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冰雪消融, 春寒料峭的白日里,院中一株萌生新芽的巨树下,立着一个清隽逸秀的颀长身影。

  她散在身后的如墨长发在摇头时微微摆动, 如漆黑的锦缎般柔顺好看, 偶尔抬起手臂无奈地撑在树干上叹息, 张唇呵出一小团白雾, 而露出的半张明媚侧颜, 也因滑落在颊畔的黑发而映衬得白皙如玉。

  “……听我说, 现在真的不是你我成亲的好时机, ”

  “当然我不是不爱你, ”

  “我是说, 我还有一个关乎性命的事情没有完成……”

  “唔,还是不太行——”李祚清对着树干进行情景模拟, 烦躁地揉了一把后脑的长发,然后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树干上, 冰冷粗糙的质感摩擦在她的关节皮肤上, 让她感觉清醒了一些。

  自那天被云英庄的手下银雨救下, 被带来了这里后,形势就愈发失控了。

  她甚至来不及从和温明染分别的哀伤中走出, 现在的“麻烦”就接踵而来。

  不, 也不能说是麻烦。

  李祚清想,如果她完成了任务, 以一个自由的身份出现时,她是完全乐意、甚至期待和辛斐成婚的。

  ——但现在不行。

  现在留在这里,那完成原书结局的任务就彻底泡汤了,到时候人都没了还怎么和老婆双宿双栖。

  但辛斐似乎早有预谋。

  从出现在京城让她心软,重获她的喜爱, 到知道大皇子的人追杀而来的时候,顺手将她直接带走……

  她早该知道的,辛斐那么执念于拐自己私奔,怎么会因为上次的吵架冷战就轻易放弃。

  而且这回,辛斐不知有什么不得了的办法,能让李祚清完全不被皇宫的人找到。

  她命令了三个人全天候跟在李祚清附近十米的地方,发现她有出云英庄的意向,就立刻拦下了。

  虽然李祚清知道她是涉及刺客和江湖情报业务的人,但万万没想到,辛斐乃至她一家的人,能胆大到直接扣留一个皇室的公主做女媳,还不是普通的公主,是皇帝明言有继位权、与相府千金有婚约的长公主。

  可事实就是如此。

  辛斐的爹和娘亲全然不问她被帝后已经赐婚的事,而且待她不薄。

  从辛斐牵她进门后,二位长者待她就远比对旁人要亲切,吃穿用度甚至比皇宫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已经完全将她带入到了自己女媳的身份上去。

  最让李祚清惊讶的是,云英庄里竟然早给她准备了一间与凤阳阁的卧室如出一辙的房间。

  她的习惯,她的爱好,辛斐早就知道,而且已经暗中打点好了,只等她的珍宝归位。

  感动之余,李祚清又陷入了更加深刻的苦恼。

  她若是直接说“我必须要回去继承完皇位,给林栖梧封了帝后再回来”,恐怕会被云英庄的人永远拉黑,辛斐和她的爹娘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放不下皇位和青梅的人。

  而要是说“没想到吧,其实你家天乾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我在打完这份工前不能放假结婚”,大概只会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

  “我太难了。”李祚清对着面前布满皱纹的褐色树干说道。

  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回去,是为了能和辛斐有未来所以才必须要回去。

  “朗钰,你在这儿呢。”

  李祚清回头,看见辛斐朝她走过来,地坤罕见地打扮了一下,烧银蓝的灵芝步摇在晃动时闪烁着湖蓝的光芒,水光晶莹的玉脂耳坠也熠熠生辉,衬得地坤宛如天仙似的好看。

  尽管这些装饰比起大富人家的小姐而言微不足道,但和辛斐在公主府常常简单的扮相相比,简直让李祚清眼前一亮。

  确实好看,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一心一意地喜欢她,她怎么狠下心拒绝。

  李祚清都要动摇。

  大概她专注的目光太过于明显炽热,逗得辛斐展颜笑起来:“喜欢么?”

  “嗯,很喜欢。”天乾摸了摸发热的后颈,闷闷地点头。

  辛斐走得更近,扑在她身前抱了一会儿,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天乾的信香,心满意足了才记起说正事:“朗钰来书房量一下尺寸吧,量完后布庄的师傅好尽快赶制出来。”

  “唔,你是说婚服吗?”李祚清嘴角的笑忽然僵住。

  “事已成定局,朗钰可不能反悔了。”辛斐圈住她,嗓音淡淡的,却独有对她一人的亲昵,“是你说要与我结琴瑟之好的。”

  “我是这么说的没错——”李祚清抱住她的腰肢微微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然后腾空转了个圈将辛斐放在树和她之间,用手臂挡住她的侧边。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练习了一上午的对话,在同样的位置,她似乎也有了说出来的勇气。

  “嗯,你要对我说什么……”辛斐脸红红的,颔首抬眸,眼含秋波地望着她。

  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都被击垮了几分:“我想说,你是我喜欢的人,能和你成婚是我最大的福祉,就是……”就是现在不太行。

  但她还没说完,辛斐就忍不住抬头吻上她的唇,气息交融,让她一下子把话全哽在喉头。

  “唔,小斐,我们不是早上刚亲过吗……”李祚清感觉她的舌尖被咬了一下。

  “亲一下哪够。”辛斐说完用指腹点了点她自己的下唇,回想刚才的触感不禁勾起嘴角。

  “而且刚才朗钰太可爱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辛斐毫无自觉地又贴上来,已经把李祚清当成了自己的天乾。

  李祚清被她看得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但是这样措不及防地亲上来也……”

  “那我先说‘想要吻你’就可以了吗?”

  “……”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李祚清没说话,然后地坤又抬头亲了上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刚刚已经算打了招呼了。

  想说的话都被对方没有间隙的亲密举动给打断了,她一边沉沦又一边清醒地苦恼。

  “小斐,其实我现在——”

  “好了,我们去书房吧。”辛斐打断了她的话,牵起她的手就往屋内就欲走去,“我不希望我们的婚礼有哪里不圆满。”

  可是我呢?

  李祚清心口有些惆怅得发痛,但屋内忽然走出几个布庄的帮工,她不想在别人面前拂了辛斐的门面,便没再说话。

  量身时,布庄的师傅说了不少好听又吉祥的话,连一贯对陌生人冷漠的辛斐都忍不住高兴地回了几句,还又多给不少赏赐。

  李祚清有心事,虽然配合着抬胳膊抬腿,但并没有那种由衷期待的样子。

  她知道辛斐很聪明,也足够在意自己,所以一定发现了她心不在焉,只不过辛斐铁了心要抓住这个机会跟她在一起。

  说来,那天如果不是辛斐让银雨过来,她可能和温明染一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条命,本来也就是得她所救,按照古人的思想,大概就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了吧。

  但她现在跟被虏进山里的压寨夫人一样,乐也乐不大起来,还真被辛斐那句开玩笑一样的“想把你拐走当我一个人的天乾”给说中了。

  量完身型,送走了布庄的人,她和辛斐又在云英庄逛了逛。

  这里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大许多,种植药草和晾晒药草的区域都规划的井然有序,连庄园后面的一片树林都是卫庄主特意所栽。

  卫庄主是辛斐的父亲,两天以来,李祚清已经大概摸清楚了云英庄的门路,这里如其名所蕴含的意思,表面上是一个药庄,但也医治一些寻常医馆不收的刀客侠士,而后者就要牵扯到辛斐母亲兼她师父的背景上了。

  第一天她所见到的那名头戴斗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子就是辛斐的母亲,后来辛斐解释说,这是因为她娘亲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戒备心非常深重。

  而卫夫人和庄主听闻是出自同一个师门,却一个武功了得,另一个弃武从了医。

  辛斐跟她闲聊的时候说起,她的小时候,卫夫人和庄主因为商量学习哪一门对她才是最好而打了起来,最后卫夫人赢了,所以辛斐顺其自然就继承了她娘亲的衣钵。

  地坤说起往事的时候,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意,不仅因为她爱着她现在的家人,也因为诉说的对象是她此生最爱的天乾。

  “其实昨天吃完饭的时候,我听见后厨里,我娘亲对爹说他的医术和满屋子药材的传承可能有着落了。”

  辛斐在屋檐下朝她眨眼。

  “呃,该不会是说我?”李祚清扯了扯嘴角,看到辛斐揶揄的眼神,无奈道:“那专业好像不太对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斐:没关系,你不继承的话我们生个宝宝继承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