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思放声大笑, 伸出魔爪去挠他的嘎吱窝,惩罚她取笑天子。

  曲今影躲避不及,挣扎来挣扎去也没有逃脱,被迫笑得流眼泪, 她实在太难受, 干脆向后一靠,缩进卫燕思的怀抱:“你冤枉人。”

  “竟敢嘴硬, 罪加一等。”

  “啊, 我错了, 你可饶了我吧。”

  “错哪了?”卫燕思终于得了一可以不讲道理的机会。

  “错在嘴硬, 错在得了便宜卖乖。”

  卫燕思夸赞孺子可教也。

  干站在门外,受冷风吹了许久的风禾:“……”

  他又叩了叩门, 提醒她们早饭要凉了。

  卫燕思这才想起他还在外头,恋恋不舍的放开怀中佳人, 赶去放下门闩拉开门,请他进来。

  三个人围坐在八仙桌,喝着米粥。

  卫燕思抱歉的对曲今影道:“在山寨你受苦了, 尽吃些粗茶淡饭,等回了雁京城, 我补偿你, 山珍海味任你吃, 御膳房的厨子也送到候府去。”

  曲今影扫了一眼满桌的鸡腿鸭脚猪头肉, 迷惑到底何为粗茶?何为淡饭?

  “咳咳。”坐在她对面的风禾挤眉弄眼,示意她切莫辜负帝王的宠爱。

  忽然, 门外头有人在高喊,嗓门贼粗贼大,一听就是不懂礼貌的二当家。

  “魏六公子魏六公子, 你家里来人交赎金了,快快随我去前厅,莫让大当家等急了。”

  卫燕思放下馒头,走出房门笑话他:“瞧二当家兴奋的模样,赎金该是要分到不少吧?”

  “嗐,”二当家皱着眉,像是很嫌弃似的,“我对银子没兴趣,这些银子啊,是要拿去买粮食买衣裳,分给从豫州逃难出来的百姓的。”

  豫州又是豫州。

  卫燕思收敛笑容,不可置信的问:“豫州离洛江城足有几百里,你们还有闲工夫操心难民。”

  “你呀,真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哪里晓得民生疾苦?”

  二当家把大刀甩在肩头,带领着他们三人往前厅走:“你晓不晓得豫州的百姓命有多苦,官府压根不管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此话怎讲。”

  “你真不晓得?”二当家停下步子,侧身觑她,“半个大雁朝都晓得的事,你一点没有耳闻。”

  卫燕思身份高贵,无人敢嘲讽,平白遭这么一句,面皮爬上绯红,显出难堪之色。

  二当家全然不在意:“豫州百姓没粮吃,周遭四省也不管他们,没法子,他们就往雁京城去,想在天子脚下找活路,沿路的官府是帮龟孙子,守着官道不准他们过,他们只好绕道去,多绕了好些路程,还要过水道,哪里到得了雁京城?”

  “我们就是燕京人士,亲眼见过西城门好多难民,朝堂搭了好多粥棚和病坊,用来救助他们。”卫燕思道。

  “我呸!”二当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那是官员做给狗皇帝看的,豫州出了那么大的事,雁京城总不能一点难民没有吧。”

  “放肆,敢污辱当朝天子!”风禾厉声道。

  二当家不甘示弱:“千年的王八活久见呀,还真有替昏君讲话的,要不他昏庸无道,这满寨子的兄弟能落草为寇?谁家中没有爹娘没有妻儿?若有安生日子,难道不会过吗?”

  风禾双眸喷火:“住口!”

  卫燕思担心他动手,及时拉住他,半开玩笑道:“你说说你,又不在雁京城,不用太拘谨,骂骂昏君也不会有官老爷来管的。”

  她背过点身子,在二当家看不见的地方,朝风禾飞了个眼色。

  “是呀,今日咱们就要走了,全当陪二当家话别了。”曲今影也道。

  这句算是提到了点子上,风禾眼皮一闭一睁,眼神霎时清明,向二当家拱手道:“对不住。”

  二当家本就是个心宽的,懒洋洋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拿了三十万两雪花银为难民做贡献,算是活菩萨,我不会和菩萨过不去的。”

  卫燕思刮目相看:“想不到二当家平日大大咧咧,竟也这般通情豁达。”

  “是我们大当家说的,她啊,心地善良,平日里打家劫舍,讨些小钱救济山下的贫苦人,也就这两三月才开始干大票,银子没有一两是进到她腰包的。”

  卫燕思将话题回到正轨:“照你的意思,豫州官府中饱私囊,吃掉了朝廷给豫州拨下的救灾款。”

  “我哪里会得知……估计也差不多,官员不但不给豫州百姓粮食,还和邻府的粮商勾结。粮商坐地起价,一石粮食居然卖到十两银子,普通百姓谁他娘的吃得起!”

  卫燕思气血猛地上涌,白皙的小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无处发泄,便随二当家一起骂人。先把昏君骂一通,再把豫州官员骂一通。

  曲今影:“不知这些豫州官员都是谁的门生,谁是他们的后台?”

  这些卫燕思记不清,满朝文武,她仅和成天在跟前蹦哒的那几个熟络,其余的只勉强有个印象。

  但她痛定思痛,暗下决心,回京之后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贪官污吏统统剥掉一层皮,方能解心中之恨,哪怕他们的后台是她父皇母后,也要盘问个是非出来。

  说起来,也不知葛长留彻查户部尚书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朝堂之上,腌臜的事、腌臜的人那么多,即便葛长留贵为文渊阁的第二个阁老,约莫也是寸步难行吧。

  曲今影善解人意,伸出纤白的手指捏捏她掌心:“忧思多虑,不好。”

  卫燕思回她一安心的眼神,刮了刮她的鼻子,调香弄玉,好不温柔,又想再捏捏她的脸颊,反被她低声警告,大意是光天化日,不可欺负良家少女。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不正经的开玩笑了?”

  “和你呆久了,自学成才。”

  卫燕思佩服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事。

  紧跟着他们的风禾,很有当仆人的自觉,目不斜视的盯着鞋尖,尽量不用视线干扰她们的你侬我侬。

  反而是前头的二当家看不过去,骂骂咧咧的要她们收敛些,不要勾起他娶媳妇儿的想法。

  他加快脚步,穿过泥土坝子,带着她们来到了议事厅。

  厅外,停着一辆驴车,车板上装着好几十个大酒坛子,累成一个小山丘。

  卫燕思想着前日二当家讲过,魏家一夜凑齐三十万两,有现银有银票,估摸为掩人耳目,行路方便,全装在这些酒坛子里了。

  而牵驴的人正是春来。

  多日不见,这小家伙瘦了,人也晒黑了,但那双眼睛依旧乌溜溜的,纯净灵动。

  “六公子!”春来兴奋的大喊,眼中有了一泡泪,稀里哗啦的淌在脸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她,跪在她脚边,抱住她双腿,抽抽搭搭的:“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要是有个意外,我回去如何跟干爹交代呀,如何跟主子们交代呀,更是愧对大雁江山啊!”

  他情绪失控,嘴皮子翻的贼快,话说个不停,卫燕思怕他再说下去,就要抖落出她家住大内养心殿的事,一把捂住他的嘴,扶他起身站好。

  余光紧瞄着二当家,见二当家面上毫无波澜,不禁松了一口气。

  配合着春来演起戏,问:“家里可都好?”

  春来抬袖抹掉眼泪,吸吸鼻子道:“都好都好,只是老爷老夫人担心坏了。”

  卫燕思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家里头备好银两,差了几个家丁护送,山寨送信那人替他们领路,到了柳塘村地界接上了我,一起押送驴车来此……山寨守得严,只准我一人上山,家丁都在山脚下等着您呢。”

  “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您没事儿,小的当牛做马都愿意。”

  卫燕思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这谁呀?”二当家似乎等得不耐烦,问道。

  卫燕思有礼有节的解释:“二当家莫怪,这是我六房的小管事,别看他年纪小,能说会道,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二当家记下了她的话,提着刀往议事堂内一指:“行吧,别磨蹭了,赶紧进去。”

  他丢下她们,先一步跳过门槛,越过厅内的众人,兔子一样跳上三节台阶,对坐在高座上的杜七芷禀告春来的来历。

  杜七芷速来小心谨慎,等到卫燕思她们一行人紧随进来后,认真端详起来,眼神是蛇吐的信子,满是凉意,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唇边始终噙着笑。

  春来年纪小,日日呆在宫里头,见过许多勾心斗角,却嫌少见到外头的世面,头回遇见杜七芷这样凶神恶煞的女人。

  他有点害怕。

  宫内的娘娘们,平日里甭管多么互看不顺眼,也是暗地里使绊子,面上皆是似水温柔。

  他缩进卫燕思身后,想了想,觉着卫燕思细皮嫩肉不太有保障,便又转缩进风禾的身后。

  反遭风禾拎出来,骂他没出息。

  卫燕思最疼他,用折扇敲了下风禾的胳膊:“他还小,别凶他。”

  “犊子护的太紧,可长不大呀,”杜七芷抢白道,“听二当家讲,这小男娃是你魏家六房的管事?”

  卫燕思虚虚抱了半拳:“正是。”

  “看着唯唯诺诺,不像是个能出门做生意的人呀。”杜七芷依然一身鲜红的石榴裙,斜倚在扶手上,双腿交叠,足尖艳生生的翘着。

  说辞卫燕思早就备好了:“不瞒大当家,我六房的管事本是他的干爹,前年染了重病,过世了。他是他干爹在路边捡回来的,聪明伶俐,打小跟他干爹学做生意,算个子承父业。”

  “是嘛?我考考他。”

  卫燕思心里咯噔一下,拿不准她要考什么?怕春来露馅。

  曲今影站出来:“我家小管事吓得不轻,不如大当家考我吧,我嫁进魏家后,也同他干爹学生意,考我和考他是一样的。”

  “不一样。”杜七芷眉梢上挑,勾着几分风情。

  曲今影:“大当家有所不知——”

  “推来推去,难不成你们心虚了!”

  曲今影还想再答,却见卫燕思拎着春来的后衣领,将他拎到跟前,叮嘱说:“大当家考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别丢了魏家的脸,也别慌,慌起来脑子就成浆糊了。”

  “……是。”春来缩了缩脖子,有一滴冷汗沿着额角滑至下巴。

  卫燕思轻拍他躬着的背心,给予他鼓励,拍出了赶鸭子上架的架势。

  皇命难违,春来硬着头皮上,两只小手揪着衣服,磕磕巴巴的请杜七芷出题。

  杜七芷最爱欣赏别人无助的凄惨样,离了高座,踩下台阶,蹦蹦跳跳的来到春来身边,围着他左饶三圈,右饶三圈。

  舔舔红艳的唇,出了题:“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雏兔各几何?”

  卫燕事:“???”

  鸡兔同笼?

  卫燕思窃喜,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数学,这道题其他小朋友还在背九九乘法表的时候,她就已经能算出来了。

  遂屏住呼吸,悄悄心算着,刚算出兔子有多少只时,春来已经乖乖巧巧作答了。

  “回大当家的话,兔子有十四只,鸡有二十二只。”

  卫燕思:“!!!”

  大当家:“!!!”

  不光是他们,连曲今影也惊讶不已,这鸡兔同笼,是自的数学名题,最好的帐房先生也有算错的可能。

  春来也算得……太快了吧!

  看不出来啊,春来真有两把刷子,既然如此,干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春来在众人惊艳的眼神中反应过来,不太意思的挠了几下脸道:“二当家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怪吓人的。”



  杜七芷敬佩英雄好汉,也敬佩才华横溢之人,对春来少了两分轻浮,命令二当家赶紧收好大刀。

  又转身对春来继续道:“别得意,答对了第一题,还有第二题。”

  春来捏紧小拳头贴在胸口,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请她出题。

  杜七芷:“今有鸡翁一,值钱伍;鸡母一,值钱三;鸡鶵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鶵各几何?”

  春来有一瞬茫然,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圈圈,默算片刻后,皱起眉头,小声道:“可否请大当家给我纸笔?”

  “当然,”杜七芷的微笑中流露出得意,拍了两下巴掌,立马有手下人捧来纸笔。

  一旁的风禾前去接过,将宣纸铺在空桌子上,用纸镇压住。

  “小管事慢慢算,切莫着急,要是算不出来也没关系,把你压在这山寨里头,让魏家再送十万两银子。”杜七芷嘲讽般的轻笑着,一个旋身回到高座,顺带摘下别在腰后的长鞭把玩。

  春来本就害怕,一听她的威胁,顿时压力山大。若他成功了,就是救驾有功,若他失败了,就成了亡君亡国的千古罪人。

  进退两难,他无助的望向卫燕思:“六公子,我……”

  卫燕思展开扇子挡住嘴,用气音问道:“这道题你不会做?”

  “我只是……”

  “你越是心神不宁,就越会算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无绝人之路,你只管算题。”

  曲今影悄默声地扯扯卫燕思的袖子:“要不想个办法,我们帮他做作弊。”

  卫燕思示意她稍安勿躁,扭头稳住春来:“这道题你到底会不会?”

  “……会……我很小就被卖进宫,咳……魏府,从记事起就跟着干爹,他将我视如己出,总夸我聪明,想让我接他的位子,教了我许多算账的法子。”

  太监总管,也是大内总管,内务府的采办出纳,御膳房的账簿流水,太医院的进货买办,全都要过目的,否则大把大把的银子会流水似的流进奴才们的腰包,恐出大乱子。

  “你干爹不算好,倒是个好管事,他教你的东西定是真材实料,你全用上,不会算不出的。”卫燕思安慰道。

  就连一向不善言辞的风禾也来凑热闹。他秋潭的眼眸敛下幽沉之意,一掌拍在春来瘦弱的肩膀上:“别辜负你干爹,也别辜负六公子啊。”

  春来同他共事多年,破天荒听他为自己打气加油,内心受到极大鼓舞,立时变成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鸡。

  绕进桌子后坐下,提笔演算。

  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在他身上,甚至大雁江山的未来也肩负在他身上,他化压力为动力,屏蔽一切干扰,聚精会神。

  额头的冷汗变热汗,蒸得他热血沸腾。

  时间仿佛停止,万物变得安静。

  天地间独他一人于宣纸上畅快书写。

  半盏茶的时间,他停了下来。

  振振有辞道:“共有三种结果。鸡翁四只,鸡母十八只,鸡鶵七十八只;鸡翁八只,鸡母十一只,鸡鶵八十一只;鸡翁十二只,鸡母四只,鸡鶵八十四只。”

  卫燕思:“!”

  天呐,数学小天才。

  此题的难度显然要远远高于鸡兔同笼,春来却只用了这么一丁点时间进行解答,实难想象春来小小的脑袋里面,装有多大的智慧。

  来她养心殿端茶送水,太屈才了。

  与她同样震惊的是杜七芷,她殷红的唇半张着,呼吸明显乱了,许是低估了春来的天才程度,略略有些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合二为一啦~

  我什么时候能完成三更的愿望,绝望,每天都有人打扰我码字~~

  注:数学题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