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鹿青崖从思绪中惊醒过来,一抬眼,就瞧见岳烟从厨房门外探进个脑袋,底下则是团团的脑袋,俩人就这么瞅着她。

  “姐姐,干嘛呢,怎么傻傻的?”见她还在发怔,岳烟笑着走了过来,“快走吧,和我们坐一会儿。”

  她还在兀自出神,双眸望着虚空,怔怔地回答道:

  “没事,我把厨房收拾一下……”

  “好姐姐,待会儿我帮你收拾好不好?”

  岳烟笑得像个小太阳似的凑到她身边,看出她的神色似乎有几分不对,却又猜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只好笑得更卖力气。

  团团也颠颠儿地跑过来,拽了拽鹿青崖的衣角,眼巴巴地说道:

  “青崖阿姨,你快看看姨父吧,她笑得好努力呀。”

  被这么两个幼稚兮兮的家伙缠住,任凭是谁也没有办法。鹿青崖无奈,在岳烟眉间戳了一下,就被岳烟揽进了怀里,推着她就往外走。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的伤,团团捏筷子的时候,那只手一直不停地轻抖。才这么点岁数的一个孩子,吃起饭来还小心翼翼的,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也不狼吞虎咽。

  她手抖得厉害,不小心洒了滴面汤在桌子上,居然立刻将碗放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就泛起了水光,缩着小脖子看向鹿青崖:

  “对不起……青崖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这副样子直接把岳烟看懵了,心说虽说自己的爹妈也不咋样,但自己从小也没卑怯到这个地步,也不知所措地停下了筷子。

  “这有什么的,烫到手没有?”

  来不及细想是因为什么,鹿青崖赶紧先去哄孩子。拍着团团的脑袋,等她呼哧呼哧的呼吸平复下来之后,才重新端起面碗,亲手夹起一筷子面条,吹到不烫嘴的时候,喂给团团吃。

  团团好像觉得自己闯了天大的祸事似的,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瓜,摇了摇头道:

  “阿姨,我自己吃就行了。”

  “团团,你别这么害怕,你青崖阿姨也不是外人,对不对?”

  岳烟就近将小团团抱在怀里。她发现团团其实和大人还是很亲的,相处了这么一会儿,就肯坐在她膝头,还双手搂着她的颈了。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总是殷切地想讨好大人,也特别害怕被大人讨厌。

  就像是……被抛弃过的那种孩子。

  鹿青崖瞥了她一眼,手中的筷子稍微低了些,抬眉轻声问道:

  “我不是外人,那你算不算外人呀?”

  “才不算呢,团团都觉得我不是外人,搂得紧着呢,是不是呀小团团?”岳烟故意挠了下团团的痒肉,逗得小女孩在怀里笑成一团,又向鹿青崖挑了挑眉,“再说了,我是青崖阿姨的内人,怎么能算外人呢?”

  “当着孩子的面,你还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鹿青崖双颊泛起微红,嗔怪地瞥了岳烟一眼,见小团团也满脸新奇,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将面碗一放,也不知道是凶团团还是凶岳烟:

  “好好吃饭!”

  疏淡的眉眼不仅没有因为生气而硬挺,反而更柔软了些,软趴趴地蕴着点儿怒气。看上去毫无威慑力,甚至有点奶凶奶凶的。

  因此,没脸没皮的岳烟更加蹬鼻子上脸,用纸巾将桌子上那点面汤擦干净,抱着小团团说道:

  “阿姨不喂咱们吃饭,姨父来喂,啊,张嘴……”

  偏偏团团还特别给面子,配合地张嘴等她把面条喂进嘴里,然后睁着一双大圆眼睛,十二分认真地嚼,连腮帮子都鼓起来。

  拿她们两个没办法,鹿青崖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嘛,你多笑笑,不要总是那么愁眉苦脸的,小心长皱纹,”岳烟一脸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又反手在团团脑袋上一敲,“你也多笑笑,小孩子就该无忧无虑的嘛。”

  鹿青崖微微一怔。

  原来是因为我刚才看起来不开心吗?这个家伙……鹿青崖心中霍然一暖,看见小团团安心地靠在她怀中吃面的样子,连无奈的神情也温柔起来。

  不料岳烟这家伙又起幺蛾子。吃着吃着,岳烟忽然把脑袋一抬,支棱着耳朵问道:

  “你说什么?”

  团团咀嚼的小圆脸儿一停:

  “我什么都没说呀。”

  岳烟圆润的眉头皱在一块儿:

  “我明明听见了。诶,姐姐,你听见没有?”

  她本来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听见了一点细碎的响动,没想到鹿青崖却猝然涨红了脸,英勇就义似的把脸一扭,咬牙切齿地回答道:

  “没有。”

  这样一来,岳烟反倒心中有了点谱。

  今晚那桌酒席纯属应酬,除了柳兰因那几个在酒桌上长袖善舞的,她和鹿青崖谁也没吃好,饿是当然的。刚才那一声动静,就是鹿青崖的肚子在不甘心地小声抗议。

  鹿青崖这个人,脸皮又薄,淑女包袱又重,肯定下意识地就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声音呀。岳烟思忖着,心中忽然有了计谋,于是清了清嗓子。

  鹿青崖一听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屁,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并且下定了决心,不论她说什么混账话都不认真生气。

  明明是岳烟这家伙嘴碎,自己才不跟她较真呢,否则岂不是上了她的套?

  果然,岳烟凑在团团软乎乎的小耳朵旁,小声说道:

  “团团,你要有小妹妹了。”

  鹿青崖:我决定了,不生气,我好了。

  一秒钟后:我好了,我装的。

  她发现岳烟这东西真的是非常擅长在雷区边缘大鹏展翅。

  偏偏团团还不知道岳烟的叵测居心,支棱着耳朵听得认认真真,还追问道:

  “啊?姨父是怎么知道的呀?”

  “刚才呀,我听见你阿姨肚子里有动静,”岳烟一边咬耳朵说悄悄话,一边满眼含笑地看向鹿青崖,“那就是她肚子里的小孩在踹她呢……啊!”

  狗言狗语的岳烟忽然惨叫一声,被鹿青崖在肩上一锤。

  其实鹿青崖这一拳很温柔的,就算是恼羞成怒起来,她也只会咬唇喘息,湿漉漉的双眸中泛起一点水光,和动物园里被游人戏耍的小鹿没有什么差别。

  甚至比小鹿还要乖顺一点。小鹿好歹还会竖尾巴呢,她连尾巴都没有。

  岳烟就是故意作戏而已,就势往团团身后一躲,满脸委屈地恶人先告状:

  “团团你看,你阿姨欺负我!”

  “团团你别看,转过去把眼睛捂住,”鹿青崖羞愤难当地说道,“今天阿姨就教你怎么教训臭流氓!”

  岳烟就知道,这半路来的小闺女就是靠不住,关键时刻就倒向鹿青崖了。只听鹿青崖的话音一落,团团就从她肩头滚了下去,在旁边看着鹿青崖将岳烟扑倒在沙发上。

  这次,轮到岳烟学着鹿青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教训道:

  “有小孩子在呢,净干这些个不正经的。”

  说罢,又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一点都不露给团团,只说给鹿青崖听:

  “不过干我没关系,姐姐,我可正经了。”

  鹿青崖脸上蓦然爆红,捏住了她尚有婴儿肥的脸揉搓着嗔怪道:

  “再瞎说,我可就要撕你的嘴了!”

  “姐姐,我没有瞎说呀,我可诚实了,”岳烟耷拉着眉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像是一条流浪的小狗,“我就是听见你肚子叫了嘛。除非……”

  正担心着自己下手是不是重了些,鹿青崖手上稍微放松了些,嘴上的语气却还是强硬:

  “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清楚,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嘛。”

  岳烟也和她是一个模式,双手挡在脸上,防止她再拧自己的脸,面上怂了,说起话来却还是欠儿欠儿的。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却让鹿青崖抿着唇“哼”了一声。

  不明所以的团团也好奇心作祟,趴在岳烟身上吃吃地笑着:

  “阿姨说嘛。”

  离得这样近,岳烟清楚地看见,鹿青崖脸上白晶晶的细绒毛轻轻颤着,能想象到她银牙紧咬的样子。

  不就是承认一个肚子叫了么,对她来说,这件事这么为难么……岳烟暗自皱眉,正在想自己的玩笑是不是有点残忍,却见鹿青崖终于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妥协地直起身来:

  “是我肚子叫,行了吧?”

  鹿青崖挺起了身子,纤瘦的腰肢倚在沙发扶手上,碎发有点失落地垂下来,遮住半张面孔。

  非要我承认干什么?我又不能吃饭。鹿青崖垂眸摆弄着指尖,为了保持身材,她无论多晚睡都不会吃东西。刚开始的那几年不适应,为了追求更完美的上镜效果,时常在夜里饿得抓心挠肝,一整宿都睡不着觉,第二天还要一大早去赶通告。

  胃病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这几年调养得好了一些,却还是落下了病根。

  眼眸低垂着轻颤的时候,一双柔软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塞进怀里。

  “真是的,让你承认自己饿,就那么困难?”岳烟将下巴搭在她肩头,歪着脑瓜轻轻笑道,“饿了就吃一点嘛,别把自己饿坏了。”

  “不要……会胖的。我本来就不好看,胖起来更丑了……唔?”

  鹿青崖扭着脸说道,话音未落,就被一缕温软咬住了唇,将剩下的话语都含在口中,一句都没泄露出来。

  团团还看着呢!她脸红筋胀地想要推开岳烟,岳烟却死皮赖脸地不肯松开。被推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瞥见旁边的小团团,见这孩子正在鼓掌看热闹:

  “好欸好欸!”

  这丫头片子!

  被岳烟吻得浑身酥软,只能趴在她怀里娇软轻喘的时候,岳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唇吻。

  鹿青崖不由得锤了下她的肩:

  “干嘛呀你?”

  “不干嘛,只不过是阻止仙女的傻话罢了,”这一次,岳烟真的满脸严肃,不是为了戏弄她装出来的,“谁说你丑的?他们说你就信啊?”

  “我……”

  鹿青崖一时有些语塞。

  没有人真的说过她丑,就像除了自带滤镜的粉丝,很少有人切切实实地夸她一样。她好像习惯了,被上司要求再完美一点,被各路营销号说差劲,被同行好不走心地虚假客套……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逼她再往上爬,无论是演技、做人还是形象。

  只有岳烟,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已经很好了,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鹿青崖眸中一闪,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真的吗?可是、可是我的手腕好粗,眼间距也有点宽,还想着明年去做个微调什么的……”

  岳烟都有点着急了,奋力地想证明这一点:

  “别调!别信那群人攻击你的话,这些点长在他们身上才叫缺点,长在你身上叫特点好不好?”

  “我……”

  鹿青崖说不出话来。

  岳烟急了,无能狂怒的状态下先是将人按在角落里一阵乱亲,亲到鹿青崖发丝凌乱、双眼盈然的时候,才揉着她脑后柔软的青丝,唇吻贴在她的脸颊上,沉声念出一句:

  “以后每年我都给你过生日,但你可以只过生日,不用长大。”

  这句话没头没尾,鹿青崖却听得懂。这是她在电影《生日快乐》里的台词。

  察觉到鹿青崖心思的悸动,岳烟舐了舐发干的下唇,继续念道:

  “此生欢喜,皆付与你。”

  这是鹿青崖在武侠片《烟雨客》里的台词。

  她在里头演了个男主的备胎,一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女配,可以说只有这么一句台词像句人话,没想到岳烟就记住了。

  将她搂得更紧些,岳烟又轻声颂道:

  “只要我们互相拥抱着,天黑了又能怎样?”

  这是她成名作《媚骨天成》里的名场面。

  没想到岳烟会弄这么一出,鹿青崖忍不住轻轻一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反手抱住了岳烟,说话的声音小小的,可能是想忍住哭意:

  “你没少看我的电影嘛。”

  岳烟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道:

  “所以说,你的成绩已经很多了,别再这样否定自己,好吗?”

  因为她不想说谎。她哪里看过这些电影,不过是写小说的时候,这些台词都是她写给鹿青崖的戏中戏罢了。

  但她真的很希望鹿青崖认识到自己很好,也希望鹿青崖的节食要适当,别再饿着自己了。

  毕竟在原小说里,鹿青崖最终死于抑郁症患者的绝望自尽,而长期的胃病折磨也是抑郁症的病因之一。

  “所以,吃点东西吧,嗯?”

  岳烟低声询问道。

  鹿青崖看着她的眼睛,最终还是只喝了口面汤,毕竟要彻底改变饮食习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吃完了饭,鹿青崖在里面哄孩子、给团团上药,岳烟在厨房刷碗。刷完了碗,俩人一起陪团团玩了一会儿就上床睡觉。

  岳烟在左,她在右,团团在中间,一边伸一只小脚丫。

  枕边的两个家伙都睡着了,鹿青崖却仍在辗转反侧。她望着岳烟熟睡的侧颜,一个念头忽然闯入脑海:

  要是就这么做一对烟火夫妻也不错。

  接着又很快地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烟烟值得被更多人看见,她可是以后的大明星呀。

  ……

  岳烟醒来的时候,团团睡得翻跟头打把势,脚丫子压在自己胸脯上,脑袋还使劲往这边拱,整个孩子都不是一个“扭曲”就能概括得了的。

  明明记得昨晚睡得挺挤的,不算大的床上挤了二点五个人,哪来这么大地方给这孩子折腾?岳烟疑惑着揉了揉眼睛,一眼就瞧见枕畔是空的。

  “姐姐……姐姐?”

  惺忪的睡眼还没睁开,她就赖在床上喊鹿青崖。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看来是鹿青崖听见屋里的家伙在闹觉了。

  果然,房门一推,她就看见鹿青崖进到屋里来,一边走还一边打着电话:

  “嗯嗯,思邈你说,我还在听,”鹿青崖声音很轻,紧蹙的眉头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什么?朴一升……让他进组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又晚了555……主要是这阵子白天忙,只能晚上回来码字,又不想在质和量上亏待大家,就一直码到这个时候了QAQ,反正就谢谢大家的包容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