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几天过去了, 简以溪能下地走两步了,赵叔那边也来了电话。

  赵叔说,那肇事司机就是个普通人, 没什么不良记录,就是前两年做生意亏了很多钱,欠了一屁股债,房子被法院拍卖了也不够还,债主逢年过节就上家里要钱, 老婆差点跟他离婚。

  这么一个负债累累的家庭,怎么会这么爽快就拿钱出来赔偿?

  就算是他们人品好,可这种走法律途径的债务, 一般欠债人的银行账号都在法院监控下,除掉日常开销, 都会被划走还债, 他们又是哪来的那么多钱?

  安沐有看过医院账单, 单一台手术就花了大几千, 前前后后算上押金, 已经花出去一万多了, 法院即便留余裕,也不可能给他们留这么多。

  如果是他们私下藏的钱, 那就更不可能这么爽快拿出来,毕竟也要顾及法院那边。

  安沐不愿意去恶意揣测, 可怎么想这件事都很奇怪。

  安沐能想到的,赵叔自然也能想到, 他让安沐稍安勿躁,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不用安沐拜托, 他主动表示会派人盯着他们一家的。

  又住了一个礼拜,主治医生终于松了口,说可以出院了,养母再三确认后,这才收拾了大包小包回了小公寓。

  以简以溪现在的状况,留在潍城休养是最合适的,可养母不肯留,奶奶已经住进家里,养父一个人照顾着,不能出门干活不说,养父还不会做饭,还得天天出去买饭,要不是惦记着简以溪的伤,养母早就十万火急回去了。

  安沐没拦,拦也没用,何况她正想回去。

  养母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打算找辆出租,多给人家点钱,让人家开慢一点,稳一点,把她们送回去。

  安沐直接给二哥打了电话,借他的车,还要求送车上门,再送人到家。

  二哥是大伯的儿子,大三学生党,马上大四,正在家享受最后的暑假,被她无耻的要求惊呆了。

  “你找家车行租个车那么难吗?!还能顺便租个司机。”

  “车行的车哪有你的车好?”

  这是实话,潍城这样的小城市,想租辆兰博基尼真没那么容易。

  倒也不是说其他车不行,好车也是有的,只不过这次回去是有目的的,必须要选知名度高,一眼暴富那种,越拉风越好,低调奢华适合大城市,不适合小县城的审美。

  二哥那辆就很拉风,骚气的大红色相当惹眼,尤其重要的是,它不是单门超跑,而是双门四座,可以坐下她们三个。

  二哥唉声叹气了好大会儿,既舍不得他的爱车当代步车,觉得掉身价,又懒得跑趟,最终还是安沐以“就当是提前庆祝我考上大学”为由,这才成功说动了二哥。

  “我上辈子造了哪门子孽?自己的女朋友都要送人折腾,还得我亲自送过去,我的心在滴血你知道吗?”

  安沐揶揄他道:“原来二哥有女朋友了,我原本还想着,等上了大学,万一遇见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什么的,介绍给你呢,看来不用操这个心了。”

  二哥立马道:“啧!我就随口说说,真能遇到这么好的,一定给我介绍,记住颜值和人品并列第一,歪瓜裂枣坚决不要,拜金女绿茶婊什么的,也压根别往我这儿送,我这儿赶都赶不完。”

  “是,知道我家二哥是这条街最靓的崽。”

  “嗨,你还涮起我来了?不给你送了!”

  “好了二哥,地址发给你,等你。”

  安沐这边打着电话,简以溪那边靠在床头,说起她妈急着回家的事,叹了口气。

  “大伯他们怎么想的?我爸又不会做饭,你也不在家,他们干嘛非把我奶奶塞到咱们家?”

  养母是老实人,下意识帮他们找着借口。

  “可能他们不知道你爸不会做饭。”

  “怎么可能不知道?”

  “怎么就不可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敲锣打鼓什么都往外说?”

  养母正在收拾衣服,抬头嗔了她一眼。

  “我还屈说你了怎么的?你不说,安沐怎么知道你爸不会做饭?”

  简以溪微微睁大眼:“我什么时候跟安沐说过我爸不会做饭?”

  “不是你说的,安沐怎么知道?”

  “我哪儿知道她怎么知道?我肯定没说过,我说这个干嘛?”

  养母不以为然,“那可能是你无意间说的,自己都没注意。”

  “不可能!我们天天学习那么忙,平时发个v信都是抽空,偶尔视频也就说说学习情况什么的,怎么着也跟我爸不沾边儿,我绝对没说过!”

  “行行行,多大点儿事,懒得跟你争。”

  简以溪委屈死了。

  “这不是事大事小,主要我真没说过。”

  安沐正好进来,简以溪像是见了救星,赶紧问:“安沐,你听谁说的我爸不会做饭?”

  安沐刚想说借到车了,措不及防这一句,她想都没想就回道:“不就是你吗?”

  简以溪喉头一滞,“我什么时候说过?”

  “忘了。”

  万金油答案,秒杀一切问题。

  简以溪生无可恋地靠在床头,明明觉得自己没说过,可安沐都这么说了……

  难道……真是她无意间说的?可她说起什么才能带出爸爸不会做饭这事?

  简以溪百思不得其解。

  安沐跟养母在说车的事,简以溪摸出养母抽空送去手机店勉强修好的手机,私敲了毛毛。

  这一年多来,几乎每次视频都是三人视频,如果是在视频的时候说的,毛毛应该也知道。

  可毛毛说她不知道。

  简以溪又搜索聊天记录关键词,群里的,私聊的,都没有相关记录。

  简以溪再次确定,她绝对不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说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安沐转学前说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沐甚至连齐思萤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每次都用“我以前那个同桌”称呼她,怎么偏偏记得她爸不会做饭?还有她p股上的小痣?这种鸡毛蒜皮?

  简以溪抱着手机,脑海再度呼之欲出那个答案。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住脑。

  ——不可能的!不会的!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要真是那样,安沐当初为什么要转学?一般有喜欢的人,不都是巴不得天天在一起的吗?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

  简以溪说服了自己。

  临走前一晚,简以溪喊了毛毛过来吃散伙饭,毛毛这才知道她骨折的事,直嚷嚷简以溪不够意思,不早点儿跟她说。

  安沐帮着养母刷碗,毛毛突然想起简以溪那个无厘头的问题,小脑瓜咻得点亮。

  “你那天问我帮不帮你倒便盆……怎么?安沐帮你倒了?”

  简以溪正扶着床头往下坐,一个激灵,差点没旧伤复发。

  她赶紧拽住谢毛毛,捂她的嘴。

  “嘘嘘!你小声点!”

  毛毛扒开她的手,笑得不怀好意。

  “贴身伺候小半个月呀~我就说安沐对你不一般吧?”

  “你还敢乱说?忘了当初闹出多大乱子?”

  毛毛干笑两声:“我知道,我这不就顺口一说?我是真羡慕安沐对你的好,我老哥对我嫂子都未必有这么好,起码他没这么勤快帮丈母娘洗碗。”

  明明就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同病房的病友也说过安沐对她好,她妈也说过,她自己也知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个时间点,凉白的白炽灯下,毛毛没心没肺的笑脸,厨房哗啦啦的刷碗声,安沐对她妈的温声细语,她妈不时传来的笑声,让她突然升起了一丝恍惚感。

  好像……她和安沐是已婚夫妻,安沐宠她,爱她,还爱屋及乌到她的家人,送她妈她一直想送却没钱买的金手镯,还左一句干妈右一句干妈叫得亲热,好几次连“干”字都省了。

  简以溪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她坐在沙发,隔着毛毛晃动的脑袋,看着厨房里安沐忙碌的身影。

  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安沐的侧身,蜜茶色的长发微打着卷,松松绑在脑后,白皙的侧脸,鲜红一点的唇,每次安沐转眸同养母说话,那唇角微漾的一点笑意,都仿佛撞碎湖面的阳光,直撞得她眼眶胀热。

  安沐……真美……

  明明只是简单的白t,普通的牛仔裤,腰间甚至还围着围裙,可就是……美得让她移不开视线。

  耳畔传来毛毛的诧异声:“你怎么哭了?伤口疼了?”

  哭了?

  谁哭了?

  简以溪摸了摸自己的脸,真就摸到了温热的眼泪。

  “我怎么……哭了?”

  毛毛哭笑不得,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你问谁呢?你自己为什么哭自己都不知道?”

  简以溪接过纸巾擦了擦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她只是突然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似的。

  明明这么美好的画面,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因为这只是她一时恍惚的假象,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吗?

  她和安沐不是夫妻。

  安沐将来会嫁给别人。

  就像她现在看到的这样,安沐会爱那个男人,宠那个男人,还会爱屋及乌,对那个男人的家人就像对她妈这么好,会温言细语,会笑得像是银河坠了眼底,会让那男人搂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甚至亲吻曾经握过她的手。

  “你怎么了这是?面无表情流泪很可怕的好不好?怎么还越擦越多了?”

  毛毛赶紧又抽了张纸巾给她。

  “我不知道。”简以溪笑了下,笑得虚无又飘渺,“我的泪腺好像坏了,我根本不想哭的。”

  养母她们听见动静,赶紧擦了擦手过来。

  养母问:“怎么了这是?哪儿又疼了?”

  简以溪看了看养母,又看了看安沐,摇了摇头。

  “不疼你哭什么?”

  不等养母再问,安沐微微拧眉,绕过沙发,拉着她进了卧室。

  随手掩上门,安沐摸了摸她的头。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毛毛又说什么了?”

  简以溪没有说话,垂眸望着安沐,原本比安沐略矮一点的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比安沐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如果能在高点就好了,这个角度的安沐……美得就像在梦里。

  简以溪缓缓开口,说了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单字。

  “哪疼?”

  ——她明明不疼的,为什么要撒谎?

  简以溪不明白,却控制不住泫然欲泣地望着安沐,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这儿疼。”

  安沐微叹了口气,猜测真是毛毛说了什么让她伤心了。

  “吹吹就不疼了。”

  安沐隔着衣服吹了两下,哄小孩子似的。

  “好了,没事了。”

  “有事……”

  简以溪鬼使神差地点了点自己的唇。

  “这儿……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