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沈姑娘追妻攻略(GL)>第213章 大雪白头

  秋日风凉,今日早朝靖国公休假在家,递上来的折子说是生了病,病得起不来身。

  朝堂议事结束,女帝陛下携带妻女驾临靖国公府。

  陛下銮驾亲至,沈清宴领着夫人毕恭毕敬守在门前。

  昔日颇为敬重长姐、心思澄明的沈家儿郎,经历过生母之死、自身的颓废,等再崛起,一晃眼已经娶妻生子,成熟许多。

  靖国公夜里发了急症,沈清宴是个孝子,一夜侍疾容颜比平日多了两分沧桑。

  “见过陛下,娘娘。”

  身旁的沈氏与夫君一同行礼。

  两位小公主懂事地喊了声“舅舅”“舅母”,沈清宴淡笑,拿出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是一对明灿灿的小金马。

  每回见到佑安、佑宁,他都要送礼。

  仿佛如此才踏实。

  见他凝在眉眼的疲色,清和一颗心不禁下沉。

  池蘅握住她的手,投以安抚的目光:“无事的,岳父吉人自有天相。”

  外祖父生病,病得没法从床上下来,佑安、佑宁乖巧地不得了,不敢在这时顽皮,悉心收好舅舅送的小金马,诚恳道谢,紧跟母皇母后入府。

  佑安年长佑宁三岁,来外祖父家的次数比皇妹多。

  深秋时节,草木萧瑟,以往生机盎然的庭院显出两分没法形容的衰败,她心里不是滋味,捏了捏佑宁软乎乎的小手。

  佑宁努力打起精神——还没见到外祖父,她竟有些被府里的氛围吓到了。

  穿过一道道垂花门,进入主院,主院的门打开,帝后与公主殿下被迎进去。

  沈延恩坐在床榻不满地与下人发脾气,细听却是他执意要下榻迎接圣驾,被下人拦阻,因此生了怒火。

  人老了,记忆里统领三军挥斥方遒,常爱冷着张脸的爹爹终究没抵过岁月无情。

  老了老了,性子变得急躁。

  沈延恩急着起身迎接帝后,去见自己疼在手掌心的乖孙女,下人拦不住,刚要言语,陛下与皇后娘娘亲至。

  “外祖父!”

  “外祖父慢点!”

  两声不分先后的童声传来,沈延恩心中一喜。

  谁能想到,年轻时不苟言笑的镇国大将军也会露出这般慈爱的笑容?

  清和眼眶微酸,移步牵着孩子的手走上前:“爹爹。”

  “娘娘。”

  沈延恩感慨发声,不再急着下榻,顺着女儿的心意重新躺回去。

  清和观他气色,玉手按在他脉搏。

  内室静悄悄。

  良久,她换了一只手诊脉。

  沈延恩眸色微黯。

  沈清宴眼眶发红,被沈氏握紧手,夫妻二人无声安慰着彼此。

  “还好,爹爹多注意些就好。”清和面不改色,贴心地为他掖好被角:“如今天冷了,要注意保暖,我先为爹爹开几服药。”

  下人端着笔墨纸砚上前,皇后娘娘手持狼毫,笔端流淌一个个大气的墨字。

  药方写好,沈氏主动接过为公公熬药的差事。

  沈延恩一把年纪,头发花白,他早年行军打仗身体留下一些不起眼的暗伤,后又被伪帝龙润暗害,为取信龙润服下虎狼之药,运气好被姜煋救回,命是保住了,却废了一身武功和强劲有力的双腿。

  双腿落下残疾,清和为他一双腿耗费不知多少心神。

  一直用药养着,好不容易腿养得能勉强丢下拐杖在地上行走,一夜凉风来袭,埋在身体的旧疾再度卷土重来,引发燎原之势。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沈延恩知道女儿说的那番话是为了宽解他,这心意他领了。

  靠着床榻,他看着依旧美貌年轻的皇后娘娘,心思不知翻越多远——婉婉这对眉眼,生得可真像阿眉啊。

  婉婉还年轻,他却不可避免地老了。

  “安安,宁宁,快过来,到祖父这边。”

  “是!”

  沈延恩始终不喜那“外祖父”的称呼,为了“祖父”“外祖父”的叫法,他与上皇池衍不知争执多少回。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笑着定下“外祖父”一说。

  帝后房里的事他哪有脸多问?

  只每次在孙辈面前都自称“祖父”,池衍也由得他。

  两个孩子熟知他的秉性,有时为讨老人家开心,也一口一个“祖父”,喊得沈延恩心花怒放。

  沈延恩这辈子儿女双全,严谨来讲却没认真当过几天父亲。

  婉婉生下来阿眉香消玉殒,他哀悼发妻之死,对盼望已久的女儿冷眼相待,生出迁怒。

  再之后被谢折枝算计有了清宴,即便是个儿子,这儿子也没得他多喜爱。

  镇国大将军怨恼母亲以死相逼,逼他迎娶发妻的妹妹进门,连续几年都在外领军。

  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丈夫、儿子。

  奈何醒悟太迟,后悔太迟。

  于是只能将满腔爱意倾注到两个孙女身上。

  佑安是婉婉养大的,他爱。

  佑宁是他嫡亲孙女,他更爱。

  两位小公主都是他生命意外迎来的惊喜,是上天莫大的馈赠,看到两个‘小开心果’,他精神焕发,一扫老态。

  “祖父……”

  “祖父你一定要好起来。”

  沈延恩笑容满面:“好好好,祖父肯定好好吃药,以后带佑安、佑宁骑大马!”

  “好耶!骑大马!”

  小奶团子欢呼声充斥房间,驱走早先令人烦躁的沉闷。

  “娘娘。”沈清宴低声喊道。

  清和随他出门。

  走到僻静无人处,沈清宴面容难掩哀伤:“爹爹的身子,是不是……”

  清和叹口气,远山眉拢起,锁着丝丝缕缕的愁绪。

  爹爹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能熬到如今已然不易。且他心疲力乏,求生的本能渐渐退去,纵是大罗金仙来,也无济于事。

  “阿姐……”沈清宴悲痛之下喊出他多年不曾喊过的称呼。

  旧年旧事里的仇怨在清和抬眉间烟消云散,唇瓣轻启:“嗯。”

  她应了这声“阿姐”。

  沈清宴又哭又笑。

  “咱们,多陪陪爹爹罢。”

  两位公主殿下被宫人带出门,内室恢复清静。

  池蘅坐在圆木凳:“岳父。”

  沈延恩靠着背后的软枕:“陛下待婉婉很好,也是大佑朝人人称赞的明君。

  “姜道长玉殒之际曾言:得见盛世,死得其所。微臣没道长舍身为大义的慷慨气魄,可也是死得其所。

  “生平我最不悔的是服下伪帝派人送来的药,在战场之上振臂一呼率领将士弃暗从明。

  “那药没要了我的命,多活的每一年都是赚了。

  “陛下,您还记得当年答应我的吗?”

  “记得。”

  池蘅正襟危坐,仿佛又回到年少与大将军在密室相谈的情景。

  “这一生,永远将婉婉放在第一位,什么皇图霸业,什么黎民苍生,都抵不过一个沈清和,若有违背,便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掷地有声的誓言从过往岁月里抽取出来,她没忘,沈延恩自然也没忘。

  “老夫后悔了。”

  人之将死,他才说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话。

  “早在你被谢折枝那个毒妇所害——为解婉婉体内寒毒以命换药时我就悔了。

  “那时是我太偏激,逼你发那样的毒誓。

  “好在婉婉不知,否则不知又得怎么怪我。

  “你失踪后她的魂魄像是被抽离,人活着成了漂亮的空壳子。

  “吴有用将你凯旋前备好的生辰贺礼送来时——就是那个大箱子,看到箱子,她求我,要我把你找回来。”

  他深深地长叹一声:“陛下,您得好好活着,为了万民,为了婉婉,为了这来之不易的泱泱盛世。那誓言,就此作废罢,老臣相信陛下。”

  “岳父!”

  “老臣再求陛下最后一件事。”

  “何需求字,岳父有事,但说无妨!”

  ……

  阴阳二气如春风涌入沈延恩枯败的身体。

  一个时辰后,坐在床榻的老人睁开眼,精神焕发。

  他没再喊“陛下”,而是一脸慈爱道:“阿蘅,谢谢你。”

  池蘅喉咙微哽:“岳父……”

  ……

  帝后一来,下不了床的靖国公当天能够下地走路,说好的要带着佑安、佑宁骑大马,他并未食言。

  晴空朗朗,庭院。

  沈清宴看着爹爹像个大孩子领着两个小孙女玩得不亦乐乎,倏地对那男人生出一股陌生感。

  幼年时,他也曾渴望男人如同现在这样,带他骑大马,和他在春日里吹风,在秋日一起打猎。

  往事如梦又如风,风吹过来吹过去,如今能在小辈这见识梦里才会存在的一幕,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足。

  “还不愿入朝为官吗?”池蘅慢悠悠走过来,与他坐在青石阶。

  “陛下……”

  他话没说完,门子来报——谢大人来了。

  谢大人,谢蕉。

  谢行楼出面,代故去的妹妹收下的义子,乃谢家新一代家主,认谢折眉为嫡母,世代供奉嫡母灵位。

  谢蕉是谢折眉的义子,却不是沈延恩的儿子,此次来,单单是来探望。

  谢行楼将他养得很好,沈延恩与孙女玩累了,大袖抹去额头豆大的汗水,拉着他叙旧。

  陛下娘娘在这,谢蕉没久留。

  他素来都是持礼的君子,不逢迎,不谄媚,心中有把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刚正不阿,是池蘅最喜欢的那种直臣。

  见到谢蕉的风采,沈清宴终是下定决心入仕。

  得知他要入仕,沈延恩笑着鼓励儿子两句,在宝贵的时光里父子敞开心胸,相谈甚欢。

  阴阳二气能在短时间内催发人身体潜能,却救不了命。

  靖国公大限已至,临终前将一对儿女喊至床前。

  回光返照的短暂时刻,他嘱咐沈清宴一定要做个忠义之辈,绝对不能做得比谢蕉差了,又怜爱地摸了摸两个孙女的小脑袋。

  弥留之际,他挥挥手,沈清宴强忍悲色领着人退出门。

  池蘅守在门外,心都要提起来,她要振作起来,随时准备安慰她的婉婉。

  房间只剩下这对父女。

  沈延恩冲女儿笑了笑,到最后喉咙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用手指在女儿掌心写字。

  开心。

  记得,要开心……

  “我会的。”清和回他以灿笑:“我会的,爹爹。”

  她笑得毫无芥蒂,沈延恩感激她的宽恕,撒手人寰。

  浑浊的双目闭合,许久,沈清和一滴泪淌下,轻喊:“爹!”

  只是这回,再无人回应。

  靖国公驾鹤西去。

  为纪念靖国公戎马半生,陛下以超品大将军之礼葬之。

  秋去,冬来。

  大雪茫茫。

  “又要过年了。”

  当朝帝后闲时出宫走在朱雀长街,连把伞都懒得撑。

  清和裹着厚实的大氅,手伸出去,雪花融化在她掌心。

  她模样看着清减不少,下巴尖尖的,俏脸巴掌大:“阿池,你想不想喝酸片汤啊?”

  “酸片汤?想呀!”

  年少时的滋味,想想就要流口水。

  池蘅遗憾道:“可惜胖婶走了,胖婶的儿子儿媳也没回来。”

  “那无妨。”美人潋滟的眸子藏笑:“酸片汤、胡辣汤、小笼包,客官点哪几样?”

  “姐姐会做?!”

  清和骄傲扬唇:“当然。”

  池蘅喜得抱她一下:“走走走,回宫!”

  说是回宫,两人丁点不急,慢悠悠走着,手牵手,大雪白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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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子·少年期·谈情说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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