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族的屋舍建在山壁间,山涧空气潮湿,却极为舒适。

  清晨的晨光洒入屋舍时,沈怀君缓缓睁开眼眸,他睡姿端正,并毫不意外地挪开了他胸口处的手臂。

  少年睡相极为肆意,他早已习惯了。

  “好困!”墨砚寒察觉到自家师尊的动静,闭着眼哼唧一声。

  幼年时期的小动物都喜欢睡觉,睡饱后便精力旺盛,沈怀君对此表示理解,自己应多多照顾小动物。

  沈怀君为这只幼年小动物掖了被角,起身走出卧房,卧房外是一处悬空小院,小院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水渊,竹桌上已摆上果子餐点。

  望雪阁的雪阁主就睡在侧边的院子里,正在院中抻懒腰,见他醒来特地跑到他身边。

  “沈仙君,我昨晚没睡在山涧走了一圈,我发现这里个个都是好鲛人!”雪阁主以扇掩面,神神秘秘道:“鲛人一个个长得可漂亮啦!可见入魔千年也未做恶事。”

  沈怀君点点头,拿起咸味的海花茶品了一口。

  雪阁主:“可我就更奇怪,我那小厮分明说八仞山附近出现了魅姬魔族。”

  沈怀君一笑:“你那小厮没有说谎话。”

  他之前听过雪阁主复述经历,说他家的小厮被魔族抓走要挖心脏炼丹用,结果那小厮膘肥体壮,魔族嫌弃血腥味太大,把人给抛下了。

  “魔族残暴,见你不爽早就将人抹脖杀掉,怎会放人?”沈怀君道:“雪阁主是以君子之心,猜测小人的想法。”

  雪阁主一怔:“你是说?”

  沈怀君面色骤冷:“借刀杀人。”

  雪阁主心惊地扇着扇子,是呀,若是没有沈怀君坐镇,这鲛人族早早就被当作魅姬魔族屠杀,他们差点被魅姬魔族当成了杀人刀!

  “幸亏呀幸亏呀。”雪阁主长舒了一口气。

  可沈怀君的眉头渐渐皱紧,他命侍女唤来帝梓。

  “晨起无事,唤你来闲谈。”沈怀君说着,下一句问起:“看来你们也知道当年的叛徒是白笙,为何不向清霄门揭发?”

  帝梓嗨了一声:“我们一直派人寻找他,最近才知道他改名换姓叫做白笙。”

  沈怀君偏过头着重问起:“最近?”

  帝梓用力点头,指着悬崖上的一位女鲛人道:“那是柳千梳,是我们鲛人族的暗探。”

  众多鲛人在悬崖边采集野菜,沈怀君远远望过去,静静看着那人,忽然间,柳千梳裙边一道亮光闪过。

  “这是清霄门的追踪符咒,可隐形,只会在特定的光芒下露出痕迹。”沈怀君悠悠道。

  帝梓目光一顿,一位身处暗处打探消息的暗探,怎样的接触能被对方下了追踪符咒,从而暴露鲛人族的老巢位置?

  “鲛人一族的家事,我便不过问了。”沈怀君道:“鲛人族的掌事人还有谁?你们今日就动身搬家吧。”

  临至午时,是一天中太阳最为炽热的时期,通常这时鲛人会潜在清凉的水下,今日却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将重要物品收拾装车。

  沈怀君在清霄门附近给鲛人族找了隐蔽位置,通知柳斋安排好,尽量三日内就搬离此地。

  而陆族长得知这一切,跑到了沈怀君身侧,想说话,可动了动嘴又不知怎样开口。

  “白笙,的确是魅姬魔族。”沈怀君叹道。

  陆族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喃喃着:“白笙啊,倒也不意外。”

  修仙界少了一位大能,多了一位敌人,一向忧心天下事的陆族长很颓然。

  后面的修者却瞬间炸锅:

  “白笙私德不好,是魔族也不奇怪。”

  “嘿,他干的那些丑事,魔族都觉得丢脸吧!”

  “这个白笙真真是恶心透顶!”

  众人的议论声中,陆族长抬起头,问出了最担忧的事:“沈仙君,白笙对咱们的能力、修为如数家珍,你说咱们还能灭掉魅姬魔族么?”

  沈怀君沉默了一会儿,薄唇轻启吐出四字:“天道轮回。”

  “咱们一定能灭掉魔族。”

  *

  隔日,九州各大仙门便得知了沈怀君一行剿灭魔族的消息,一时间大街小巷议论纷纷,都道沈仙君除魔卫道,造福九州。

  同时一些流言开始散播。

  “欸你听说没,这魔族竟然是当年的鲛人族!”

  “啊?泪滴凝成珍珠的仙族?听说他们有不少宝贝呢。”

  “当然,个个都是仙宝!不过这回也归清霄门了。”

  “这个自然,谁叫清霄门出力最多呢。”

  ......

  在“清霄门得了法宝”的流言下,巷口深处,一只魔眼缓缓睁开。

  直到第三日,大部分鲛人已经前去新家安置,帝梓带领鲛人的精锐人力,护送着几只箱子登上仙舟。

  “早就听说鲛人族有许多仙宝。”沈怀君笑道。

  帝梓身为武力最强的鲛人之一,他那个身为鲛人族首领的父亲已经被早早送走,自己神色艰巨地押送宝箱,很难不让人猜想宝箱里的东西。

  “的确,但大多被魔息污染,我们押送是怕出意外。”帝梓很诚实。

  沈怀君了然,孪镜便是个例子,仙族宝物被魔族利用,简直能掀起这一阵灾难。

  帝梓一行人很懂礼节,在仙舟上寻了处空隙坐下,手持武器警戒四周。

  他们特地挑选黑夜出行,巨大的圆月悬在头顶,洒下一道道银光,星子一时变得硕大,好似天际的孔明灯,星光铺了满身。

  鲛人族最爱在黑夜行动,帝梓第一次见到这般震撼的场景,忍不住泪流满面,附身跪下祈祷。

  “彭!”船尾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帝梓一惊:“怎么回事?”

  墨砚寒哼了声,跳出来道:“叫你念念叨叨的,你看,把东西招来了吧?”

  二人说话间,一只巨型利爪撕裂了船头的栏杆!

  这利爪满身魔气,利爪还沾染着深渊下的污泥,与此同时,数只蒙面魔族跃起没,即将跳上仙舟。

  “呲啦”一声,仙舟上空出现一层金色丝网,魔族触及的瞬间被烫熟。

  帝梓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

  “吓傻了?我师尊故意散播流言,就是为了今晚!”墨砚寒得意洋洋,也不知在炫耀个什么劲儿。

  随即众人头顶出现一道巨剑,目光齐齐向船头望去,沈怀君持剑而立,一剑剑破天际,狠狠砍向巨型魔物的利爪。

  一时间血肉横飞,巨型丑陋的魔物捂着爪子,嚎叫着逃离仙舟。

  沈怀君望着魔物丑陋的背影,眉头紧锁,忽然飞身追了上去。

  “师尊危险!”

  即便自家师尊已经恢复大半的修为,墨砚寒回想到那日灵力耗尽的模样,胆战心惊,飞身打算追上去。

  可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声呼喊:

  “救命!”

  “沈仙君救我!”

  “我怎么没见过这种魔物?”

  ......

  墨砚寒偏头一瞧,竟是在下方护送仙舟的陆族长,即便陆族长修为不凡,但这巨型魔物的攻击力仍非常强,众人根本招架不住。

  他不打算管这群累赘,直接掠过众人。

  “砚寒,砚寒你下来搭把手啊!”陆族长急道。

  墨砚寒的身形忽然一停,转身又折了回来。

  一人欣喜道:“还以为沈仙君的弟子见死不救,原来是眼神不好,没看见我们啊。”

  而墨砚寒悠悠转过身,挥手间,一只只厉鬼破袖而出,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厉鬼袭向巨型魔物。

  鬼气与魔物纠缠在一起,陆族长一行人已然脱困,但众人的心没有放下,反而悬了起来,一脸惊恐望向小鬼主。

  “你是鬼修?”

  墨砚寒一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齿:“下次叫鬼主。” !!!!

  众人几乎惊掉的下巴,陆族长率先回过神,磕磕绊绊道:“谢、谢鬼主。”

  墨砚寒挥袖又甩出一道鬼气扑向巨型魔物,不屑道:“不用谢,本来不想搭理你们,没办法,不救你们,师尊会不高兴的。”

  说罢起身向沈怀君离开的方向追去。

  众人集体呆愣在原地,半天都无人出声,好在陆族长见过大风大浪,怔了半晌后,开口安慰众人。

  “其实也没事哈,妖王还拜入清霄门门下,出了个鬼主又怎么了?”陆族长内心掀起波涛骇浪,脸上强装淡然:“没事,反正九州和平哈。”

  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可忽然角落里冒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我记得,沈仙君和徒弟砚寒结成道侣了吧?”

  “......”

  陆族长再也控制不住,噗嗤一声露出苦笑。

  “哈哈哈哈,这事儿......我之前忘了呢。”

  *

  沈怀君一路追踪魔物,可随着路线越来越熟悉,他心里忍不住开始起疑,这魔物为何一头向琼花州的方向跑?

  即将靠近琼花州地界时,魔物一头扎进江河里,瞬间消失不见。

  沈怀君更加疑惑,站在半空中皱眉思索。

  “师尊!”墨砚寒终于追上了他,忙问:“师尊遇到什么难事了?”

  沈怀君指着对面:“琼花州。”

  墨砚寒点头:“对呀。”

  沈怀君又道:“一只受伤的魔物,拼命地向修仙门派的地盘跑,是不要命了么?”

  况且一头扎进水里就不见了踪影,周围肯定有大型瞬移的阵法。

  墨砚寒也怔住,他一时间想不通这只智障魔物的想法,即便魔物的智商再低,难道感应不到修仙者庞大的威压么?

  沈怀君叹息:“除非陆族长勾结魔族”

  这件事忽然变得很棘手,况且这巨型魔物前所未见,大抵可以猜到魅姬魔族拿了天书后,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从地底召唤了上古魔物。

  沈怀君回到仙舟上,帝梓等人安然无恙,他安慰几句后,将雪阁主唤入茶室中说明情况。

  “陆兄不可能!”雪阁主摆了摆手,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我敢保证,陆兄绝对不可能勾结魔族,这一路上他有好多机会能下手呢,你看他的行为可有异动?”

  沈怀君:“但琼花州又是什么原因呢?”

  雪阁主沉默了,这时墨砚寒忽然一拍手道:“会不会是被胁迫?”

  “胁迫?”

  “对呀,陆族长的儿子、亲人被魔族胁迫,他不得不让出琼花州为魔族的据点,但他又不想违背良心。”墨砚寒自信道,他看过不少话本,很熟悉套路。

  况且这是一个比较能说通解释。

  雪阁主却摇摇头:“不可能,陆族长只有过一位道侣,且早早陨落,他无父母无兄弟无亲子,根本没有牵挂,更别提威胁。”

  墨砚寒诧异:“啊?那魔族到底拿什么买通了陆族长?或许是咱们想多了,今日的事只是偶然发生而已?”

  沈怀君垂下眼眸,他也想不通,也不想冤枉好人,干脆起身走到仙舟外散心。

  鲛人族的宝箱被打破了几个,帝梓正命令下属整理,自己手里抱着一只黑罐子。

  沈怀君走过去调侃:“这罐子是什么仙宝?抱得这般紧?”

  帝梓却晃了晃脑袋:“不是仙宝,只是鲛人族世代相传的瓦罐。”

  “瓦罐?”沈怀君疑惑。

  帝梓笑了笑,解释道:“其实鲛人族隐居以来,族人受了不少的苦头,大家每每遇到伤心事,心情低落抑郁。”

  “有个族人就相出了个方法,拿一只瓦罐,族人将自己遭受到的委屈、欺辱通通写到纸上,放到瓦罐里烧掉,告诉自己烧掉了纸,这事便忘掉了。”

  “久而久之,灰色的瓦罐被烧得漆黑,也成了我们鲛人族的宝贝。”

  沈怀君了然。

  他走近,手指轻轻抚摸材质细腻的黑瓦罐,一时间心中酸涩,鲛人族受了多少年的凄苦,只为摆脱魔息,白笙竟生生将他们的希望盗走。

  难以想象得知天书盗走后,鲛人族该有多绝望,但这三百年里,鲛人族也未放弃过自己的良善。

  沈怀君深吸一口气,抬头郑重道:“放心,我会让白笙付出代价的。”

  帝梓眼睛亮亮的,用力点点头:“我相信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