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 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哪怕小区已经有年头了, 但楼梯间都是一尘不染,各家各户都布置上了喜庆的装扮, 时不时听见几声从邻居家飘出的“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虞姝陪着奶奶剪红纸,虞照在书桌旁磨墨,桌上铺着两张红纸。爷爷提笔蘸墨, 落笔成联。
虞照吹了吹未干的墨汁,待完全干透后拿到门口去:“姐,帮我拿一下浆糊。”
没人应。
虞照便头看向客厅:“姐!浆糊!愣着干嘛啊!”
虞姝陡然回神:“你才浆糊。”
起身端着碗调好的浆糊出去,刷子在墙上抹匀后, 犹豫道:“我明天……有点事, 得出去一趟。”
虞照贴好对联, 弯腰在她耳边问:“要去约会?”
虞姝一愣, 侧头瞅他一眼,却沉默不语。
虞照一眼看穿,小声说:“去呗,爷爷奶奶有我陪着呢。是要出去玩, 还是她家里啊?”
按理来说, 这种事压根不用商量,但她下意识地想找人商量商量:“……家里。”
“你是不是害怕?”虞照拉着她去了楼顶,扒着天台栏杆笑,“姐, 你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是不是丑媳妇怕见公婆啊?”
某种意义上,他还真说对了。
虞照笑个不停:“怕什么呀,这三十年白活了。别怂,他们说不定也怕着你,两边都紧张。”
虞姝嘴角一弯,竟被他说的心情好了点。
片刻后,虞照才突然问:“等等,你们俩的关系已经被荧哥家人知道了?”
“差不多吧。”虞姝手搭在栏杆上,俯瞰四周,“我很快就回来,你照顾好爷爷奶奶。”
虞照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放心吧,祝你一路顺风。”
“……”
下午,她给李岑打了个电话,准备研究研究这个问题。然而还未开口,就听那边喊道:“宝贝!怎么突然打电话了,是不是想我了?”
虞姝拧眉:“宁没事吧?”
“哎,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想你想得犯了相思病。”李岑恶心地说,“宝贝,在家有没有乖乖的?给我发两张照片解解馋呗。”
“呕。”
李岑:“哦?别不好意思啊,你全身上下我哪……”
嘟嘟——
李岑对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装腔作势地捂着手机,声音不高不低,正好一字不落地让对面的人听见:“别生气,改天我带你去逛街。包?行,包也给你买!”
对面的女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她挂了电话后,说:“这就是你说的女朋友?怪矫情的。”
李岑耸耸肩,笑:“没办法,谁叫我拿她没办法呢,我就吃这套。”
女人嗤之以鼻:“这看人眼光实在无法恭维,今天这事就算了吧。”
女人拎着限量版包包,无语地走出了咖啡店。
李岑暗自松了口气,刚一回家就被逼着相亲。据说对方还是老妈公司老板的小女儿,有钱有势,长得不错,就是有点高傲。
她又不能直接撂挑子,否则她妈在公司里免不了受气,只能让对方讨厌自己了。
走到前台去结账,余光突然瞥到个身影向门口走去,她愣了一下,追了出去:“等等。”
前面的步伐越来越快。
她跑到前面去,看清容貌后,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
一双透净清亮的双眸被墨镜挡住,但嘴角却微微向下瞥,一张嘴便是:“滚开。”
李岑跟在她身边,边走边问:“你家也在这边吗?你手里提着什么呀?我帮你提吧。”
张映映将手里的咖啡换向另一只手,嘲讽道:“用不着,有时间去给你的女朋友买包吧。”
李岑讶然:“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多少?”
“也没多少,无非就是一边相亲一边给对象打电话呗。”
李岑玩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得灭口。”
张映映推开她,在路边打开车门,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
李岑马上拦了一辆车,笑说:“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靓车,里面有个靓妹,我要逮到她。”
张映映将车驶入车库后,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辆匆匆而过的出租车。
打开门,她将咖啡放在桌上:“爸,我回来了。”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她的电影,正对面坐着一位男人,面目温和,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白皙,眼角处挂着一点皱褶,但却不影响他的气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坐在一辆轮椅上。
他滑着轮椅往前两步,拿起一杯咖啡,问:“外面冷吗?”
“还行,没刮风。”她打开冰箱门,“晚上你想吃点什么啊?”
“你说你也是,让陈阿姨回去做什么,现在还得你自己做饭。”张父不免心疼,“你要是受点什么伤,还怎么拍戏啊。”
张映映笑了笑:“没事,陈阿姨也要回家团圆嘛。而且我又不是不会,都做了这么多年。”
张父叹道:“苦了你了,都是我这做爸的没用。”
“不许胡说。”张映映拿出食材去厨房,又折返回去推着轮椅进厨房,“你来帮我择菜,要是没你,我连饭都做不好呢。”
张父笑了起来,两父女安静地在厨房里忙碌。性格使然,两人只是偶尔交谈,说不上多热闹。
锅里的鲜汤开始慢慢沸腾,她舀一汤勺尝了个味,抬头时发现外面下雪了,心情突然熨帖。她出生的那天在下雪,每次看到雪,都会不自觉安静下来,就连下午那点莫名的不愉快都渐渐消失了。
也是,管她是相亲还是交了女朋友,关自己什么事呢?
一开始不就说了各取所需嘛。
饭菜端上桌,四菜一汤,足够了。张父吃着吃着,突然提起来一件事:“你今年还没给你同学打电话呢。”
张映映一愣:“嗯?”
“赵青荧啊,你每年不是都忙着给她电话吗?”张父说。
她含糊道:“忘了。”
是真忘了……
然而有的人就怕被念,刚提到赵青荧,对方的电话就主动来了。她颇为惊讶,放下碗筷回房接了起来。
“喂,张映映,新年快乐。”赵青荧乐道。
她笑了笑:“新年快乐,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赵青荧大咧咧地说:“经纪人要求的,被逼无奈啊。”
其实是她自己主动的,之前电影是张映映介绍的,如今两人关系好像也缓和了不少,她有必要打这个电话。
张映映没再追问,聊了没两句,那边就准备挂掉,她突然喊了一声:“等等,那个……虞总她……”
赵青荧警惕道:“你干嘛?”
“没事,就随便问问,她什么时候上班啊?”
赵青荧说:“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她可是我女朋友,你要问就去问自己的女朋友。”
半晌,张映映说:“我没有。”
“李岑不是吗?”
“不是。”
“啥?!”赵青荧懵了,“你们都那……牛逼啊。你们是压根没在一起,还是分手了?”
张映映没回答。
赵青荧不再打听,帮着她骂道:“不是也好,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混又赖,一肚子坏水,把我骗得够呛。”
张映映弯了弯嘴角,一声不吭。
赵青荧仿佛找到了战友,开始编排起来:“你知道她多坏吗?她偷偷存着几个G的片呢。我有次穿着旗袍,结果她要我倒立给她拍照!还有,她骗我说虞姝酒量不行。我信了她的邪,虞姝要是酒量不行,我倒立给她看!对对,说到虞姝,我就更来气了。这臭丫的李岑,以前还追过虞姝来着,真是气死了气死了……”
张映映嘴角逐渐平缓,抿成一条线。
赵青荧兀自骂了一会:“口水都干了,不说了,我去吃饭啦。你也别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隔壁虎妞就挺好。”
“……再见。”
回到桌边时,张父观察着她的表情:“这么苦着一张脸?她说什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让我去找隔壁虎妞。”
“虎妞是谁?”
这时,门铃响了几声,张父纳闷道:“这时候还有谁来啊?”
张映映也猜不到,径自去开门,被门外的人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李岑笑嘻嘻地看着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礼品:“我无家可归了。”
张映映摔门,却被她用脚抵住了门脚。
李岑将东西从门缝里塞进去,说:“相亲失败,被我妈赶出来了。”
“关我什么事,起开。”张映映用力推着门,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张父闻声过来:“谁呀?你这孩子是做什么呢?”
“叔,叔!是我啊!”李岑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脑袋伸进里面冲张父招手,“叔叔,你好,我叫李岑,是你女儿的朋友,来给您拜年啦。”
张父忙说:“那快点进来吧,映映,你放人进来,一点礼貌都不懂了吗?”
张映映一怔,怒道:“她不是我朋友!”
“我不是你朋友,我怎么知道你家地址的呢?”李岑给她问懵了,侧身一转就溜了进来,径自走到张父面前,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蹲在他的轮椅旁边,“叔,我早就想来见见你了,听说你很帅,果然是英俊不凡啊!”
张父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大笑:“你听谁说的啊?”
李岑笑着看向张映映:“你女儿呗。”
张映映压根没跟她说过,刚想反驳,见她父亲如此高兴,不好泼冷水。直到把门口一堆东西拎进屋后,她才想起来这事确实是她说的。
有次采访,记者问她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好半天才说,是个很帅的人。
那厢李岑已经亲热得将张父推到了桌边,看着一桌子菜流口水:“叔,我还没吃饭,可以蹭蹭吗?”
“当然可以了,快坐快坐。”张父给她拉开旁边的椅子,“这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在家里吃饭啊?”
李岑哭丧着脸:“我被逼去相亲了,可是对方看不上我啊。回家还被我妈骂了一顿,把我赶出来了。”
说到这,她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张映映:“她说了,我要是不带个对象回家,她就要跟我断绝关系。”
张映映翻了个白眼。
张父一直笑:“你多大了就开始催你?”
“马上32了。”
“那父母是着急了,不过你这么漂亮,压根看不出年纪,不担心。”张父安慰道。
李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也是这么觉得啊,可是不仅我妈,连映映都说我不好看。”
张映映瞪人:喊谁映映呢!
张父嗔怪道:“胡说,映映,你好好看看,她还不够漂亮吗?”
张映映戳了戳碗里的饭,头也不抬:“丑死了。”
李岑委屈地看向张父,张父又命令她抬头认真看。
张映映匆匆瞥了一眼:“还是这么丑。”
张父正想说话,就被李岑抢了先:“对,反正啊,你才是最好看的。”
张父笑了起来。
张映映撇撇嘴,低头吃着饭,小声嘀咕:“油嘴滑舌。”
张父见李岑落落大方,能说会道,还会开玩笑,心生喜爱,关爱道:“你为什么相亲失败啊?真的是因为对方觉得你不漂亮?”
李岑刚端起碗吃了两口,还未回话,对面的张映映就顺口帮她解释:“因为她有对象了,还去和人家相亲,渣女。”
张父尴尬地看了李岑一眼。
李岑慌乱吞下嘴里的饭,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扬了起来:“叔,你别听她胡说,那是我朋友的电话。”
张映映嗤之以鼻:“少来,叫得那么甜,还能是朋友?”
李岑解释道:“当然是了,虞姝,你知道的吧?”
张映映脸色更黑了,语气重了不少:“呵。谁能不知道呢。”
张父搞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便关心自己的问题,问:“那相亲对象不喜欢,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叔叔帮你张罗张罗?”
闻言,李岑给张父碗里夹了好多菜:“那我可得感谢您了,我喜欢好看的、温柔的、善良的、可爱的。身高不用太高,头发长点无所谓。有房有车本地人,职业呢,最好是演员,尤其是那种拿过大奖的。”
张父:“嚯,你这要求还不低,难怪找不着对象。不过这个我没办法帮忙了,你让映映帮你盯着点吧。映映,你不是认识的人多嘛,多留意留意。”
张映映抬眸,见李岑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深邃眼含着笑意地看着她。
耳垂轻微地红了一下,她恼羞成怒地在桌下踢了一脚过去。
轮椅突然动了动,张父纳闷:“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嘛,你踢我轮椅做什么?”
张映映:“……”
李岑扶着额头低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