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辛斐如何执念, 李祚清也不能放任自己从此留在云英庄。

  待在这里的第三天恰是春分,辛斐同她去云英庄后山的玉兰花树林散步,李祚清也难得走出到庄园外好一大段距离。

  枝杈间一只只擒着露水的紫玉兰向着前方蔓延, 好像一片明亮的紫色星河。因这几日偶尔飘雨, 不少玉兰花都从枝头脱落砸入泥土, 硕大的几朵集在地上, 地下是黑色潮湿的泥土。

  她们走在林中一段铺着石板的台阶上, 不远处还有座供人休憩的亭子, 这远离尘世的美景和闲散如意的生活如世外散仙一样令人心神驰往。

  辛斐拉着她的手, 但她却在一棵紫玉兰下停住了脚步。

  四周万籁俱寂, 那双琉璃般的琥珀色双眸望向她, 等她开口。

  “我……还是不能现在和你成婚。”李祚清有些愧疚地说道。

  辛斐的瞳孔缩了一下,而后眨了眨眼, 牵扯出一个黯淡的笑:“为什么?比起我,朗钰还是觉得皇位更好吗?”

  “不是, ”她果断地摇头, “正好相反, 如果哪天长公主登上了王位,那么那人便不是我。”

  辛斐疑惑地皱起眉:“我不明白, 你喜欢我, 又不愿意继位,那么就留在云英庄不好吗?”

  “好, 可是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辛斐急道:“在这里谁也找不到你,连外面的人都——”

  李祚清忽然竖起耳朵,按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追问:“外面怎么了?”

  地坤的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个反应让李祚清隐约感觉到现在外面的形势很不妙,她握住辛斐的肩膀正色道:“小斐, 你听我说,我现在有非做不可的事。”

  “大皇子联合了林丞相欲图谋反,而我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辛斐听到后,蓦然冷下了脸:“这样肮脏的朝堂,丢下不管就好了。”

  她脸上阴郁愁苦的表情看得李祚清心疼,她把地坤拉近怀里,让两人的体温融合在一起。

  “我就管这一次。”

  辛斐不解,嗤笑道:“你骗我,如何只管一次?他败了、你就称了王,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恨那里,我讨厌皇宫所有的人,除了留在这里的你。”辛斐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痛苦地摆了摆头,试图将脑中可怖的记忆驱逐。

  “我会回来的……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回来的。”李祚清捧住她的小脸,用温暖的指尖抚过她略带湿意的眼睑。

  辛斐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委屈地眨了眨眼,炽热的泪水滚落在她的指尖。

  “你怎么回来?你的皇位和未婚妻都不要了吗?”

  “小斐,还要我提示你吗?”

  “卫庄主种植的川乌和谋害了长公主的毒药可是同样的东西,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李祚清看她有点害怕地合上眼,却无奈地笑起来。

  “我知道的,也不怪你,你喜欢的并非是以前的那个人,而是现在在云英庄的我。”

  辛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湿润的眼睫微颤,她心中惶恐的秘密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可这一切都比不过朗钰对她喜欢的认可。

  那晚受邀去浴池,她本就是抱着等候长公主死讯的心态而去。

  ——因为将毒药溶酒的蠢货在辛斐眼中早就原形毕露,只不过刚好她也厌烦了在京城查探的日子,连离城的车马都已经安排手下备好,只等着公主府的主人逝去,她便轻松地离开。

  那时的她冷漠地站在边缘,亲眼看着长公主在池中笑盈盈地喝下毒酒,而后毒发。

  她确认对方滑落池中时不再鼓动的脉搏,心中没有一丝波动。

  若是继位者身死而让朝中动荡,反而会令她更高兴些。

  永别了。

  当辛斐在心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池中的长公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中的视线陌生又清醒,越过重重烛火映入她眼中。

  鼓噪的心跳和引线燃烧般骤然升起的好奇令她不自觉地弯起双唇,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喊了她一声“公主殿下”。

  而那一眼,都望进了对方的心里。

  而此时李祚清看着她的眼神比那晚更让她心动不已。

  “我必须要回去。”李祚清摸了摸她软软的脸,重复道。

  “但我和你约好,一个月后我会来找你,到时候你想做的所有事我都会陪你。”

  “一个月,”辛斐想了想,疑惑地问,“谷雨之后?”

  “嗯。”天乾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一把将她抱住,“谷雨之后,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回来的。”

  她慎重至极,自以为已经许下自己能答应的最好的结果。

  但辛斐在她怀抱中沮丧得都不愿意抬起手臂回抱住她。

  李祚清闭着眼睛,四面的风和淡淡温柔的花香,给予两人足够冷静的空间。

  辛斐沉默了许久,才牵扯着喑哑的嗓音道:“那我去让明珠布庄的匠人慢些制衣吧,既然如此,就不必赶工了……”

  “……”李祚清觉得她的懂事和信任简直义无反顾得令人心疼。

  “阿乔。”

  辛斐抬头,浅淡地笑问:“怎么忽然这样叫我?”

  “只是想喊一声这个‘我’才知道的名字。”

  辛斐是原主赐她的名字,只有尉迟乔才是李祚清知道的名字。

  她想,万一自己没能回来,而辛斐这个笨蛋又去找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长公主”时,总可以通过对方是否知道辛斐的真名来辨认。

  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地去执行原初的任务了。

  李祚清准备离开云英庄的事情,她和辛斐都暂且没有告诉其他人。

  又过了两天,辛斐和她下山去看布样,她们从南走到北,这块地方的集市都被二人翻了个遍,直到辛斐拉着她走过了城镇边缘的角楼,才终于不舍地和她分别。

  “我等你回来。”

  “嗯。”

  歇在路边的马车驻桩上有李祚清熟悉的图案,她放心地笑了一下,道:“再会了。”

  两天后,李祚清回到长公主府,她听闻林栖梧正在茉枫居等她时,竟然有些意外。

  但四五天没见,林栖梧的背影却看起来比印象中要消瘦许多,那单薄的肩膀都好像要被厚重绵软的斗篷压垮。

  她背对着李祚清坐在庭院中的一座平整雅致的祥云纹石桌旁,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后面的脚步声也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栖梧。”

  直到李祚清喊了她一声,林栖梧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向她。

  那一瞬,她有种自己惊动了水面上蝴蝶的错觉,一圈圈涟漪荡漾在原本平静的池水中,而蝴蝶也迷茫的不知去向。

  “朗钰,我等你好久了。”林栖梧自然而然地朝她温柔地弯起唇角,可她渐渐地眼角泛红,瞳孔也氤氲着一层水雾。

  李祚清本来也打算找她,看到林栖梧这幅见到自己恨不得哭出来的模样,心里猜想,大约是自己离开的时间太长了,让她又担惊受怕了吧。

  于是她走上前,在靠近地坤时被对方扯住了袖子。

  李祚清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我回来了,别难过了,我好好的在这里呢。”

  “嗯。”林栖梧将脑袋轻轻地倚靠在她的身前,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周围的侍女也都被李祚清屏退,此时林栖梧才颤抖着声线说道:“朗钰,你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

  “什么呢?”李祚清任她靠着,听对方讲苦恼倾诉给她听。

  “你失踪后,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传出了你、你与她人在船上幽会被暗伤的谣言,但是我相信你……”林栖梧揪住她衣袖的手指微微用力,断了一会儿才又道,“可是我爹非要将我带走。”

  林栖梧忽然抬起头来,好看的眉头蹙起,眼中泛着痛苦之色:“我爹说让我忘了和你的婚约。”

  “嗯?可这不是帝后的赐婚吗?”李祚清故意装作不知情。

  但她心里已经门清了,自从知道丞相准备和李祚穆一起谋反之后,她就料到,丞相会想办法再把女儿保住。

  只不过林丞相还是太急了,这样做就不怕把那些不好的心思暴露出来吗?

  林栖梧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诉说道:“朗钰,我曾经觉得,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做出什么牺牲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想放弃和你在一起。”

  “栖梧,我……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李祚清振作了一下,决定为了任务能圆满结束,出卖自我,飙一飚演技。

  她抬起手轻轻地抱住林栖梧,对方很是依恋地将脑袋靠上她的肩窝。

  “你失踪的那天,我就被爹爹派来的人带回来了家,今天是借了过来这里收拾东西的理由,才能来见你……”林栖梧叹息了一声,又紧张地摇摇头,“但我最想说的不是这些。”

  她认真地看着李祚清,孤掷一注道:“在家的时候我发现,我爹好像和大皇子有什么不好的往来。”

  李祚清状似失落和悔恨地扶住额,惋惜地对林栖梧说道:“栖梧,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你能相信我吗?”她眼底含着不忍的微光,语气又温柔得好像林栖梧是她极力要呵护的人。

  “我相信你啊。”林栖梧苦笑了一下,“从我在务星台选择等你的时候,从你在景阳宫将我带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选择你,不是么?”

  “嗯。”李祚清心里满意了,但面上并不显出一分高兴,反而更加扼腕道:“其实我失踪的原因,是因为那晚受到大皇子手下暗卫的追杀,若非幸得有缘人相助,否则今日我与栖梧已经天人永隔了。”

  林栖梧眼波微动,却没有显露出李祚清想象中的震惊,她猜想林栖梧已经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除此之外,在一些特殊手段的逼供下,我知道了一件事情。”李祚清徐徐道,“我大哥和林丞相,正在预谋弑君。”

  闻言,林栖梧缓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才声音微弱道:“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栖梧也知道了什么吗?”李祚清看她的反应,根本不像是局外人。

  林栖梧似乎也没有在她面前伪装的打算,只是听见了李祚清的定论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是呢。”

  “朗钰不在的那几日,大皇子殿下前来拜访过家父,他们发生了争执,被我听去了一些东西……”

  李祚清愣了一下,她看出了林栖梧的动摇,便问道:“栖梧打算怎么做,即使你要和我分别,我也不怪你。”

  林栖梧摇摇头,她咬着下唇,挣扎道:“圣上是位良君,朗钰、朗钰也如我所想,是个明辨事理之人,如此之事,是我不愿看到的。”

  听到这话,李祚清稍微松了口气,她发现真实的林栖梧远比原书中的那人要有主见,而且也远比她想象中,要喜欢长公主。

  “但是家父他——”林栖梧抓住她的手,情绪有些激动,“他不会是无缘无故去帮大皇子殿下的人,至少在我们赐婚前,他还没有那样的想法。”

  李祚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是有什么契机引起了林丞相的倒戈。”

  林栖梧抿唇点头,“我猜,家父是落了什么把柄或是人情,而被要挟了。”

  人情这个词纯粹是为了挽回尊严,十有八九就是李祚穆抓住了林丞相比命还重要的小辫子。

  “如果我们也能清楚背后的原因,就能和你的父亲好好谈一谈了呢。”李祚清故意引导她道。

  林栖梧神情苦恼了片刻,才抬头犹豫地看她:“若是结果不好呢?”

  “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李祚清双手反握住对方微凉的手指,酝酿出一个足够让人安定的温柔微笑来。

  而后,她说出了书中,原主对林栖梧诉衷肠地那句台词:“你是我最爱的人,栖梧,从我小时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一直将你当做我唯一的帝后。”

  林栖梧睁大了眼睛,天乾温暖的气息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熟悉又令人眷恋,微风吹动她的发丝,挠在她的脸颊上,心里却也麻麻痒痒的。

  可从甜蜜的幻想中清醒,心脏又酸涩难过得让她想落泪。

  她骄傲挺直的脊背忽然因为外力而跌入温暖的怀中,李祚清抱住了她,渐渐收紧了胳膊。

  “去做吧,为了我们的未来。”

  为了回到正轨的剧情,为了她能恢复自由之身。

  林栖梧走后,李祚清叫来了陆侍卫和岚霜,吩咐他们二人动用府上的私兵,去调查一切关于林丞相背后不明钱财的来历和去向。

  起初,陆侍卫的表情有些茫然的。

  长公主是发现林丞相手脚不干净吗?但兵力不是问题,可调查林丞相?——是他理解的那个林丞相吗?

  “可是殿下,与丞相府往来的大人物繁多,如果要追查的话,那无异于大海捞针呐。”

  “当然不是让你们连细枝末节也全部搜查,那样还不打草惊蛇了吗!”李祚清补充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们啊,说是去自己搜查,不如说是去暗中跟随,并且协助一个人搜查。”

  陆侍卫疑惑道:“协助何人?”

  “林栖梧。”

  以林栖梧的身份,只可能对丞相府黑暗的一面知晓得比他们更甚,如此一来,就像是顺着跳动的鱼线去抓鱼一样思路清晰了。

  “……”但陆侍卫很迷惑,那不是林丞相的千金大小姐吗!

  不过他还是机智地选择少说话多干事。

  反而岚霜提出了问题。

  “那么,如果属下和林小姐都查到了、嗯……”她斟酌了一会儿用词,继续道,“林丞相贪污的罪证,那这些东西是带回给殿下,还是——”还是留给他们协助的对象林栖梧。

  “先让她知道吧。”李祚清回答道。

  她的目光遥遥地望向远方绵延无际的天空,好像世界之外才有真正的答案。

  林栖梧不能死。

  如果这些能让林丞相以命相搏的证据,由李祚清交上去,恐怕会连带着林栖梧也一起没命。

  所以如何选择,她决定交给林栖梧去做。

  毕竟林栖梧,才是原书里真正的女主啊。

  想到这里,李祚清不自觉地弯起浅淡的笑来,没想到她会有与林栖梧和解,甚至合作的一天。

  她还记得,书里,相府所有过度膨胀的势力,后期都被登基的原主凭借谋逆一事,皆数斩杀。

  唯独原主所爱之人林栖梧得以独活,但结尾的两人也因此事产生了隔阂,渐行渐远,属于极度意难平的be。

  但是书中的林栖梧,是因为被林丞相和李祚穆利用了身心,走投无路下才选择了造反。

  而这一次,事情的发展似乎与李祚清看过的剧情有微妙的不同。

  于是她想,是否还要让相府重走一遭,就让有选择的林栖梧去做决断吧。

  不知道这个人面对真相,会交出怎样的答卷。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大结局了吧

  以及感谢上章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可爱:Kabegong 2个;

  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abandon 1瓶;

  真的非常感谢quq,知道有人在看我都很高兴惹,有人喜欢的话我就觉得至少写到现在也不算白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