,“很痛吗?看来这快活蛊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厉害。”

  “……”莫灵沉默着,却没有抽回手。她默默敛了眉,偷偷闻着身边女人的清香,心里轻飘飘的。

  因自幼养虫碰毒,莫灵从小就知道,没人愿意靠近她,她也不能轻易靠近别人,别人怕伤害,她也怕伤到人。孤身一人惯了的莫灵,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这个女人好柔软,就连手指都像是水做的一般软绵绵的。

  被她握住指尖,就像陷在白云做成的棉花里似的,让莫灵浑身发软。

  这位夫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孩子,充满着令人难以抗拒的亲近。

  莫灵知道,她是二师兄弟子的娘亲,是当朝某位大官的妻子。

  养尊处优,身份尊贵,和她这样的江湖人截然不同。

  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听在耳中让人不忍心回绝她的任何请求。

  莫灵感受着这有生以来头一遭的温柔,贪恋之余,还有一丝难言的难堪。

  这位秦夫人,大概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除了生出一些白发以外,面容一如年轻人般娇嫩。而她自己,实际上已经四十有二,只是长相稚嫩,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还和十七八岁一样。秦夫人误以为她只是个小姑娘,她竟鬼使神差没有解释,任由秦夫人误会着,好似这样就能继续拥有秦夫人的怜爱一般。

  哪怕在人群中也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莫灵,非常不理解自己怎会生出这种尴尬的渴望,并且还不知羞的付诸行动,任由秦夫人照顾孩子一般对她嘘寒问暖。

  以至于大半个月后,送秦夫人出山洞前,莫灵头一次跑到大师兄莫见那里,冷冰冰说了一句话,“不许告诉秦夫人我的年龄。”

  莫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连一句问话都没问出,四师妹已经说完就走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四师妹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

  莫灵亲自将秦夫人送到村里,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秦牧云着急忙慌的来接人,看见母亲完好无损甚至面色更加红润地出现在眼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准备给母亲介绍一下村子里的师叔们,就和赵羡词一起回去。可四师叔莫灵一直没出现,秦牧云也不好说什么,而且母亲已经见过四师叔了,倒也没有介绍的必要。

  “只是四师叔性子有点怪,母亲以后再见到她,还是小心些。”

  周乐清点头应下,“我也觉得挺怪的。”

  她想,不然,怎么能留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守在阴冷的山洞里呢?

  就像秦家有侍女一般,周乐清以为,山洞里的那个小姑娘可能是什么四师叔的药童或者弟子之类的人物。又想,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那么高又那么冷的山洞里,应该会害怕吧?

  以至于半夜见到莫灵时,周乐清惊吓之后,心疼的问,“是不是害怕了?”

  莫灵摇摇头,周乐清却以为小姑娘在逞强。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周乐清说,“听我女儿的意思,大概过几天我们就该走了,走之前我想知道,你怎么称呼呀?”

  莫灵眼眸一闪,“你不治病了?”

  周乐清轻叹一声,“我的病,没什么指望了。”

  “我能治好。”莫灵抿抿唇,“你留下,我给你治。”

  周乐清不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谢谢你的好意。”

  莫灵眉头拧作一团,“你不信?”顿了顿,她又道,“你等我。”

  说完就要走,刚转身,又说了一句,“我叫莫灵。”

  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莫灵就不见了踪迹。

  转眼出现在秦牧云和赵羡词房间里。

  悄无声息的。

  小夫妻两还抱作一团,睡得正香,半点也没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莫灵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现在叫醒她们,让她们把秦夫人留下来。

  虽然秦夫人是痼疾,但寻常医者治不了的病,不代表擅长巫蛊之术的她治不了。

  只是治这个病极费心力,少数也得三五年才能有好转。

  然而,对于莫灵来说,她不介意付出多少心血,也不介意需要多久的时间。

  甚至于,莫灵以为,时间越久越好。

  她很贪恋这种有人触碰的温度,年纪越大,越是渴望。

  可惜莫灵不知道,眼前这小夫妻俩,本就打算留秦夫人在这里避一阵子。

  不然也不至于耿直地深更半夜跑到她们床头,还惊奇地发现了秦夫人的女婿竟然是个姑娘。

  两个姑娘抱作一团,赵羡词的唇还无意识地印在秦牧云肩头。

  如此亲昵。

  莫灵冷静无比地看着,一点也没觉得怪异。

  她见得人少,不知道世俗中并不待见这种亲密。这么多年醉心巫蛊,鲜少与外界接触,以至于天才巫蛊高手莫灵尽管年纪一大把,性情却如稚子一般单纯。

  单纯到,她虽然知道夜闯闺房不对,却不以为看见两人亲昵有什么不适。

  赵羡词抱着秦牧云,睡得极香甜。

  但睡梦中的秦牧云却渐渐皱了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正看到窗前月光下,一个人影静静地站着。

  恍如鬼魅。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本文基本无虐,不会有大的磨难,所以解决完最难的身份问题后,正文就快完结了。但后续会有不少番外,你们感兴趣的cp可以说一下,说不定会掉落在番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