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潮瀚窒了一下, 大概是之前没料到姜严会如此随意就选择了放弃,虽说她过去也没表现出对家产的兴趣。

  姜严和她的那群二代朋友们相比,不算败家但也绝不节俭。尤其在追求夏伊宁方面更是出手阔绰, 这说明她心里其实是清楚家中财力的。

  公司情况不好,换做旁人,早就开始忧心最终分到自己手里的钱会变少。然而姜严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让姜潮瀚不太相信。

  “你知道你说那话的意思吗?现在情况特殊, 如果放弃, 也许真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姜潮瀚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站在窗边沉默抽烟的姜达鸣也转头看了过去。

  姜严依旧是之前的态度,只是语气更坚决了些:“我知道公司情况不好,现在我有工作, 也没什么太大的开销, 就不给家里增加负担了。”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所以财产就不必算我那份了, 留着你们自己用或者解决公司的麻烦都可以。”

  听上去倒是颇为懂事,也挺有骨气。可无论是姜潮瀚还是姜母,都是一脸沉重。姜潮瀚思量着她的态度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毕竟今天叫姜严回家,分财产是借口, 更重要的是想通过她和夏家继续绑定。

  若是她肯继承财产,姜潮瀚准备把两套早年买的度假别墅分给她,但其实这两家别墅现在是以姜氏旗下某分公司的名义持有,而且已经抵押了。目前这家分公司的业务量也很少,看上去的确无足轻重。但要是姜严肯接受, 之后他可以把一些债务通过关联交易转移过去。

  指望跟夏家继续合作是没戏了, 但这么多的负债, 让夏家帮忙偿还最紧要的那部分倒是可行。催了几次姜严,她都不肯向夏伊宁开口,又挡在中间不愿让她跟姜家接触。

  既然姜严如此狠心绝情,姜潮瀚并不觉得他现在的做法有多糟。

  他盯着姜严看了一会儿,见她比结婚前在家里时还稍微瘦了点,估计在夏家的日子不见得有多舒坦。

  他冷哼:“你从小就没受过穷,想要什么家里都会满足,所以你对钱的概念也就那样。但作为父亲,我必须要说,你现在不要,以后家里如果彻底垮了,再没多余的资产让你后悔。你在夏氏上班赚的那点工资,连你过去每月零花都不够。”

  原来她在夏氏混得如何,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姜严暗自唏嘘一番,并没被这样的警告吓到。她不出声,反而是姜母纠结起来。

  “严严,要不你还是拿一些吧。毕竟要给自己留个后路,万一……”姜母想起自己的境遇,失望地看了姜潮瀚一眼,“万一将来你想要从不合适的关系里逃离出去,好歹也有个去处。”

  姜家的财产大部分是会分给姜达鸣的,姜母跟姜严都清楚。

  “不要,一分钱都不要。”

  姜严依然是坚决的态度,像是要完全跟姜家脱离干系似的。姜潮瀚逐渐失去耐心,姜达鸣打量着她,想要看出点门道来。

  “爸,既然小严不想要,你就不要强迫她了。反正她已经知道家里的态度,如果改变主意,再回来就是了。”姜达鸣走到姜严面前,像过去那样,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今天就先这样吧,你送妈妈先回去。”

  等她们走后,姜潮瀚彻底发了火。这火也不知究竟是针对谁的,总之让他很是憋屈。

  “人不顺的时候,真是做什么都不顺。你看看,结了婚就快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给她钱还不要。”

  姜达鸣目光深沉,转过身看着怒火上涌的父亲:“爸,你不觉得小严今天有点奇怪吗?”

  “当然怪,以前给她钱的时候高兴还来不及,今天像躲灾似的,就像换了个人!”

  “会不会有人事先跟她说了什么?”

  姜潮瀚抬眼:“你是说,夏家已经把实情告诉她了?”

  “我不确定,但这段时间我已经让财务尽可能把夏氏能接触的部分账目做得好看。现在除了我们自己,应该没人精准知道公司的情况。”

  姜氏情况不好,但苟延残喘也拖了不少日子。加上又跟夏家结了亲家,前段时间非常高调地以此谈新项目,不少人都以为姜氏已经开始好转了。

  哪怕是跟夏家,他们也没有说真话,永远是以上个项目的回款很快就到做借口。

  姜潮瀚觉得胸口发闷,无论如何没想到姜严的一句拒绝把他们精心策划的计划给彻底堵住了。

  **

  姜严开车送姜母回家,这还是多年后她第一次主动询问她的住处。

  姜母报了地址,姜严这才发现距离她的小公寓其实不远,而且离老店也不远。

  到了楼下,姜母坐在车里没急着下车,姜严也不催她。

  车厢内沉寂了一会儿,姜母带了点期望,试探开口:“严严,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自从搬出姜家,姜母已经很久没能跟女儿好好相处说说话了。

  “不了。”

  听到姜严的拒绝,虽是意料之中,但姜母还是不免有些难过。她敛眉低头,掩饰着失落,不想让女儿为难。

  刚才在姜家,姜严跟姜潮瀚已经闹过不愉快了,她不愿再给就女儿增添心理负担。

  她调整好情绪,刚要开口,突然听见姜严说:“今天有点晚了,我得回去。改天有时间我再过来吧。”

  姜母怔了一下,脸上的喜悦难以抑制,连连应声:“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好。”

  姜母这才心满意足开门下车,姜严在楼下等了一阵才开车离去。

  等她回到家,看见夏伊宁正坐在餐桌前,桌上的晚餐原封不动。

  “我以为你已经在大宅吃过了。”

  夏伊宁见姜严回来,视线一直追着她,想从脸上探寻多一些她真实的情绪。

  只见姜严脱了外套,又去厨房洗了手,除了眼底有淡淡疲倦,并没太多低落的情绪。

  “我赶着回来看资料,一直到现在都没什么胃口。”

  姜严走了过去,伸手摸摸餐盘的温度:“我把菜热一下,你要一起吃吗?”

  “好。”

  夏伊宁的视线又盯着姜严的背影,一直追着她端着盘子从厨房进进出出。

  直到一切搞定,姜严问她:“今天回家有事吗?”

  非周末的时候突然把夏伊宁叫回去,肯定是有特殊的情况,但是否愿意告诉她,姜严并不确定。

  “是一些关于公司的事。”

  姜严点了点头,开始默默喝汤。

  夏伊宁犹豫了一下:“今天不是去老店吗,怎么没在店里吃?”

  而且还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带回来。

  “半途被我爸叫回家了,没去成。”

  “你今晚回你家了?”

  姜严见夏伊宁脸色微变,不明所以:“是,也是说一些公司的事。”

  见姜严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夏伊宁只好主动了些,又不想让她觉得是在故意打探:“姜氏最近还好吗?”

  “不怎么好。”

  姜严如此坦诚,夏伊宁却越发犹豫该不该开口劝她。回来以后她并没有像她所说那样在看资料,而是认真考虑了父亲的建议。

  如果姜严继承了财产,实际上弊大于利。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这个立场去逼姜严放弃。

  “那你有什么打算?”夏伊宁还是决定继续问下去,既然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不如早点解决。

  姜严放下勺子,想起今天在姜家的事,觉得很可笑又觉得很无语。

  “之前的经营策略失误了,基本上挽救不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们,但商场很残酷的,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她最后这话,竟跟夏琅言说的一样。夏伊宁不由得更加认真地看着姜严,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你真这样认为?”

  姜严回望她,见夏伊宁像是不信:“不然呢?我又不会傻到明知船要沉,还要拼命去救,最终只会一起沉到底。”

  她说得冷静克制,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夏伊宁心里的确松了一口气,既然姜严能接受,那么劝她放弃应该更简单了。

  “那你不打算插手姜氏的事?”

  姜严摇头:“我帮不了,就不添乱了。”

  夏伊宁见她到了此刻仍没有趁机卖惨求救,更不曾要拉着她一同掺合,对于姜严的怀疑和防备又降低了些。

  剩下的,更多的则是同情和感慨。

  夏伊宁认识的朋友家庭背景大多相似,商界浮沉,起起落落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一次经历此事的人是在她身边如此接近的姜严,令她有了更为明显的触动。

  “如果你以后在经济方面有需要,可以跟我说。”

  夏伊宁只说可以帮姜严,却没有提姜家,考虑的必然是姜氏破产后的情况。

  但这种话她不想当着姜严的面说出来,毕竟谁愿意被时刻提醒家道中落的处境。

  姜严心中一阵无奈,怎么人人都觉得没了姜家的支持,她就养不活自己了。

  “我可以养活自己的,不用担心。”

  她笑得自然平静,没什么尴尬与硬撑,夏伊宁见她情绪稳定,语气也跟着放松下来。

  “我只是说如果,我也觉得你自己能搞定。”

  自从结婚后,姜严就没买过什么大件,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也很规律,这让夏伊宁觉得很满意也很适应。她不喜欢过去那种轰轰烈烈的追求,也不喜欢用物质去突显所谓心意。

  能让她心动的,永远都是最稀缺的品格与能力,而非那些靠金钱堆砌起来的炫耀。

  这顿晚饭两个人吃了很久,磨磨蹭蹭快到十点才彻底结束。对于姜家财产的问题,两人并未谈及,但言语间的试探,已经足以明确姜严对姜氏的态度。

  回了房间,夏伊宁给夏琅言打了个电话。

  “爸,别担心姜严了,她应该不会掺合姜氏的事。”

  “你跟她说过了?她同意了么?”

  “她的态度我能感觉得出来,她不会插手的。”

  夏琅言在电话那头也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未完全放心:“宁宁,你还是多盯着点。有时候想要理智是一回事,能真正狠下心来又是另一回事,既然小姜有心撇清,那我们就帮帮她。”

  挂了电话,夏伊宁并无睡意。她忍不住把结婚以来和姜严相处的点滴逐一回顾,才发现这人的种种表现看似平常,但却和过去截然不同。

  一时的转变可以找到很多理由解释,但这么久了姜严依然还是这样,夏伊宁不得不重新去认识她。

  或许过去她对姜严的了解,太过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