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问的同时, 陶小屿一边已经做好了被忽视、或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
只是，关于唐漫雯的所有事情，陶小屿没有办法乐观。
哪怕她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 但是那并不代表她想说。
“你真的想知道？”唐漫雯继续看向雨中。
她的身子是那么笔直, 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模特。
要不是今天跌到她身上时脸部压到她的前胸, 陶小屿一直以为唐漫雯就像那些骨感的超模一样，是平胸的。
而事实却是, 她的那儿远比预想中柔软。
“当然想啦, 漫雯姐今天来找我, 不就是想谈心么？”
陶小屿才不会相信她所谓的“我过来，是因为你天天想见我”，现在想想, 唐漫雯也并非无时不刻都是高明的。
陶小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因为发现一个人的不足而感到开心过。
唐漫雯不置可否，她依旧看着雨幕, 双手环在胸前, 整个人都静静的。
就在陶小屿将她的举动默认为拒绝的时候，唐漫雯开了口，“因为我和程琦昀的事情，我和我父亲彻底翻脸了。”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悲喜。
“这样啊, 听起来很严重。”陶小屿看了看唐漫雯的侧脸，却不太看得出她此时的心情。然后，她扭头向廊外的地面看去。
雨线垂落，在积水中打开数不清的小圆圈。“很头疼的感觉。”她又补充了一句。
其实, 她想问唐漫雯，她和她父亲彻底翻脸的后果到底是什么，有多严重？但是，她更希望她能主动倾诉。
于是, 她耐心的等着。
可事实却与陶小屿的期待相反，唐漫雯说完那一句之后就沉默下去。
在话语中断的间隙，哗哗的雨声变得那么清晰，细细密密地将她们包围。
陶小屿不确定能不能安慰，想了想，她问，“那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还在僵持，现在不确定。”唐漫雯明白，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听他指令的继承人。大概吧，他会让别人代替我。这种心里话，她没办法对陶小屿说出口。
并不是她无法面对那种局面，而是，事情没有成为真正的痛苦之前，她不会轻易言论。
“漫雯姐，你怎么想呢？”
“还没想好。”是的，唐漫雯还没想好，在上升高位和忠于自我之间，她要选择哪一个，舍弃哪一个。
“顺其自然不行么？”
“不行。”唐漫雯终于收回目光，陶小屿看起来是这样纯净，她到底是如何消解痛苦的？以至于她看起来如此无忧，好像生活的黑暗根本没办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她生命中明明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缺憾和大面积的孤独，可是，她看上却温暖依旧，完全不像一个没有父母疼爱的人。
“是不是除了和程琦昀在一起，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当让不是，程琦昀已经翻篇。”唐漫雯没有将另外一件事说出来，她父亲反对她接近陶小屿，因为这对唐家的发展毫无助益。
两个人的视线轻轻相碰，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好不容易才向前跨出一步，陶小屿没想到唐漫雯的生活又出现了新的困境。
“漫雯姐，像你们这样的大家族，和父亲闹掰，为了让你屈服，你会不会被没收所有？房子、钱，甚至连车子也——”
“你电视剧和小说看多了。”唐漫雯无奈地笑。
“那你有什么好烦恼的？”
“你知道么？”唐漫雯的神情很严肃，“如果我顺从我父亲的安排，在以后的人生中必然可以做更多事情。
“他考量的不单单是我们家族，同时着眼社会，他希望我们的集团能做得更好、发展的更好，我理解。我父亲古板，野心勃勃，有时候甚至不近人情，但是，他的责任感和抱负，我很佩服。”
“听起来确实是人在高位的眼界。那他要你怎么做？”
“嫁给程琦昀。”
想也是这样，陶小屿忽然不敢再问下去了，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如果唐漫雯选择舍弃自己，陶小屿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是，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旁人的她只要想一想就已经如此痛苦，她不敢想，唐漫雯现在有多难受。
“其实吧，不论是家族，还是社会，在并不涉及其存亡却非要舍身才能捍卫之的情况下，我大约是做不到的。我舍不得牺牲自己。
“我比较自私，也没有太大的抱负，毕竟，如果自己一直过得很痛苦，活得毫无希望，我想，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陶小屿的声音很清晰，很明确。
“我也做不到。”唐漫雯又淡淡一笑，笑容漾出显而易见的愁绪。“看你说得，就好像我要去顺从我父亲一样。”
“没有、没有，这只是我设身处地的感想。希望事情能有所转机，能有更好的面对办法，我想，漫雯姐会让这件事情出现转机的。”
“你倒是乐观。”唐漫雯这些年埋头事业，要她将一切都拱手让出，她确实十分不舍，但也没有到不能的程度。
她的想法跟陶小屿差不多是一样的，在以后的人生当中，她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非常痛苦，她父亲仅仅因为她不愿嫁给程琦昀，便否认了她的优秀，还有成绩。
她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父亲别有用心，还是，这些年，他那么疼爱自己，为的全都是将唐氏的利益最大化。
唐漫雯没再继续细想，她怕对父亲的敬仰会为此坍塌。
“漫雯姐，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陶小屿的问话打断了唐漫雯的思绪。
“嗯——”唐漫雯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就好。”
这样么？陶小屿一下子愣住。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她觉得，好像，唐漫雯正在向自己靠近。
这种讯号不是特别明确，可是，唐漫雯的这句话已经足够陶小屿开心很久。
“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啊！”她努力地压住自己的雀跃，尽量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无异，“陪伴这种事情呢，我最擅长了，只要漫雯姐有需要，应该随时都可以的。”
“真的么？”
“当然了，因为，”陶小屿不想给唐漫雯太大的压力，“因为我还欠着漫雯姐一个大人情呢。”
“说的也是。”唐漫雯觉得陶小屿就像一个天使，甜软，温暖。
因为是阴雨天，时间才过六点，四处已经漫起昏色。
“天就快要黑了，我们回去吧。”陶小屿说。
“雨太大了，等我让颜乐桢送伞过来。”
说着，唐漫雯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看起来干练而又利落的高个女人出现在她们眼前，她撑着一把黑色，手里还拿着一把长伞。
“唐总，”她走到唐漫雯的右边，“我只带了一把——”
唐漫雯看向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雨伞，颜乐桢瞬间明白了。
“是了，我忘了自己的这一把。”她面露歉意。
“一把就够了。”唐漫雯接过那把干燥的雨伞，“你先走吧。”
“好的。”那女人微微颔首，临走前向陶小屿礼貌致意。
看起来她就像训练有素的保镖，陶小屿冲她笑了笑。
待她的身影不见之后，她才问道，“漫雯姐，她是谁啊？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的生活助理，颜乐桢，我跟你说过的。”
“有么？我完全不记得了。”陶小屿在脑海里搜索，始终没有能想起。
“走吧。”唐漫雯解开伞扣，摁了下伞阀，啪的一声，伞撑开来。
见到唐漫雯右手拿伞，陶小屿自觉地绕到她的右边。
结果，唐漫雯也绕到她的右边，她自然而然地伸出长长的左臂，揽住陶小屿的肩头，“别动，走吧。”
陶小屿挣扎未果，只好和唐漫雯依偎着，穿进雨幕里。
在若即若离的身体碰撞中，陶小屿的心跳如捣鼓，以及对方那若有若无的香气，惹得她两颊发热，她根本无暇去注意头顶的雨伞一直向自己倾斜，甚至连踩到水塘里也无所察觉。
“你真瘦。”唐漫雯的左手捏了捏陶小屿的左肩膀。
这下，她才从意乱情迷中清醒，“哪有啊，就还好啦！”
“肩头基本没什么肉。”
“肩头本来就是骨头嘛。”
从来没有走哪一段路的时候会让陶小屿产生要是路没有尽头该多好的想法。
而在这黄昏的小学校园里，她却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就在这时候，路灯唰地被点亮，眼前的昏暗瞬间被驱散，同时，她发现停车棚已经尽在眼前。
坐上车的时候，陶小屿才发现唐漫雯的右肩被打湿了。
“漫雯姐，我帮你擦一下。”陶小屿抽出几张纸巾。
唐漫雯没有拒绝。
虽然只是寻常的碰触，可是在这拥狭的空间里，这举动轻而易举地擦出难以言说的暧昧。
现在还不是时候。唐漫雯忍住想要捉住肩头那只小手的冲动，“可以了。”她及时制止，如果再任由她擦下去，她实在不能保证她会做出什么事。
“嗯，好的。”陶小屿的脸红红的，幸好车内并不明亮。
“我们去吃饭吧。”唐漫雯说。
“好啊。”陶小屿很喜欢唐漫雯这种明确的语气。
车子发动、倒退，然后调转方向，接着开出这所小学。
“漫雯姐，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上过的小学！”
“是。”车子开出校门的时候，唐漫雯又说，“以前，你妈妈教过我们的语文。”
“好巧喔。”
这时候，陶小屿才想起来，五月就要结束了，她母亲这个月都没有跟她联系过，她们最后一次通话是上次唐漫雯将她丢在观音山附近马路边的夜晚。
“我很久没有跟我妈妈联系过了，也很久没见过了。”她又说。
“你想她么？”
“不想，我更想念我外婆。”
“陶小屿，你不知道吧？我上初中的时候，你外婆是我们的语文老师。”
“啊！超巧。”陶小屿惊呼。
“我有时候会想，你怎么没成为一个语文老师。”
“你还会想我么？”
车内顿时安静。陶小屿才发觉舌头又快过了脑子。
她明明不想给唐漫雯压力的，这种话——在这死亡沉默中，陶小屿觉得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唐漫雯面前社死，而其中的两次都是发生在今天。
秉持着只要自己不透露自己的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对方的原则，陶小屿佯装对自己不合时宜的话全然不觉。
“漫雯姐，请你说句话吧。”最终，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我说你的脑回路——”唐漫雯无奈地笑，“我说的跟你问的，有关联？”
“你明明说了你有时候会想——”
车子在雨中行进，夜幕已将降临，潮湿的马路上，看起来车多人乱。
“我的重点是后半句！”
这时，正好遇到一个红灯。
雨比刚才小了很多。
最终，她们在一家法国餐厅里用了晚餐。
晚餐过后，唐漫雯将陶小屿送到家门外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了。
“那——我回去啦。”陶小屿边说边解开安全带，有上一次的经验，她不敢再轻易对唐漫雯发出邀请，虽然她真的很想叫她到家里坐一坐，毕竟时间也还早。
“怎么，今晚不请我去家里坐了？”唐漫雯戏谑地说。
两个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想的都是从程琦昀家回来那一晚的事情。
“要是漫雯姐愿意，当然是没问题，我很乐意。”
“下次。”唐漫雯收住玩笑的语气。
“漫雯姐，再见啦。”陶小屿推开车门。
“小屿，”唐漫雯喊住她，“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陶小屿一愣，她回首，“我也谢谢漫雯姐，我更开心。而且，那家法国餐厅的菜，我真是太喜欢了，就是没能喝——”
“你到现在还在为没能喝酒耿耿于怀！”
“有一点吧。”
“我叫你不要管我的。”
“没关系，还会有机会的，对吧？”
唐漫雯定了定，“对。”
“对了漫雯姐，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喔！”
“什么约定？”
“就是，我可以陪你啊。”
“好。”
下了车，陶小屿目送着唐漫雯。
直到她的车子拐出去，她盯着车子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最终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真是一个美好的礼拜天！陶小屿开心得举高双手，在潮湿依旧的路上一个跳跃，那开心的模样，比夜晚的路灯还要明亮。
可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唉，是妈妈！
她皱眉，也未免太巧，天黑那会儿才想她这一个月都没有联系自己，而且，为什么这一次她也是在漫雯姐离开自己之后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