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护士拿着点滴瓶去给易潇安输液,舒颜拿着空了的水杯,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她一条腿向后前撑着,将重心全部仰靠在墙上。

  过了很久,等手上扎好针护士出去后,易潇安听到门口传来简单的对话声:

  “舒小姐,可以进去陪病人了,或者我带您去休息。”

  “不用了。”

  舒颜最终把水送回病房的时候易潇安已经睡着了。她睡姿一直都很安静,仰躺在床上,棕栗色的头发安静地放在床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扇一样纤细浓密。

  闭着眼睛,也看不出来情绪。

  可是刚才最后一句话,眼睛里分明是有一层雾气的吧。

  旁边吊着的点滴瓶无声地坠落着液体,房内很安静,易潇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尽管这样也没有翻身或者抬手,仍旧安静地躺着。

  舒颜伸手,鬼使神差地想去摸摸她的脸,手指就要碰到易萧安的脸时,易潇安微微转了一下头,舒颜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最终又收回了手。

  她刚才说,在打那个女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从刚刚的场面来看,江琳挑衅或者欺负易潇安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在考场上发现颜料被换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不顾证据地冲过去找江琳闹。就算后来被带到办公室,在那么孤立无援面对泼妇的情况下,她也能撑那么久。

  或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将近四年的时间,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高考过后就是大学,如果易潇安最终选择了去国外读书,两年或者四年的时间,她能继续照顾好自己吗?

  四年之后再回来,她会怎么和自己相处,又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了?

  一股凝滞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舒颜直起身子吸了口气,一步步退出病房之外。

  第二天醒来之后,班群里就已经炸了锅。昨天在场的同班同学不少,一传十,没过一会儿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无非是舒颜和易潇安的关系问题。

  易潇安想到什么,问了护士,护士说舒小姐去处理事情了,晚上再来,让她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和不舒服的随时说。

  易潇安点头道谢,烧已经退了,只是还有些咳嗽。

  舒颜应该是去处理江琳的事了。

  事实的前因后果全部捋清楚,江琳从前在班里走的就是小太妹作威作福路线,现在自作恶还碰上硬茬,开除退学没有任何人惋惜。

  卢佳婷还有另一个平时和她玩的女生像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帮腔反驳,生怕整个连坐。

  于言这次终于起到了一个正常班主任的作用,在班群里发了个公告,意思是易潇安去年的冬青赛为班里乃至全校夺得了荣誉,今年出现事故很遗憾,再加上她本人生病了,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很快,班里平时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就在班群里发消息:【潇安好好养病,开学我们一起加油。】

  另一个女生也回复:【潇安,好的作品永远都是经典,等你好了之后一起冲!】

  一个男生打趣:【潇安“女神”,你画得比我们好那么多,就当是歇几天等等我们喽~】

  一条条消息不停地出现在屏幕上,切入点不同,有生涩有打趣,不一会儿就刷满了整个屏幕。

  正直高三,不管家境再怎么样,都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与对抗压力的方式、心态。

  神秘、陌生、流言,再加上有人带头煽动,让她们之前对易潇安总有着距离感与下意识的排斥,而当一切真相大白,知道这个看似什么都完美的女孩子独自面对了多少困难与坚强之后,很难再对她有敌意。

  她的所有优秀,都是值得。

  还有一个新闻,在下午的时候,林微不知道怎么就和王凌凌碰到一起了,两人当场直接动手打了一架。

  “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忽然打她?”易潇安是在看到消息之后给林微打电话时匆匆问道。

  电话那头林微一动就倒吸一口凉气:“昨天的事儿如果江琳是恶心她妈给恶心开门,王凌凌就是狗妈妈给狗开门。我知道你们不方便收拾王凌凌,我就看不惯这绿茶!”

  易潇安哭笑不得:“那你打赢了吗?”

  林微一仰头:“开玩笑?就她那身高,能跳起来打着我膝盖就不错了。”

  然后可能牵动了伤口,她又疼得抽了一口凉气。

  后来易潇安才听小道消息说,林微和王凌凌打架那天本来势均力敌,后来大喊了一声“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王凌凌一愣,直接不敢还手了。

  易潇安第二天就退了烧,她想出院,舒颜怕她落下什么后遗症,硬生生让她住满了三天。

  回家那天是刘叔接的,按照舒颜的性格,她会来接的。

  可是舒颜又有意无意给她透露出来一种她本来想接,最后又没有的信息。等到到家之后,易潇安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从客厅到餐桌旁,白墙上挂了好几幅易潇安之前说过不错或者是喜欢的画。大的小的,近的远的,错落有致地挂在一楼的墙上。

  这就是她说的,补偿和道歉的礼物?

  易潇安看着满墙的画,一时间觉得舒颜好像其实也挺幼稚的。

  不到一个月的假期过得很快,班里不少人选择了报培训班专业集训,有些专注于提高文化课,易潇安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每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都在书房里。

  学校方面她报了两所国内的,同时也开始认真地研究国外的那些学校。

  人的想法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时候所有人都来告诉你,你是错的,你不要这么做,说得越多却让你偏偏更加执守那根心弦。

  而有时候,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忽然就不那么坚持了。

  总有不少人给成长下很多定义,尤其是这个年龄段,手机各大软件把监听功能发挥地淋漓尽致,一有空就推送些“成长到底是什么”的软文。

  易潇安觉得,也许成长,就是不那么坚持了而已。

  离过年还剩一周,舒颜公司那边基本也都放假了,易潇安从不问她生意上的事儿,舒颜倒是主动说起过一次。

  好像是那个星屿工作室有点猫腻,在谋划算计着什么,颜艺和谭瑶两边都在盯着。

  易潇安不知道舒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仍想强调一下,她和谭瑶之间真的只是工作交集?

  易潇安不能去公司时时刻刻盯着她,也没有要求舒颜保持单身或者报备情感的资格,她说没有,就没有吧。

  大年二十八那天,易潇安拉着舒颜去了一趟商场。

  她们每年大年三十都会回舒明朗家过,虽然只是一顿年夜饭,舒颜嘴上没说过,但是无论之前她人在哪,哪怕是轮渡转高铁,三十那天都会准时赶上那顿饭。

  舒颜怕舒明朗,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但易潇安觉得,比起害怕,舒颜对舒明朗更是一种有些病态苛刻的尊重。

  舒明朗少年时期白手起家,到现在做到全国数一数二的房地产龙头,他对自己的方方面面有着严苛的、完美的要求。

  豪门出轨私生子等狗血剧情,在舒家仅有舒颜一个独女的情况下都没有发生。

  生意上他是行业的龙头,道德人格上他也同样具有模范的表率作用。

  所以说,舒家唯一可以称为谈资艳闻的,就是舒颜在大四的公开出柜。

  舒明朗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从那天起,舒颜好像就在用加倍的努力来经营公司,把控舆论,以及在舒家的每一次出席宴会,都会尽她的可能做到最好。

  无论是处于对舒家的愧疚,还是想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舒颜都把一种东西背负在自己身上,这种背负让她上升的很快,但应该,也很累吧。

  就像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沈绫的女儿,难免不会带着对沈绫的看法来对她有一些期待或是偏见。

  舒明朗的女儿会获得很多便利,同样会接受太多目光。

  易潇安平时鲜少去舒明朗夫妇家,但是每年都会给她们准备新年礼物。不贵重,但都用着心。至少可以是能够让舒明朗夫妇觉得面子上过得去的那种。

  这次也不例外,两人一大早来到商场,舒颜是完全不需要那种新年衣服的仪式感,易潇安对穿着也没有过多的要求,进了一家看起来布料很舒服的店,易潇安选了一条半身长裙,又选了一件有些韩式的白色长毛衣,米白色的衣服一穿上身就显出清冷的气质和颀长的身形。

  导购看着穿衣镜前的易潇安,眯着眼睛笑着和舒颜道:“这是您妹妹吧?小姑娘气质真好,是不是学舞蹈的啊?”

  舒颜看着镜子里像只孔雀的易潇安,点点头:“是学艺术。”

  “真的,这气质很好。姐姐气质也好,真是一家人。”

  易潇安点头表示这套可以,舒颜却皱眉:“好看,但是不是有点素了?”

  易潇安今天只是淡妆,嘴唇也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变色唇膏,衣服虽然好看,但毕竟还是少女,难免会显得有些过于素净。

  易潇安一想这身衣服估计是要穿去舒明朗家的,想了一下,指了指旁边一件红色的毛衣:

  “那要这件吧。”

  “……”

  “你是不是更喜欢这件白色?”舒颜又问了一句。

  易潇安摇摇头:“红色也行。”

  导购多有眼力劲儿,看着妹妹好像明明更喜欢白色,又不好意思反驳姐姐,这毛衣都是五位数,导购害怕最后一件都卖不出去,刚想打圆场,舒颜直接道:

  “麻烦两套都包起来。”

  “……”

  易潇安提前给舒明朗准备了一幅画,又给纪瑛买了一块小地毯,这块儿地毯不是很便宜,舒颜想要结账,易潇安却拦住她,执意自己付了账。

  大年二十九舒颜就早早从公司了家,有刘叔和周姨的帮忙,整个院子和家里都被挂上了红灯笼小彩灯装饰,糖果果盘一应俱全,舒颜没有这种仪式感,前两年过年基本也就在家待了一两天,但是等到布置好之后发现好像还真的挺温馨的。

  有那么点年味儿,还有点家的味道。

  大年三十一早天空就落了雪,易潇安起床后和舒颜道了新年快乐,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雪,有些担心道:“今天要不要早点出发?”

  舒颜放下电脑,也往外看了一眼:“嗯,早点去,早点回。”

  “那我先去收拾了。”易潇安转身。

  “小安”舒颜在身后叫住她:“新年快乐。”

  易潇安有些莫名其妙,她刚刚出来的时候就和她说过了,饶是如此还是淡淡道:“新年快乐,姐姐。”

  晚上五点半,舒颜带着易潇安开车出发,下雪的确不好开车,黄色的车灯将前路映的一片白茫茫,道路两侧的店铺基本都关掉了。

  车行了一个多小时,缓缓驶入一片四合院住宅区。舒颜将车停在胡同口,伸手从车侧拿出一把黑色打开。

  易潇安愣了一下:“不用的,很快就进去了。”

  舒颜没说话,用右手将伞的多半举在易潇安的头上就往进走。

  舒颜穿了一件酒红色的长款大衣,黑色的伞多半撑在易潇安头上,雪花很快落在了舒颜的肩头。

  舒颜的大衣很贵,易潇安也不想让她弄湿了,问了一句:“车上还有其他伞吗?”

  舒颜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没事儿。”

  “或许走近一点儿就好了。”

  易潇安离她站得有点远。

  不是今天,是从她从英国回来赶到学校的那天起,她就始终对自己保持着一点距离。

  易潇安愣了一下,舒颜停下脚步,雪继续落在她的肩头,左手还提着很多东西,易潇安最终没说话,脚下微微挪动,整个人往舒颜身边凑了凑。

  还是没有遮住。

  易潇安又踩着小碎步,往里挪了挪。她穿着的是白色的长款呢子大衣,一红一白,两个人都笔直挺拔的直角肩,在黑色伞骨的映衬下格外修长搭配。

  舒颜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两只手一抬就把拎着的东西和举着的伞换了个位置,整个人顺势走到易潇安身体的另一侧,一只手自然地在易潇安腰上一楼,整个人足够贴近她。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了同一把伞下,舒颜的脸几乎要从后面贴到易潇安的耳朵:“走吧”。

  一阵淡淡的白气带着温度从耳朵传出。

  易潇安深深吸了口气。

  她们走的很慢,进了院子之后舒颜仍没有松手,屋内的灯光映在院子里,易潇安伸手,礼貌而毫不犹豫地将舒颜的手从她腰上扒拉下去。

  舒明朗的院子是一水的古典中式装饰,院子里四颗上了年纪的松柏昭示着主人的地位与涵养。年轻的时候在商圈里摸爬滚打,在无声的硝烟中战斗,老了之后尤其喜欢一切安静与闲适。

  至少看起来如此。

  舒颜走到门口,家里的帮佣立马开门迎上来,舒颜和易潇安礼貌地问了好后就换鞋往里走。

  四合院的屋子里改造过,虽然是一层,但房间极多。

  舒颜和易潇安进门,纪瑛正在客厅坐在,看到两个人来了后起身迎她们。

  “妈,新年快乐。”舒颜道。

  “伯母,新年快乐。”易潇安点头跟话。

  纪瑛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舒颜拿出礼品袋:“这是小安今年给你们准备的新年礼物,是一块儿进口地毯,她去年听我说过一嘴您喜欢……”

  舒颜和易潇安忙着往出拿东西,全然没有看到纪瑛给她使得眼色。

  等到最后实在没办法,纪瑛直接伸手拉了一下舒颜的胳膊。

  舒颜有些茫然地抬了一下头,紧接着,就听到另一个房间有小跑着的脚步声传出来,一声带着些娇嗔的叫声在身后响起:

  “舒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有奖问答猜猜这是谁~(hhh感觉作者和读者都在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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