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怀瑾没有想过，原来这一世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在梦里见到那时候的情景。
丞相府外，陈元思手下的侍卫手执长剑，将她孤身一人困在一处，穆怀瑾单身跪地，靠着手中剑才勉强没有倒下，血从剑身顺着淌下，蔓延到尸身未寒的侍卫那。
“穆怀瑾！你还有什么路可走？”侍卫咄咄逼人，占了上风使他说话都带着莫名的优越感，“穆家结党营私已是事实，你当真以为，凭你一人，可以逃过这一次？！”
“……呵。”穆怀瑾伸手擦去嘴角的血，在脸上擦出一抹痕迹，下过雨，空气中的腥味有些黏腻，“陈元思，他弑君篡位，这样的人，你们甘愿臣服，可真是一条条好狗！”
“你！”侍卫被她激怒，手腕青筋迭起，“直呼圣上名讳，简直是……”
“我还有路吗？”穆怀瑾抬头，眸子里是恶魔般的笑意，“你去问问那个人，事到如今他还会放过谁吗？？”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听他话的大齐，所有忤逆他的，伤害过他的，他都要一一除去。什么结党营私？他不过是在替自己报仇！”
侍卫不耐烦，怒道：“你胡说八道！穆怀瑾，穆家已经完了，皇上下令要杀你，任凭你是曾经的将军又如何，你无路可逃！”
“逃？”穆怀瑾冷笑，嘴角又有新的血丝流下，“我为什么要逃？”
穆家为大齐尽心尽力这么多年，所有的一切，都被陈元思毁之一时。她没有可以逃去的地方，也不会逃。
她宁可死于剑下，也不会做一个在战场上的逃兵！
侍卫一挥手，剩下的人纷纷上前，将刀剑刺向穆怀瑾。穆怀瑾咬牙，用尽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誓要与他们打到最后一刻。
可惜，最后的结局是既定的。穆怀瑾败下阵来，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此时，身后的丞相府从院子开始，映出了一缕浅浅的黑烟，在月色下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但随着那黑烟一起出现的，还有明亮的火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那么一瞬转向了丞相府。
侍卫长揪了一把心，心道这可是丞相府，是当今皇上住过的地方，是何人，竟然敢在丞相府放火？
不过下一秒，他的疑惑就不攻自破。所有人都看到，丞相府的大门被打开，而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陈元思。
侍卫眼睛睁大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皇上会出现在这里。他忙行了个礼：“皇上。”
陈元思从丞相府里走出来，一身黑金色的龙袍，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剑。可在穆怀瑾眼中，他依旧是那个篡位的小人。
陈元思朝穆怀瑾走去，侍卫自动朝两边绕开，他拿着剑，居高临下，对穆怀瑾一字一顿道：“这一步，你算错了。”
“……咳咳。”穆怀瑾说不出话，嘴里还有很多新的血在流出来，怎么都止不住。她只能用平生最狠毒的眼神瞪向陈元思，用眼神来诉说她心里对他的诅咒。
陈元思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勾起唇角轻笑，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道：“既然你都这么恨朕了……那朕最后，告诉你一个不那么坏的消息吧……”
穆怀瑾并不想听，能从陈元思口中说出的，绝对不会是她想听到的。
“你讨厌朕，应该也讨厌那个蠢货吧？”陈元思意有所指，而穆怀瑾也很轻易猜到了他说的是谁。
“看看你身后的火光……”陈元思转头看了眼丞相府，火光映出他半张侧脸，明明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能让人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地狱般的恐惧和憎恶。
陈元思伸出一只手放在耳边，佯装在听什么，半晌，他笑道：“你听到了吗？那个蠢货，她在叫朕……他叫朕救她呢……可是朕才不救她，黄泉路上有你讨厌的人作伴，是不是很开心？”
穆怀瑾神色蓦地一变。
面前这个，简直是畜生。
她虽然讨厌安舒窈，但那是因为她总是护着陈元思，阻碍了她的路。但对陈元思来说，安舒窈绝对对他是万般好，甚至他今天能坐上皇帝的位置……也是那个傻子换来的。
到头来，竟然就被这个畜生轻易的一把火烧死吗？
穆怀瑾咬紧牙关，指甲嵌进了血肉里，急火攻心，实在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她身上被箭刺了很多下，失血过多，能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容易，她只能看到陈元思还在说什么，可是听不见，一切感官仿佛都在离自己而去。
她这才明白，原来人到死的时候，极致痛苦，便不会再感受到痛苦。
倒下去之前，她恍惚间看到陈元思朝那些侍卫挥了下手。随后，便是那些剑从上面落下来，刺入身体的感觉。
火光冲天，弥漫着的血味，让穆怀瑾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战场……
这一生，她并不甘心。
*
传说中，人这一世死前心里想的最后一件东西，会在你转世后再一次遇到。因为，这一定是你内心执念最深的。
冥冥之中，羁绊的那根绳子，会重新将两个事物牵在一起。
就像现在这样，穆怀瑾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舒窈趴在她床边睡觉，而那个人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
穆怀瑾昏迷了一天一夜，舒窈也守了她这么久，这一天来没能好好休息，睡眠变得很浅，穆怀瑾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舒窈便醒了过来。
看到穆怀瑾醒了，舒窈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穆怀瑾状态并不好，虽然醒了，但那是太医用药先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毒，毒性不解，时间久了，还是会有性命危险。
看到穆怀瑾脸色发白，舒窈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反而是鼻子一酸，眼眶先红了。
穆怀瑾大概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道：“公主，我渴了。”
“……”舒窈起身去给她倒水，屋内的水放了半夜，已经是凉的，舒窈倒了一点点给她润喉。
杯子放到穆怀瑾手中，舒窈还是一言不发，穆怀瑾张口刚要说话，舒窈先发制人道：“你不要说话……舒窈想哭，阿瑾姐姐，舒窈这次好想哭……”
“你不要让舒窈别哭。”
说罢，豆大的泪珠就真的滚落了下来。
穆怀瑾无法，只能任这个小傻子哭。她这次，一定很担心自己。
等到舒窈哭够了，原先在脑子想好的话早就忘了一干二净，现在她只想好好看看穆怀瑾，多和她待一会儿。
穆怀瑾能想到的，是先和这个小傻子道歉吧，但舒窈并不想要她的道歉，更何况，只是一句对不起，也根本补偿不了什么。
穆怀瑾被舒窈抱着，有些喘不过气，咳嗽了一声，吓得舒窈赶紧松开，怔怔地看着她，很快，又醒了下鼻子，将目光看向别的地方。
“公主刚才可还一直抓着我不放呢。”穆怀瑾笑了笑，声音很轻很虚弱，“怎么现在，又突然连看都不看了？”
“不想看。”舒窈答道，“舒窈现在，不想看见阿瑾姐姐。”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想看见这个状态的穆怀瑾。她从前一直觉得，穆怀瑾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就特别有安全感，从来没有想过，穆怀瑾有朝一日会中毒，会变得那么脆弱。
是她之前在舒窈的映象中太强大了，所以此刻，才会有种强烈的反差感。
事实在告诉舒窈，穆怀瑾也是会受伤的。这样强大的人一旦受伤，舒窈就会觉得害怕。
穆怀瑾知道舒窈现在最不想谈的问题是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直言不讳道：“公主，我还能活多久？”
这话像是把刀，刺在舒窈身上的每一寸，最后停在心那里。
穆怀瑾看见那个小傻子的身子抖得更明显了——是哭得更厉害了。
她狠了狠心，再次追问，“公主，我……咳咳……还有多久？”
舒窈不理解穆怀瑾为什么非要问她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会死？
不死不行吗？
为什么阿瑾姐姐，醒来以后就和之前不一样了？不会和之前一样安抚她，反而是句句扎心。
这样的变化，让舒窈心里的恐惧无端放大。
她还是选择了不回答。
“公主……我问你……咳咳咳……咳咳……”穆怀瑾说不下去了，她抬手捂住嘴，放下来一看，就要将手藏起来，却被舒窈先行一步拽了过去。
是血，还在顺着指缝滴到被褥上。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舒窈哭道：“阿瑾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啊！”
“你根本就不会死，为什么要问能活多久？！”舒窈一下下无力捶打在穆怀瑾身上，“阿瑾姐姐……舒窈不让你离开的……”
穆怀瑾制止住舒窈的动作，将她整个人都抱着，安慰道：“好，我不会离开的……我们的承诺……咳咳……我要是走了，就不能保护你一辈子了。”
舒窈咬着穆怀瑾的衣服，哭道：“再加一个吧……阿瑾姐姐，再加一个……你要答应舒窈不能走。舒窈会找到办法救你的。”
“好。”穆怀瑾应下，放缓了声音，“那公主……我能催催你吗？催你快点，去给我找解药。”
“……可以。”舒窈喃喃，说出了太医说的时间，“两个月……”
她哽咽道：“太医说……还有两……”
“不用说了。”穆怀瑾苦笑道：“我知道了，还有两个月……那公主，我可要多催催你了……”
“……嗯。”舒窈起身，帮穆怀瑾把嘴角的血擦去，伸出小手指，“你答应我的，每一个都要说到做到。舒窈亦是。”
穆怀瑾被小傻子认真的模样吓得愣了愣，随后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轻轻勾在舒窈的那只上面。
“一定。”她说。
她从来，对小傻子都是说到做到。一定可以坚持下来，然后再继续保护她一辈子。
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有罪，这章还是有点虐了orz……
之前说好的端午爆更，我看了下纲，那时候好像快结局了。但也说不好，我经常一会儿卡文一会儿文思泉涌，就不确定剩下到底还有多少（盲猜后面的会卡文居多）。所以就先按照这个速度更下去吧，快一点的话可能端午爆更就直接可以完结了，慢一点可能爆更完还要更几天才完结。
至于番外，之前想了两个，pass了一个，其他大家有想看的可以提呀，我有空的时候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