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练习室的灯还亮着。岳烟和卓弄影捧着台词本,对着镜子中的倒影凑成四个人,正好是一桌麻将的人数。

  但她们不能打麻将,她们在排剧本,排不完就淘汰的那种。

  按照节目的规则,剧本确定下来以后,组内两个演员自行决定自己的角色,角色定位完毕后就要开始排演了。

  竞演的选手大多是电视电影演员,然而表演形式却是现场话剧,不仅要求演员们完成自己的表演,还要设计舞台,以求达到最佳效果打动观众,在现场投票环节能够超过对手的得分,顺利晋级。

  熬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岳烟清灵的眸下也漾起些血色。卓弄影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都青了,还对着镜子练台词。

  只不过练习台词的场面相当残暴,未成年人建议在家长陪同下观看。

  卓弄影一手端着剧本,一边调动起脸上所有的肌肉,叉着腰跳脚骂道:

  “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整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

  “放你娘的屁!满嘴胡话,可仔细你的皮要紧!”

  “什么多姑娘少姑娘,脏姑娘烂姑娘,还有伙嫖的粉头、聚麇的小老婆,都指着娘娘的名义要钱,真当我不知道呢?有钱换这几根骚毛,就没钱打点太监了?”

  “带上你相好的娼妇的骚毛!有本事,再伙着东府的爷俩弄个娼窝子,带着你的小老婆滚去吧!”

  ……

  她的角色,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王·祖安加特林·熙凤罢了。

  饰演林·瑟瑟发抖·红玉的岳烟在旁边表示不敢说话。

  抽到的剧目是《红楼梦》中王熙凤横死狱神庙的片段,本来剧本只有薄薄几页,但既然能够自由发挥,这俩人改着改着就把剧本改到了两倍厚。

  王熙凤之死,是朱门沉闭的最后一声叹息,是凤凰落入荆棘后流尽的最后一滴血,也是大厦倾颓后,激荡起的无数尘埃中的一粒而已。

  听说身死之时,一生往事都会浮光掠影地经过脑海。作为钟鸣鼎食的最后一缕余音,王熙凤会想些什么?想她当年用红颜换贾瑞一身枯骨,还是沦为阶下之囚任人凌贱?想她当年三言两语扼断尤物之性命,还是身负恶名惨被休弃?想她仗着己身傲骨不信神佛,还是最后为了唯一的骨血祈告上苍?

  王熙凤的一生,就是凤凰尾巴的一根翎毛,掠过鲜花盛开的全景,最后在烧毁繁华的狱火中化作一抿尘灰。

  改剧本的时候,岳烟想写出这缕将死斜阳的苍凉。所以不仅要演她的毁灭,更要演出她的鲜活。

  除了原有的临死时的戏份,她和卓弄影商量着,将王熙凤从前的无限风光穿插于其间。展现出怒放的生命被倾覆,才是彻头彻尾的可悲可叹。

  岳烟毕竟是笔杆子出身,不到一个小时就修好了新剧本。卓弄影被她的效率惊呆了,满眼星星地瞅着她,却见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说道:

  “你来演王熙凤,我给你演配角。”

  卓弄影愕然:“为什么?”

  “你看你这张脸呀,”岳烟对着镜子说道,“你的面部线条比我硬朗许多,既有媚气也有英气,这才是‘脂粉队里的英雄’呢。我长得多少有点软,不像凤姐的。”

  自己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不服气地鼓起小脸,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但仍然以软媚为态,只像一只被人偷走了兔子的狐狸。

  所以就有了卓弄影饰演暴躁凤姐在线收拾贱人的排练场面。

  “烟烟,你看我练得怎么样?”

  精疲力竭的卓弄影在地板上坐下来。她有点苦恼,王熙凤的气势倒是出来了,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表演是有层次的,你差了点韧劲儿。”

  岳烟说道。为了写小说,她可是翻了不少理论著作,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妥妥的嘴炮表演艺术家。

  王熙凤这个角色,虽有张扬暴烈的一面,但必须放在她整体的人生经验来表现这份张扬。说到底是大家闺秀、豪门贵妇,就算是骂街,也不能像个泼妇似的浑身使劲儿。

  见卓弄影还是懵懵的,岳烟拿起了剧本:

  “我给你示范一下。”

  说罢就开始念这些把人骂个狗血喷头的台词。念着念着,岳烟觉得自己脑浆子都快沸腾了,甚至因为输出太猛一度陷入贤者模式。

  卓弄影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你怎么了?”

  后知后觉的岳烟:“我在后悔,当时骂苟冬溪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这些话呢。要是能重骂一次就好了。”

  她像条金鱼似的呆呆地望着镜子,想到苟冬溪打骂鹿青崖时的架势,不知为何更觉得憋屈了。

  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了,要和鹿青崖冷战的。没想到鹿青崖还没说什么,她心底就已经摇起了小白旗。

  看着她的样子,卓弄影扑哧一声笑出来:

  “烟烟,你不会是喜欢鹿青崖吧?”

  “谁喜欢她谁喜欢她?”岳烟一下子从呆头金鱼变成了炸毛小鸡,“再胡言乱语,可仔细着你的皮!”

  少女的肌肤太过细嫩,心头一个悸动,耳尖儿和颈上的潮红就将心思出卖得干干净净,像是白云藏不住心中旖旎的烟霞。

  卓弄影本来只是打趣,如此一来更坚定了内心的猜想。她可是圈子里有名的嗑学家,当初她看中的男女最后都公布恋情了,看中女女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是两个女孩子,不过烟烟为了鹿老师,连自己粉丝都怒怼不留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嗑到真的了。

  不行,有我嗑学家在,就不能让这对真cp沦为be。卓弄影暗中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打着哈哈说道:

  “那什么……我去一趟洗手间。”

  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岳烟:“你去呗,跟我报备啥。”

  卓弄影若无其事地出了练习室,一出门,就从散漫的脚步变成小跑。一溜烟地来到大楼一层的奶茶店,她冲进去对老板说道:

  “点一杯无糖去冰的巧克力啵啵。”

  老板笑着应了一声,一边调饮料一边问道:

  “在这儿喝还是带走?”

  “能不能请老板打包一下,装成外卖员放在这里的样子?”

  卓弄影趴在台子上反问道。

  没明白她要整什么幺蛾子,但老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卓弄影点着小票上备注的一栏说道:

  “这里写点字。就写……‘巧克力啵啵,不要冰不要糖不要巧克力,只要啵啵’。然后署名就画个小鹿脑袋。”

  她亲手画了个小鹿,在一切都打包好后抱着奶茶上楼。她都打算好了,就说这是鹿老师点给烟烟的,烟烟说不定就不生气了呢。

  还没上到练习室所在的第三层,就在楼梯口处遇见了岳烟。一看到她,岳烟的眉眼松弛下来:

  “上个洗手间怎么这么久?我等你半天,想了想还是出来找找你吧。这走廊拐来拐去的,怕你迷路。”

  “啊……没、没有,”卓弄影随口敷衍过去,举起手中的袋子,“烟烟,你点的奶茶到了。”

  岳烟一怔:“我没点奶茶啊?”

  卓弄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惊讶道:

  “咦?我也没点呀。外卖小哥把这个放在楼下了,工作人员说地址写的是咱们练习室的房间号。”

  说罢,还一脸神秘兮兮地问:

  “烟烟,你是不是偷偷谈了对象?这是你家里那位给你点的吧?”

  屁,我上哪找对象去……岳烟无语扶额,正想说话,忽然见卓弄影面色一僵,盯着她身后磕磕巴巴:

  “鹿鹿鹿鹿老师……好……”

  鹿青崖来了?就站在我身后?岳烟的思绪飞速运转,一把将奶茶接过来,干脆利落地插上笑道:

  “是啊,我是谈恋爱了。我一个劲儿地说不让他破费,他非说我排练辛苦,心疼我,一定要给我点奶茶……”

  然后抱着奶茶猛嘬一口,因为不太喜欢巧克力的味道,还险些被呛到咳嗽。

  当着鹿青崖的面,卓弄影傻了。

  鹿青崖也怔住了,随即很快又调整好神情,双眸含笑地望着她。

  这个女人到底在笑什么啊?岳烟被她笑得发毛,握着奶茶的手摸到杯子上贴的小票。

  只见小票上写着一句“只要啵啵”的土味情话,署名是一头小鹿。

  “咳,烟烟,”鹿青崖用指节抵住了唇,轻咳一声掩饰笑意,“你爱人姓鹿?”

  岳烟被一颗珍珠卡住了嗓子,差点让奶茶从鼻子里喷出来。她端着奶茶,喝也不是走也不是,干瞪了半天,满脸通红地小声说道:

  “鹿青崖,我有话跟你说。”

  “好呀,我最喜欢听小女孩的悄悄话了。”

  鹿青崖笑道,指尖勾住她的腰带,将她引到手边一个无人的空房间里去。根本没给卓弄影作出反应的时间,房间门已经“啪”地一声关上。

  这把卓大嗑学家激动的,比cp本p还激动,小心翼翼地往门缝凑过去,支棱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只听鹿青崖的声音绵绵软软,像是刚上初中的海妖在和心上人表白,明明听起来很清纯,却不小心让骨子里的诱惑流溢出来,勾了听者的魂魄。

  她似乎离岳烟很近,咬唇低声说道:

  “这奶茶真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