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大人近日来总往凡间跑, 出门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不过每每回来时嘴角却总是扬着的。

  有时候还会叫人准备些东西,然而一开口却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叫宗里上上下下都开始揣测, 宗主是不是在凡间留了种。

  不过说这种话被苑随听到的, 通通都赏了几十个嘴巴子——话都不会说, 那可是未来的宗主夫人!

  正如当年那阎罗所说, 苏家家大业大,所以对女儿很是宠爱,吃穿用度不愁是基本, 还给她找了不少师父。习文习武,琴棋书画,样样不落。

  而这位苏小姐也是十分争气, 好像不管是在哪一方面都极具天赋, 旁人倾尽一生怕是也难精其一, 这小娃娃却还不足十岁便就能反问得师父们答不上话来。

  于是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苏家出了个天才神女,甚至家里头的有儿子的,早早便上门来提娃娃亲。

  只是结果无一例外,都被苏老爷给直言拒绝了。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小闺女带来的福气, 这本就富贵的苏家也不知道受了哪方天神的眷顾, 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门客越来越多,财富自然也是越攒越成山。

  便是总躺上苏家屋顶上晒太阳的苑随都忍不住感到欣慰, 这一世可算是给风卿竹安排了个好人家。

  她趁着小丫头不在屋内,便偷偷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她的桌上,然后兴致盎然的看着屋里的木架书柜,上面摆着的小玩意大多是她送的, 还有一些说是早已绝版的藏书,也是她给她一一找来的。

  第无数次参观完之后便继续回屋顶躺着,继而悠然的看着大院子里,正拿着刀枪棍棒打得热火朝天的小姑娘。

  一晃眼,都七岁半了,苑随隔三差五便要过来瞧瞧,竟是没觉得时间竟过得这般快。

  这几年里,她陆陆续续回想起了不少片段,关于登仙之前的时候,关于在天上做神官的时候,关于后来被贬下凡的时候……只不过都不算完全。

  但苑随也懒得细想,每每回望总是头疼的很,远不如现如今过的潇洒自在。

  管她前尘往事如何,她只想这一世等风卿竹长大,再将她掳回自己身边。

  什么人魔有别,她如今也早已想明白了,除非是真将风卿竹从生死簿上给摘了,否则人生区区数十年,管那五二三作甚?

  这般懒懒散散的想着,忽而感觉院子中央的那抹视线忽然抬头扫了过来,苑随瞬间隐匿了身影,便瞧那姑娘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看向了别处。

  别说,那张脸蛋越发长得像她原本的样子了。

  亭亭玉立,清丽脱俗,好一个美人坯子。

  苑随的初衷总是想偷偷帮一帮风卿竹的,若是她过得不好,或是过得不顺心,她都有办法叫她好起来,叫她幸福快乐。

  不过后来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多余,此世的苏晴压根什么也不缺,顺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知道她以往过的总不如意,便终于叫她拨开云雾见青天。

  不过这种念头并没有持续更长的时间,苑随便知道自己又一次大错特错了。

  ——

  尽管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但芙蓉的盆栽却依然只有一个小芽。苑随时常看着她与那嫩芽说话,絮絮叨叨虽然总是那么几个话题,却又好像每次都带着全新的热情。

  白因在远处的回廊看着她,苑随便在另一侧的回廊看着这两个人,有时忍不住才会闪身道白因的身边,挟着笑意问他“好不好看”。

  白因脸色变也不变,回了回神看向她,“什么?”

  苑随:“……”真是对牛弹琴。

  其实苑随知道,这小伙子大概率并不是在看美人,他之前说过,他的印象里也有一只花妖,所以总想从芙蓉的身上找到些线索。

  不过苑随也不忍心告诉他只是白费力气,毕竟她骗他喝下了不少私人作坊的孟婆汤,以往的记忆可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想起的。

  “想起来了又能怎样呢,也不会改变些什么。”说旁人的时候,苑随倒是格外轻松。

  白因道,“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他突然提及这个事情,倒是叫苑随十分意外,她不由好奇的看向白因那种平静的脸,“你觉得,你喜欢过那个花妖?”

  “或许吧,”白因道,“但我记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她分开,为什么她后来就不见了。”

  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苑随没有告诉白因,骗他喝汤的事情,否则这大白狼怕是要变回原形将她咬残。

  顺便也不想让他在过去的事情里陷得太深,于是岔开话题,“我在藏书楼找到一本冥界外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关于冥界大祭司的前世今生。”苑随道,“谁能想得到,那个无念生而为人的时候,竟会是那般可怜。”

  从前有一山,山上有一座息宁寺,因为地处偏僻,寺中人丁稀少,日子过得也十分清寒,或者说举步维艰也不为过。

  但好在人心温暖,便就像寒冬里的一束暖阳,于是再难再苦也觉得不足为惧。

  何况出家人本就无谓苦难,一心向佛,便就这样安然度过了数十载。

  无念是刚出生的时候被人丢在山脚下的弃婴,老和尚下山化缘捡到的他,那时候他便已然奄奄一息了。后来在全寺人的悉心照料下才渐渐好转,但是也落下了病根,身子弱便算了,还成了个瘸子。

  然而他天性乐观淳善,所以向来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缺陷,甚至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将那清平的寺院打理的日益欣荣。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香客上山,或是祈福,或是捐善款。

  只可惜福兮祸之所倚,忽而有一日大批的官兵涌上上来,说是捉拿朝廷要犯,和尚们茫然不知所以,只反复解释并未见到过任何可疑人士。

  官兵们便将所有和尚列成两排,一一搜查,但仍旧无果。

  苑随:“可官差们办事,又是这般大张旗鼓,总得有个结果,不可能空手而归。”

  “然后他们便随便抓了个人?”白因猜测:“正好便抓了无念?”

  “那倒没有,”苑随道:“他们将大刀架在住持的脖子上,让他指认,若是包庇,便杀光这庙里所有的和尚,正所谓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住持指认了谁?”

  “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何其为难,便是这时无念自己站了出来。”

  谁都知道,这小和尚打婴儿时便由大家一起拉扯长大,又怎么可能是那要犯,于是便又更多的人站出来想要替他,那场面不知情的许是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才抢着要往自己的身上揽。

  可最后也没能改变什么,被打走的依然是那个小和尚。

  “他们给他安了不少罪名,铁了心要让他做这个替死鬼,而外头的人则绞尽脑汁,四处求人想要将人救出来。”苑随叹了一口气,“结果,老住持被高官的马车当街碾压致死,无人问津;大师兄在回山的路上无端坠崖,无人问津;便是小师弟,也被人发现横死在了花柳巷,成了人茶余饭后的可笑谈资……只是因为,他们想要为那无念伸冤。”

  “……”

  “不过啊,最可恨的还是这个。”

  “还有这么?”

  “那息宁寺无声无息的残喘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迎来了一场‘天火’,一夜之间焚烧为灰烬,寺中之人无一生还。这时,那牢中受尽了折磨的无念却成了唯一的活人。”

  “便是这时他又偶然听到那狱卒交谈,得知上头不过是要保住那高官的亲眷,方才找到了他们这些穷和尚来顶罪。”

  白因渐渐了然,“所以他便生了恶念。”

  “其实书里还记载了一件事情,说是当时其实有一位路过的散仙,无念求他相救,他却没救。”

  “为何不救?”

  “因为……”苑随看向他,“因果轮回,世界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容变更。”

  “……”

  这世上有人信天意,有人信人定胜天,这大概就是为何无念宁可选择化生恶鬼,也瞧不上功德圆满后羽化登仙。

  “对了,还有那姜焕。”苑随忽而又想起什么。

  “无念死后本是该重新投胎的,可他怨气很重不愿轮回,结果却遇上了姜焕。”苑随无奈道,“姜焕啊,帮他报了仇。”

  虽说这两人间必定是存在着某种交易的,不过这无念倒是也挺记恩的。

  两个人正聊到这里,苑随便看到有个小魔急匆匆的往这边跑过来。

  苑随一眼便认出来那小魔,当即心下冒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来。

  苑随并非时刻都会呆在凡间,不在的时候便派着旁人盯着,但凡那苏家出了任何状况,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所以眼下这事,必然得跟风卿竹有点关系。

  苑随不由起身,“什么事情,速速说来!”

  “那苏家,被抄了。”

  苑随心头一颤,眉头紧紧拧起,“被抄了?!”

  那小魔还以为她是没听明白,便又说了一遍,“被抄家了,危在旦夕啊!”

  他话音还未落地,面前的女人便一阵风似的从他的脸侧掠过,待定睛一瞧,苑随早在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苑随这会儿才冷不丁想起来,那时自己大闯阎王殿,听阎罗说道风卿竹的这一生,却也只听了个开头,便美滋滋的走了。

  怎也没料到,刚巧便错过了变数的那一段。

  作者有话要说:要开始甜了,并且剩下的全是甜,甜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