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烟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似的。但书的封面那冰凉又厚实的手感,又确确实实地落在掌心里,不能自欺欺人地忽视掉。

  书里的文字她太熟悉不过了,夹在字里行间的批注就很陌生。鹿青崖读得好认真,想到这里,岳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也是,好不容易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能不认真吗?

  那本《论如何诱惑岳烟》的册子很薄,里头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工整。一条条分得很清晰,先是记录岳烟的各种弱点,结果一页未满,字迹霍然停止。

  翻过书页来,见这一页用红笔标示着:

  勿要动情,切记切记!

  结果再下一页的开头就写着:

  我不行了,她好可爱。

  感觉心头被一只小鹿懵懂地撞了一下,岳烟强压住微妙的悸动,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呆怔半晌,还是团团的话才把她的魂给勾回来:

  “姨父姨父,给我讲故事嘛!”

  “哦哦,好,那姨父给你换一本故事书好不好?”岳烟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么勉强,“乖团团,把这本书放回原处去,啊。”

  这本《影后黑化计划》还在手心里,尚且没被团团接过去,就听见浴室里的那个人在唤自己:

  “烟烟!烟烟救我!”

  啪的一声,书直接吓落在地上。

  “姨父你这么怕老婆的嘛?”

  团团稍微有些鄙夷地说道。岳烟顾不上这么多了,索性就让书在那儿扔着,条件反射似的心虚地站起来。

  鹿青崖的语气好像不太对,还喊她救命,岳烟根本来不及再想其他的,三两步就冲进了浴室:

  “姐姐,怎么了……诶?”

  堪堪拉开浴室的门,一抹湿漉漉的温软就撞入了自己的怀抱。

  岳烟也真是服了自己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反手抱住闯入怀中的人,而且还抱得紧紧的,一边抱一边安慰说“没事没事,我来了”。

  然后,她才看清怀中的景象。

  鹿青崖的身子本来就弹弹软软,此时刚在温香的浴水里浸泡过,晶莹的水珠顺着莹润的肌肤滑落。

  她用手背半掩着面孔,像是被恶作剧吓到的小孩子,神情间透露着天真可爱的惊恐。

  当然,要是她肯穿上点衣服的话,就更天真可爱了。

  刚从水里出来,她浑身都赤|裸裸的,软软嫩嫩一身白肉,颤巍巍地躲在岳烟的怀里。

  她自己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还无比认真地盯着浴缸底部那只小蜘蛛,整个人都如临大敌。

  “烟烟,有虫子,呜呜呜……”

  她揪着岳烟的衣领,害怕还非要看,蜘蛛每次动弹一下,她也跟着颤抖一下。

  “没、没事的姐姐,我我我这不是来了吗……”

  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岳烟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抓过一条浴巾给她披上。

  鹿青崖战战兢兢地裹着自己的小浴巾,亲眼看见岳烟俯下身去,徒手将蜘蛛拈进手心,然后顺着窗口放到花丛的枝蔓上,目送着小蜘蛛离开才关上窗户。

  处理好了这边,岳烟一回头,就对上鹿青崖奇异的目光。

  姐姐这什么眼神?是在看我吗?我脸上有东西吗?岳烟挪个地方,鹿青崖的眼神就跟着挪个地方,然后岳烟就确信,姐姐确实是在用这种看奇行种的目光看我。

  她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怎么了,姐姐?”

  怔怔地看了半晌,鹿青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烟烟,你是女人吗?居然不怕蜘蛛?”

  岳烟:我他妈直接震惊。

  “姐姐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她一个没忍住,当场就揽住了鹿青崖的腰往墙上一抵,言语间非常激动,“姐姐,你可以怀疑我的智商和演技,但你不能怀疑我是男人!这是对我的侮辱!”

  鹿青崖显然是被她的激动唬到了,丝毫不知道她这么激动完全是来自于心虚。

  来自于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被鹿青崖知道,从而失去鹿青崖的恐惧。

  凝视着眼前这双自己亲手描写出来的凤眸,岳烟忽然鼻子一酸,像只狐狸似的两只毛绒绒的大耳朵一耷拉,竟然没出息地哭鼻子了。

  怔了好久,鹿青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搂着她哄道:

  “诶呀诶呀,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咱家烟烟是公主,才不是什么臭男人呢,乖啊……姐姐以后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岳烟委屈兮兮地抬起眸子,紧紧盯着鹿青崖的眼睛。鹿青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替她拭去眼泪,柔声哄道:

  “乖烟烟,不哭了哦。待会儿姐姐洗完澡,带着团团,咱们出去吃火锅好不好?”

  “嗯。”

  岳烟做出一副被火锅哄开心了的样子,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其实心绪全然不在这里。

  望着鹿青崖白皙的手,以及这双手的指尖上,还湿着的自己的泪痕,岳烟就忍不住心酸。

  姐姐真好,姐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我不想失去鹿青崖,也不能失去鹿青崖。

  从浴室出来之后,岳烟蹙眉思忖片刻,到沙发上去揉了揉团团的头说道:

  “团团,把那本书放回原处好不好?姨父再给你讲别的故事。”

  团团有点不解,但架不住姨父说话有分量,还是颠颠儿地放书去了。岳烟赶紧上网搜童话故事,待会儿才好应对团团。

  一边搜,一边暗自琢磨着。鹿青崖大概是发现自己是个小说人物了,而且是恶毒女配,命运都是被安排好的,所以才想做出改变。

  不过从目前来看,姐姐好像并没意识到我就是写小说的人,只是把我当作原小说的女主而已。

  要是被姐姐知道,她的一切痛苦都来源于我……不行不行。岳烟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壳。

  看来有必要启动那个方案了……岳烟搜着搜着,就关了童话故事的界面,随便下了个app,开始注册写手账号。

  ……

  柳兰因没说谎,她是真的有个应酬要参加。只不过不是什么商业应酬,而是老同学聚会。

  说是老同学聚会,但她的身份和交际圈摆在那里,不如叫“酒色之徒纨绔二世祖喝酒大会”比较妥帖。

  她们这帮人,就是社会上被仇富群体狙得最狠的那帮人。仗着父母留下的几个臭钱,天天吃喝玩乐泡酒吧,这是实情。

  但是年纪轻轻就接管了家里的企业,想做画家、钢琴家的也被家人薅回来经商,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扛起家族荣誉、面对一众居心叵测的商界老狐狸,连个真情实感不涉及利益的恋爱都谈不了,这些也是实情。

  尤其是在最后一点上,对于柳兰因朋友圈里这帮又优秀又漂亮的年轻美人来说,简直是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话题。

  柳兰因自己倒是挺清醒:

  “所以干脆就不谈了嘛,又不能动情,又有各种麻烦。像我这样花钱买点笑,人家还哄着你,绝对不带吵架拌嘴的,多好。”

  说罢,将一整杯烈酒都干了,火辣辣的灼热顺着咽喉流进胃里。

  同桌的几个小姐妹有点喝上了头,扶着她的肩膀哭道:

  “兰因你给评评理,我对我男朋友不好吗?他和我在一起,竟然就是为了骗我的钱!还有辞柔,她比我更惨,她男朋友就是看准了她雅思考得高,和她谈恋爱就是为了学英语……”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柳兰因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喝大了的女同学披上。

  这帮人的酒量都没有她好,奈何人菜瘾还大,没喝多一会儿就全倒了。柳兰因像个寂寥的高手,立在酒桌之巅,和这帮醉鬼面面相觑。

  麻烦啊,待会儿还得把她们一个个送回去。都是些小姑娘,总不能让她们喝醉了还自己回去吧?

  想到这里,她要给司机打个电话。酒吧里太吵了,只好走到安全通道里,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没想到,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居然还有别人在这里躲清静。

  偌大的安全通道里就这么两个人,柳兰因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是个女人,眉眼的氛围有点像鹿青崖,是那种淡如水墨留白的长相。但是比起鹿青崖那股清峻风骨的意味,这女人要温柔得多了,像是被社会毒打……哦不,被社会磨平了棱角的鹿青崖。

  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像柳兰因这种大忙人,想不起来的当然就不想了,否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刚点开通话界面,还没找到司机的电话,就听见那个女人也在打电话:

  “您好,我约辆车,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华奢酒吧……”

  话音未落,一张脸就凑到她旁边来,唬得她一下子按住了话筒问道:

  “什么人?”

  “小姐姐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这就被我吓到了,”柳兰因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我长得很丑吗?”

  见同样是个女人,她的警惕心稍微放松了些,却还是后退了几步,盯着柳兰因反问:

  “你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胆子很大?”

  “拜托,你都喝多了,还敢坐陌生人的网约车,这还不算胆子大?”

  柳兰因给点阳光就能灿烂,满脸笑容地说道。

  女人微微蹙了蹙眉,连生气的样子也不凶:

  “油嘴滑舌。”

  柳兰因趁机又靠近了些:

  “我是油嘴滑舌,但我人不坏嘛。小姐姐,反正都是坐车,不如坐我的车回去?”

  时代进步了,连调戏妇女的流氓都不用这么低级的手段了,这家伙怎么还傻里傻气的?女人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劝道:

  “看你年纪也不大,一表人才的,找个工作好好干,别在这种地方虚度时光。”

  你不也在这儿喝酒呢吗,还说我?柳兰因觉得好笑:

  “小姐姐,你这么喜欢说教,别是个老师吧?”

  可能是她的错觉,提到老师这两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肩头似乎轻颤了一下。

  不过柳兰因没有太留意这些细节。她的酒精也有些上头了,所谓酒壮怂人胆,喝多了难免就死皮赖脸起来:

  “不过你这样挺好的,温温柔柔地说教。要是早有人规劝我,我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说罢就扶着栏杆干呕了一下。女人本来都打算走了,听见她干呕,竟然又折回来,抚了抚她的背。

  听她这样说,女人似乎轻叹了一声,低声问道:

  “怎么,你父母不管你吗?”

  柳兰因脸上发热,就把脸贴在了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整个人以一种很神奇的姿势扭曲着回答道:

  “他们管我个屁!我亲妈人老珠黄了,我爸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我,就喜欢那个小狐狸精和她生得崽子……呕……要不是那个狐狸精就会花钱,不会经营公司,我还能有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机会?呕……艹,喝多了,难受死了。”

  “好了好了,别发牢骚了,回家睡觉去吧。”

  女人无奈地说道。

  柳兰因却理直气壮地支棱了起来:

  “我家司机去送我那帮朋友了,没有人接我。”

  女人一怔:“那你怎么办?”

  柳兰因:“我和你坐网约车呀!”

  女人被她气乐了:

  “刚才不还嘲笑我,说这样不安全吗?怎么现在要和我一起坐了?”

  始作俑者却大言不惭,把袖子一撸,底气十足地说道:

  “你傻啊,自己一个人坐当然不安全了。有我在,我能保护你啊……呕……”

  刚说完,又趴在栏杆上干呕。

  女人抚着她的背,心说你先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网约车来的时候,柳兰因真的蹭歪蹭歪地跟着她上了车。她也没把柳兰因扔下去,只是轻声问了地址,又和司机交代,先把这玩意送回家,再送自己就好。

  没想到的是,路过一家商城的时候,浑身酒气的家伙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小姐姐,看不看电影?我请你。”

  即使喝醉了,柳兰因也知道自己这个邀请很冒犯。但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冲动,莫名想和这个喜欢说教的女人多待一会儿。

  或许是她脸上的表情非常真挚,大有一种你要是拒绝我我就跳车自杀的决心,所以女人居然答应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胆子很大。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居然敢赌上自己的一切,”电梯里,女人忽然说道,“现在,又要和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去看电影了。”

  时间这么晚了,哪有什么好电影。唯一一个好片子《媚骨天成》还是重映的,场次很少,最后一场已经开始五分钟了。

  见女人有些踌躇,柳兰因胸有成竹地说道:

  “没事,咱有人,肯定有位置看电影。”

  然后,女人就看见她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就有服务员恭恭敬敬地将她俩领了进去。

  “这家影院是我朋友开的。”柳兰因解释道,趁机靠近了些。

  这场的票都卖光了,女人正疑惑着还有什么空位,没想到影院给安排的地方居然是放映室。

  她和柳兰因一边一个地坐下,投影的光从两人之间透过,绚烂地变换着色彩,将半空中的尘埃都染成了彩色。

  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电影上。她偷眼看着身边那个醉鬼,见这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小,说话还老不着调的,但安静的时候,那种久在职场的老练还是遮不住地透出眉眼。

  现在,这人好像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在切换微信界面。

  柳兰因真的在忙生意。秘书告诉她,网络上岳烟和鹿青崖的月牙cp热度越发发酵。为了适时地再添一把火,她得多采取几个措施。

  然后,她就下令找人给月牙cp产出同人。毕竟有炒作的意味在里面,她要求秘书筛选那种文笔或者画功不错,但是名气不大、入坑不久的号来交易。

  刚才秘书已经把名单发过来了。她随便地翻着,看见有一个账号名字起得非常清奇,莫名符合自己的口味,就顶着小号戳了进去:

  【太太在吗?想约个稿】

  对面应该是正好在网上冲浪,回复得很快:

  【什么稿?】

  柳兰因:【月牙cp您知道不?想约一篇同人文】

  收到这条消息的岳烟:

  ?

  正在她旁边看电影的鹿青崖忍不住问道:

  “有什么事吗?”

  “没没没……”

  岳烟赶紧回答道,又打字发过去:

  【月牙cp,是岳烟和鹿青崖吗】

  柳兰因心说这人太闭塞了,连这都不知道,回复道:

  【是呀是呀,太太也嗑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