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因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都直白的扎在风卿竹的身上。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就该这样,不顾一切的将师弟们救出来、带回昆仑, 可现在, 她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哪哪都做错了。

  起初苑随救她, 她觉得苑随是别有所图, 不管是图什么, 总归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不愿谢她,更不愿信她。

  尽管后来苑随帮她的次数多了,她终于开始有些感激了, 可又总觉得对方不过一个魔族,就算再做些什么好事也无法更改她魔族根深蒂固的邪佞。

  所以她仍旧不算信她,哪怕是知道苑随就是阿愿, 也只是苛责她竟然这般不知好歹, 竟然自甘堕落的入了魔宗, 还伤了那么些无辜的人。

  她不信苑随,与其说是对魔族先入为主的偏见,倒不如说她自视清高,固执迂腐。

  而直到如今她才顿悟, 这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很多事情也并不只是她以为的那样。

  可是, 已经迟了。

  她终究是把她所以为的“恶人”,推向了万劫不复, 可偏偏说来嘲讽,她所倚仗的却是这“恶人”不计得失的善良。

  说她一句忘恩负义,还真是一点不为过。

  “你可知这么多年,我们在魔宗里举步维艰, 想的便是能有一日,找到魔域之眼,杀了妄渊,灭了魔族。”白因继续说道,“谁会想要入魔,如果早知要以入魔为了结,我们又何必等这么久?”

  风卿竹抓着被褥的手捏的作响,她恨恨的闭上眼睛,莫大的悔意惩罚着自己。

  “当然,我也不是不了解你想要解救同门的心情,只是你对她来说实属非常,所以今日之后,你们还是趁早离去吧,往后,也别再出现了。”

  “我想再见她一面。”感激也好,道歉也好,让她再看一眼苑随,是打是骂她都认。

  “她不想见你。”可白因仍是这句话。

  “我可以帮她。”风卿竹道。

  “她若是愿意接受你的帮助,你又怎能还活着?”

  “……”

  是啊,那时在魔狱塔,苑随便将她推开了。

  等等……不对!风卿竹忽而才又想起什么。

  “她……!”

  “她损了一魄,护了你性命。”

  风卿竹:!!!

  “风卿竹,或许你真的是她,命里的劫数,能让她如此为你罔顾一切。”白因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背过身去,“所以你若真想让她往后好好的,就离她远些吧,别再扯上任何瓜葛了。”

  白因走后,已然深陷自责,不知所措的风卿竹陷入了无尽的低落,陆旬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师姐?”

  起先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第三次才看着风卿竹目光动了动,空洞的看了他一眼,眼中脆弱的雾气让人看着心疼,“是我错了……”

  阿旬:?

  “师姐,你哪里错了?”

  风卿竹摇了摇头,暗暗克制着自己随时都可能彻底崩塌的情绪,“是我害苑随入了魔,害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阿苏歪着脑袋,“入魔不好嘛?”

  陆旬:“当然不好,魔是这六界里最坏的东西,师父从小就教我们,要是见到了魔族,必当诛之!”

  阿苏:“啊……?”小丫头一脸惊恐的往后缩了缩,“可、可我也是魔族,你别杀我……”

  陆旬这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嗐,你不一样,我看你挺好的,不杀你。”

  阿苏松开一口气,抬手在心口处轻轻顺了顺。

  陆旬又道:“师姐,我知道你不想让那个苑随入魔,但是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啊,你是为了救我们,再说了你也没逼着她救嘛。”

  “……”她是没有直言逼迫,可她始终忽略了,那不仅仅是魔教左护法苑随,也是阿愿。

  她不信任苑随,但不表示苑随便不是那个阿愿了,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为了救她,在荒山了奔走了多少日,就为她找一颗救命的药草。

  她还记得她满手的伤痕,脸上还被锋利的叶子割了一道小口,她原本是那么要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结果也只是不甚在意的蹭了一下伤口,告诉她说,很快就会长好的。

  她们躺在茅屋顶上看星星,苑随说她长大以后的心愿就是能自由自在的行走江湖,救好人,杀恶人……

  种种的这些,都被风卿竹自动规避在了脑后,她只看到了眼前的苑随是魔族的护法,她便自私的一再利用她,利用她们或许还残存的往日情谊,将她推到了最危险的风口。

  却从未想过,对于苑随来说,这么做又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她只是潜藏在魔宗的卧底,她每一个危险的举动,都可能让她丢了性命。

  可笑她盼着再见面的日子盼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又如此愚蠢的亲手将它扼杀。

  “人各有命,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足以让旁人来换。”哪怕苑随真的是魔族,她也不该那么厚颜无耻的一再开口,让她替她背负这责任。

  ——

  暗室里,魔气萦绕,各番怨灵肆意争斗,却都如何也挣脱不了束缚,只惹得蒲团上盘膝打坐之人面色痛苦,冷汗淋漓,稍一疏忽便连连呕出几口血来。

  地面上,昨日的一摊血渍还没有彻底干涸,新的血水又晕散开来,流向了更远的地方。

  苑随闭着眼睛喘了两口气,周边的气息忽而被打乱了,再抬眸时便看到一双黑靴径直走来。

  她抬袖随手蹭了一下嘴角,再直起身来又恢复到了寻常的模样,她敛了一屋子的魔气,平息之后淡淡的看了白因一眼。

  “什么事?”苑随问。

  “抓到姜焕了,要见么?”

  这姜焕藏得挺深,竟费了这么多天才把他揪出来。

  若不是苑随留着他还有其他的用处,当真想直接把他丢进魔狱塔里去,也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苑随又吸了一口气,压了压体内不安分的东西,“见。”

  她说着准备起身,忽而又像是漫不经心的想到了什么,“她走了?”

  白因便知道她要问这个,就算表现的再怎么不上心,那眼神还是将她心底的事情展露的一干二净。

  “她要见你。”

  意料之中。

  苑随说:“不见。”

  白因点了点头,“我说了。”

  “……”苑随瞧他一眼,“然后呢?”

  白因:“然后重要么?”

  苑随:“……”

  是了,都这样了,她还在期许些什么?

  “走吧,先去见姜焕。”

  苑随在暗室里呆了太久,乍出来见着光亮还有些不适应的抬手挡了挡。

  不知道是不是魔气太盛的缘故,她感觉如今的自己走在没有结障阻挡的日光下,身体的每一寸都针扎或灼烧般难受。

  但忽然间的偌大不适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流露出破绽,苑随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不知道怎么找来这里的女人。

  风卿竹的脸色依然不见几分血色,双唇干裂,病容憔悴。

  以至于她只是站在那里,都让人觉得她马上就会倒下去一命呜呼。

  苑随不由愣了一下,显然此刻见到风卿竹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你何时也这么疏忽了?”苑随对白因道。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都已经这般田地了,还有这个力气。来时没怎么掩藏踪迹,想必风卿竹一路上也问了不少人。

  “你怎么还没走?”苑随冷声道,语气已然听不出半点情谊。

  风卿竹却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末了又慢吞吞的走近了两步。

  苑随后退着伸手阻止道:“有什么话站在那里说就好了。”

  “……”风卿竹这才又停了下来,“你,你怎么样了?”

  苑随挑着眉头,“还不错。”

  “你体内的魔气……”

  “我说风姑娘,如今妄渊已死,你的人也已经得救,就趁早离去吧。”苑随打断道:“我现在感觉很好,就不牢你费心了。”

  风卿竹:“……”

  对方推脱的表情十分不耐,像是早已厌倦了看到她。但哪怕是厚颜无耻的赖着,风卿竹也不打算就这么走了。

  “对不起。”

  苑随看着她,“如果你只是来道歉的,那么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我想留下来。”然而风卿竹却道。

  苑随不由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留下?”

  “你是因我入魔,我理该为你做些什么。”

  “不必。”

  “有我的血灵,你可以恢复的更快!”风卿竹急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死,如果只是每日取一点的话……”

  “我一点也不在意你会不会死,但是我现在真的不太想见到你。”苑随烦躁的打断她,“而且这里是魔宗,不太欢迎你们正道人士,别脏了我的地界。”

  “……我知道你只是在说违心的话。”

  “不管是不是违心,我烦你这一点,你感觉不到是真的么?”苑随抬了抬下巴,“你既然知道我是因你入魔还不躲得远一点,我现在正后悔着,看到你就气得慌。想想你之前每日求着我救你师弟,现在又何必假惺惺的装出这般姿态,怎么,你还比我委屈了?”

  “……”

  “不过话说回来,也怪我自己鬼迷了心窍,怎么就做出了这般傻事?现在清醒了些,还真是替自己不值!”

  风卿竹还想再冒着忌讳说些什么,可苑随却是不给她这个机会,刚说完,对面的两个人就突然隐匿了身形,顷刻间便化为魔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魔域虽去了结界,但也毕竟是魔宗,对仙家凡人并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所以风卿竹这种想要留下的话,苑随压根不会往脑子里过。

  “今天之内必须让他们离开魔宗,要是不肯走,就撵。”苑随道,“再不走,打也要把他们打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会持续一段时间,不会轻易放过风卿竹的hhh 不过也不会太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