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毛毛担心, 安沐早早就跟她报备了晚归,回家时也是轻手轻脚的,怕把她吵醒。

  却不料, 上了楼才看到毛毛屋门还错着缝隙,那大大咧咧的丫头一点儿也不操心,里面打电话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工作?好好养你的伤吧,别瞎操心了!”

  “我知道修车要花好多钱,那不是还有保险吗?保险公司肯定赔。”

  “我知道修过的车肯定不如没修过的, 我……呼……stop!打住!我说你能不能别操这些乱七八糟的心了?合着工作第一车第二,下面还有三四五六七,你排最后是吧?你傻不傻?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

  “行了, 都半夜了,你安生睡吧, 腿都成什么样儿了还不消停, 多替你自己想想吧!不跟你说了, 就这样了, 快睡觉!”

  毛毛嘟嘟囔囔挂了电话, 打着呵欠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 闭眼睛准备睡觉,房门突然敲了两下, 吓得她一个激灵。

  “谁?!”

  安沐轻飘飘道:“冤死了八年的厉鬼。”

  一眨眼工夫,她重生都八年多了。

  毛毛长吁了口气, 探手按开了床头灯。

  “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你干嘛不吭声站我门口?”

  “你自己不关门还怪我?”

  “我关了!”

  “关了这门缝哪儿来的?”

  “你打开的!”

  安沐:“行,就当是我打开的, 那你警惕性也太差了,我开门你都不知道。”

  毛毛无语泪两行,明知道自己说不过安沐, 她何苦做这多余挣扎?

  “你半夜不睡,找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看你门没关,想帮你关下门。”

  毛毛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又嘟囔了句“我明明记得我关了”,这才道:“行,你现在可以关了,关上就可以跪安了,本宫要安歇了。”

  安沐没动,冰白的指尖微微蜷了蜷,说道:“简以溪出车祸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毛毛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安沐眉梢微松,攥着门把手面不改色道:“你刚电话里不是这么说的吗?怎么倒反问起了我?”

  毛毛压根就没察觉到自己被套路了,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又躺倒回去。

  “哎呀,吓死我了!你听岔了,我没说简以溪出车祸,我是说我们台里的摄像,他出外景,结果回来路上采访车打滑撞了,他开得车,自己扭伤了腿不担心,就担心车坏了领导埋怨他。”

  毛毛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也不是瞎担心,出了这样的事,节目肯定受影响,领导不可能一点埋怨都没有,坏印象是免不了的。”

  安沐道:“你们台里就没别的车了?”

  “有是有,可平时就紧张,少了一辆就更转不过来了。不过这都是小事,主要是摄像机摔坏了,拍摄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修复。”

  “车又不贵,台里怎么不多买一辆?何必弄得这么紧张?”

  “一说就是经费紧张,谁知道呢?”

  “再怎么紧张应该也不差这一辆车钱,私人都买得起,何况那么大的电视台。”

  毛毛扁嘴。

  “什么叫私人都买得起?我就买不起,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和简以溪?一个富二代,一个白手起家,我可是个穷北漂。”

  “简以溪买车了?”

  “对啊,还买的奥迪!我都羡慕死了。”

  奥迪……和早上那辆一个牌子。

  套到了想知道的,安沐没再多说,嘱咐她赶紧睡觉,帮她关了门。

  明天不用上课,安沐泡了个热水澡,氤氲的热气滋润了冷冽了一天的皮肤,满身寒气消去,只剩下淡淡的困乏。

  安沐闭眼靠在浴缸壁,二哥的话,毛毛的话,不断在脑海徘徊。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神不宁,毛毛二哥不都说了简以溪没事的吗?为什么就是不能安下心来?

  ——别胡思乱想了安沐,二哥毛毛没有骗你的理由,如果简以溪真出了车祸,他们直说就行,何必遮遮掩掩?

  ——可万一他们是不想让我为难呢?我和简以溪闹翻的事他们都知道,简以溪出车祸我是去探望还是不去?不去担心,去了尴尬,不管怎么都是添堵,他们何必让我为难?

  ——不对,不能这么想,你诈毛毛的时候,毛毛的反应很真实,说明简以溪真的没出车祸。

  ——毛毛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简以溪,她怎么可能百分百了解简以溪的动向?也许她只是还不知道。

  ——不可能不知道,车祸是早起发生的,这都一天了,何况二哥早上支支吾吾的,明显是有问题。

  ——不,不对,我想这些干嘛?她出不出车祸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是她我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安沐睁开眼,氤氲水汽浸入眼角,刺得眼眶胀涩,她心烦意乱起身,敷衍地洗好钻进被窝,外面依稀又飘起了雪花。

  夜深人静,雪落无声,安沐失眠了。

  第二天头昏脑涨起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安沐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依稀记得睡前天似乎已经亮了。

  毛毛周二调休,今天还要上班,家里空荡荡没有人。

  安沐没什么胃口,可饥饿感却在,这个时间大伯家已经吃过饭了,不能过去蹭,她也懒得去外面吃,想点外卖,翻了一圈也没找到想吃的,看了眼毛毛堆在厨房料理台的桶面,干脆泡了一桶。

  天阴沉沉的,窗外细雪如絮,呵气模糊了窗玻璃,远处房顶积雪覆盖,更远处马路上车辆缓行,行人也都小心翼翼。

  不出门是明智的,尤其是马路上污雪泥泞,摔一跤就得一身泥。

  安沐捧着泡面吃着,即便肚子饿着,吃到嘴里也没觉得好吃,勉强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了,她端着泡面滤掉汤汁,其余扔进垃圾桶,扎紧了垃圾袋。

  洗了手出来,满屋子的泡面味儿让她有些不舒服,她走去窗边开窗,拉了一下没拉开,再拉还是没拉动。

  冻住了?

  这才刚进腊月就冻住了,看来今年是个寒冬。

  北方人从来无惧严寒,更何况这里比起东北还是暖和了很多的,家里暖气也足。

  安沐接了壶凉水煮上,等水开了浇开窗缝就行了。

  靠在窗边听着水呼噜噜的声音,闻着不太舒服的泡面味儿,安沐恍惚有种熟悉感,好像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过。

  什么时候发生过?

  想起来了。

  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冷,不过没有下雪,干冷干冷的,简以溪和毛毛假装奔现,结果被诓去了金纺路。

  那天她一个人在家等简以溪,也是泡了泡面,也是没吃几口,也是窗户冻上,也是烧了开水来浇,然后……

  安沐按了按心口,总觉得有些心慌,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什么。

  水开了,浓白的水汽散开,温暖又湿润,模糊了安沐的视线。

  安沐怔了两秒,这才关了火,探手去拎壶把。

  烫到了。

  塑料壶把忘了竖起来,一直歪在一边,被火熏得滚烫,没有烧化已经是万幸。

  安沐开了水龙头,把烫得隐隐作痛的手伸进冰凉的水流。

  哗啦啦的水声在这空荡的房间格外的响亮。

  她木然地冲着,冲得寒意入骨手指冻得生疼,这才想起关了水龙头。

  怔了两秒,她又找了防烫手套戴上,拎起水壶举向窗缝,举了一半突然放下,转身摘了手套,噔噔噔上了二楼,不大会儿换了衣服噔噔噔又下来,拿上帽子围巾钥匙手机,开门出去。

  她没有开车,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去了拐角的写字楼。

  今天周六,写字楼安安静静,几乎没有人活动的迹象,楼里应该只有少数人在加班。

  天阴沉沉的,雪花还是飘,她站在路对面不起眼的位置,仰头一层一层地数,数到简以溪那层停下,再横着一片蓝玻璃一片蓝玻璃的数,最后数到了简以溪办公室的位置,里面黑漆漆的,倒是隔壁大办公室隐约有灯光。

  简以溪今天加班了吗?她那样的工作狂,结婚之后会不会变好一点?

  安沐垂下眼帘,拽了拽帽子和围巾,把自己的脸挡得更严实了几分,这才跨过马路,进了写字楼附属停车场。

  停车场对外开放,除了包租的车位,其他几乎停满。

  安沐找了一圈,奥迪有几辆,都是旧车,新车没有,没上牌照的就更没有了,也没见王彦庆的车。

  安沐微叹了口气,摸出大衣口袋的手机,点开v信向下翻了翻,翻到了最下面的孟希笔谈。

  打从那天起,简以溪再没跟她联络过,朋友圈也没有任何更新,这意味着什么?

  安沐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只是新婚太忙顾不得更新,之前她可是隔三差五就会发点生活记录,那时候正创业,那么忙都有空,何况现在新婚不久,正是素材丰富的时候。

  所以,她不是被删除了,就是被屏蔽了。

  屏蔽……是不可能的,那天简以溪当着她的面删了她的手机号,以此类推,这就是把她删除了。

  简以溪都删了她了,她还留着简以溪干什么?

  这么留着,好像她多留恋似的。

  安沐抿了抿唇,探指按向了删除键,眼看就要按下,她又滞住了。

  安沐想起了那个长得有点儿像简以溪的二嫂,或许……不删也可以,就当情绪垃圾站,她最近确实有些累,也确实想发泄发泄。

  安沐微抿了抿唇,微靠着一旁四四方方的顶梁柱,探指敲打着,寒风卷着雪片扑簌着她脸侧的碎发,鼻息化作浓白的雾气,模糊了屏幕。

  【烟雨舟:没有你的日子,感觉好极了,不用忙碌一天困得要死还得回信息,也不用吃个饭都不消停还得接视频,更不用……

  你以为我是吃播博主吗?还是你以为自己是我忠粉?我干嘛要宠着你惯着你?!我干嘛要那么忙那么累还得回信息接视频?我图什么?我有病吗?!

  你倒是潇洒,一句游戏结束就真的Game over了,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就算我帮你的初衷是为了爸妈,就算我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就算我最开始不是那么单纯的对你好,可我也是真的希望你好。

  就像父母之所以爱孩子,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换成别人家的你看他们会不会掏心掏肺!

  父母的爱都是有理由的,我对你好有理由又怎么了?你凭什么说那样的话?凭什么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好像你还挺委屈似的?

  什么叫我抛弃了你你不甘心?什么游戏结束?你报复我呢?嗯?

  那我呢?我宠了你这么多年,帮了你那么多,你现在说走就走,我又该找谁游戏结束去?我又该找谁报复?

  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我说的自己当然不是我自己,我说得是你。

  你怎么这么烦?谁让你学厨艺的?谁让你给我做饭的?谁让你做完了还非要我吃?

  我现在想吃板栗鸡,谁给我做?想吃糖醋小排,谁给我做?想吃糯米小丸子,喝罗宋汤,上次炖的猪蹄汤也挺好喝的,现在谁给我做?

  我饿了,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我……】

  安沐闭了闭眼,汹涌的情绪有点措不及防,她险些没控制住。

  这里是公共场合,想发泄什么的,还是回去再说吧。

  安沐稳了稳情绪,把那没打完的信息发送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怎么没有红色惊叹号?怎么没显示“你和对方不是好友请添加对方”之类的提示?

  安沐微微睁大眼,几乎下一秒就按上消息点了撤回。

  她没删她?!

  她怎么可能没删她?!!

  安沐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慌乱过了。

  她抱着手机,手指冰凉,短促地喘了几口气,很快放松下来。

  没事,别慌,她撤回的很及时,也就几秒时间,简以溪肯定没看到。

  即便那边显示有消息撤回,那也没关系,简以溪不会联系她问她发了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问了,自己也可以说自己发错了。

  怎么想都不会有事,安沐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她也真是的,太不小心了,发之前应该先群发个清好友消息试探一下才对。

  可她是真的没想到简以溪居然没删她。

  她为什么不删她?忘了?还是直接弃号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简以溪有两个手机号,一个私人,一个工作,舍弃这个v信,她还有一个。

  这么想来就更安全了。

  安沐又等了片刻,对话框静悄悄的,完全无事发生,她这才收起手机,转身打算离开。

  刚走了半步,就听不远处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咳咳,我现在就过去,咳咳咳,没事,感冒,已经吃了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