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坐落在一座青山脚下,(7)班是第一个到达的班级。
她们一行人远远就看到毒辣日头下列队站立的军人,他们身穿军装,军帽端正,挺拔身形如参天柏树。
大巴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总教官厉声呵道:“敬礼!”
他们唰地一声同时行军礼,隔着车玻璃,她们都能感觉到他们如长虹贯日般的气势。
车门打开,她们背上书包下车。
沈西洲和宋纾走在最后,检查座位上有无遗漏的东西。
唯独宋纾没有穿校服,总教官一眼认出她是随班老师,她大步流星地朝刚下车的人走来,在半米外站定敬礼:“老师好!”
宋纾的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她回以一个不太标准的敬礼:“总教官好。”
“你们这是几班?”总教官要先知道班别,才能喊教官过来领队。
宋纾差点下意识喊出一声报告,幸好及时收住:“高一(7)班,麻烦教官照顾了。”
“谢冰,出列!”
总教官冲列队里喊一嗓子,立刻有一个人小步跑出,向她立正站好。
“从今天开始,她们就是你的兵,听明白了吗!”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你的兵”的潜台词就是:只要整不死,就往死里整。
“报告长官,听清楚了!”谢冰的回答掷地有声,剩下的事宜交给她和宋纾交涉。
“宋老师,你好。”谢冰面对宋纾时面部表情柔和不少。
她生得一张极英气的脸庞,剑眉修长,但并非男相,一目了然是英姿飒爽的女性,配修身军装,更显利落干净。
班上女生折服于她这种既柔且刚的气质,忍不住偷偷谈论她。
覃欲陈以为自己长得够英气了,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人外人,山外山,心情挫败,孟秋还不怕死地嘲笑她,换来好一顿打。
“谢教官。”宋纾和谢冰握手,与她聊起今天的安排,从同学们的角度看去,她们有说有笑。
“我们班主任和教官很熟?”
“教官笑起来有点好看,想要她的联系方式。”
……
忽然,宋纾似乎听到有人喊她,她往声音处眺去,只见沈西洲抿着唇,站在破碎日光下,风摇叶动,光影斑驳。
和谢冰聊完,宋纾走向沈西洲,她绽开一个笑,白净温柔:“愣着做什么?走了。”
她们先要到宿舍区分配宿舍,领取迷彩服和凳子,之后集合去食堂吃午餐。
“老师……”沈西洲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拖上行李箱和宋纾穿过成片绿荫,清凉气息扑面而来。
“为了你们,我前几天费好大劲才联系到谢教官,在微信上和她聊你们军训需要准备什么注意什么。”宋纾看似闲聊加抱怨,却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她和谢冰相熟的原因。
说完,她深深看了沈西洲一眼。
她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沈西洲被看到奓毛,别开头顺手把她的行李箱换到自己手上。
“我自己来。”宋纾想要拿回来,不可避免摸到沈西洲的手。
沈西洲睨她,轻描淡写:“好摸吗?”
宋纾立刻缩回手不再和她抢,好摸但不敢摸。不过正好,她可以腾出手用手机拍视频和照片,留作(7)班军训纪念。
蓦地,她转过身,把镜头对准沈西洲。
“咔嚓 ”手机定格下女生淡墨一样的五官,一如四月。
宿舍区左边是男生宿舍,右边是女生宿舍,六人一间,配两间浴室兼洗手间。
迷彩服每人领取两套,符合尺码的新衣服需要收取一定费用,没有这个经济能力的同学,军营会提供两套洗涤干净消过毒的旧衣服。
分配完宿舍,同学们把行李放下后马上前往食堂。
每个班到达的时间不同,先到的班先去吃饭,这是她们七天期间可以惬意吃的倒数第三餐饭。
谢冰站在她们中间,和改/革开放初期,站在大台子上动员工人的厂长一样,大声喊口号:“没吃饱可以再添菜添饭,不用客气,花了钱就放心吃大胆吃使劲吃,吃饭!”
后来“放心吃大胆吃使劲吃”这句话,一度成为(7)班内部流传的口头禅。
“唰——”碗筷划拉的声音,十人一桌,桌上全是家常菜,应季蔬菜和新鲜肉类,还有一盘水果。
桐花高中底蕴雄厚,学生能享受远胜很多学校军训时的吃住条件。
其他班的人到了以后,食堂更加热闹,这时的她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七天,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吃完饭,谢冰嘱咐过午休结束集合的地点和时间,才放她们回宿舍换衣服和休息。
下午,军训正式开始。
(7)班的同学搬上折叠凳坐在阴凉处,手边放装水的保温杯,时间还没到,大家漫无目的地唠嗑,八卦学习都聊。
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在她们中间坐下,笑吟吟地听她们闲聊。
看到她的人大吃一惊:“宋老师?!”
宋纾刻意压低嗓子,掩饰自己的紧张:“军训什么时候开始?”
骆骆被她情绪传染,也降低声量:“两点十五分,老师,你怎么穿成这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宋纾说得文艺,千八百句腹诽都过完一遍。
“老师你穿的是新的迷彩服吗?哪里来的?”宋纾身上的迷彩服看起来挺新。
宋纾凑近她耳朵,神神秘秘,骆骆以为她要曝光惊天内幕,立即肃色。
“现买的。”宋纾丢下轻飘飘一句话,看她渐渐扭曲的表情,心情大好。
之前遇到过有人临时多买几套迷彩服拿去他用的情况,所以每届每个码的迷彩服军队都会多准备十套,手快有手慢无。
见她们整得跟特务在传递情报一样,沈西洲笑意上挑,在心里补充完宋纾未说完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7班集合!”谢冰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大家迅速收起折叠椅,拿上保温杯往她的方向跑。
“左手拿凳子和水杯,立正!”
宋纾站在她们之中,一点不显突兀,好像她本来就是(7)班的学生。
“从左往右报数!”
“一、二、三、四……”
四列全报完,谢冰在心里默默算人数,感觉哪里不对,再算了一遍:“你们怎么多一个?”
队伍躁动了一下,大家忍笑忍得辛苦。
宋纾对谢冰喊道:“报告教官!新兵宋纾来报道。”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点憨,同学们终于笑倒一片。
这气势,连谢冰都被震住了,她思索:宋老师怎么在这?只是此时不适合详细询问,她只好把疑虑搁下:“全体都有!向左转!齐步走!”
每个班都有固定的训练内容,练完一个项目进行下一个,什么时候解散听教官安排,今天先进行基本训练。
“立正!稍息!”
“齐步走!”
“蹲下!”
……
下午的天气又闷又热,(7)班的学生被狠狠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谢冰才放她们休息:“原地解散!”
大家懒洋洋地“耶”一声,挺起的腰板立即颓下来,覃欲陈多嘴说一句:“我今天算是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
谢冰还没走,听到她的话堵回去:“你不是铁也不是钢,充其量是一片铝。”
听懂她揶揄的都是没有忘记化学基础知识的人,她们哄然大笑。
“你叫什么?”谢冰又问。
这是被教官记住了,覃欲陈一阵肝疼:“报告!我叫覃欲陈。”
“再站十分钟,炼炼你。”谢冰丢下这句话后开始掐表,覃欲陈哭丧着脸,乖乖站直。
阴凉地在这时候和古代的军事要塞一样重要,各班训练前已经用折叠椅占好地方,学生东一堆西一堆坐在一起,热到话都不想说,很多人去买水或上洗手间。
孟秋对覃欲陈做鬼脸,换回一个白眼:“来时白白净净,回去黑成煤炭。”
南方太阳毒,不涂防晒霜晒黑是必然,越白的人暴晒后晒伤的可能性越大。
“那有什么办法,这家伙对防晒霜过敏。”林燕笑转身问宋纾:“老师你不热吗?”
宋纾汗少,面上看着不热,其他人衣服裤子里全是汗,早湿透了,纸巾用掉一包又一包。
宋纾慢悠悠喝口水:“小年轻,你们还是太嫩了些。”这句话非常具有蓄意挑衅的嫌疑。
这时,沈西洲和体委骆骆拎着四袋冰饮料回来,冰气液化成水渗出来,沿着袋子底部往下滴。
骆骆吆喝:“一人拿一瓶,先到先得。”
沈西洲买的全,冰红茶绿茶、可乐雪碧橙汁等等,应有尽有。
宋纾对沈西洲招招手,沈西洲从袋子里拿了一罐椰汁才过来。
“剧烈运动后不宜喝冷饮。”
沈西洲深以为然,在她身边坐下:“我知道。”她拉开手中椰汁的易拉环,插上吸管递给宋纾。
“那你们买来喝?不怕胃出问题?”宋纾忍不住念叨几句。
“人的胃有毛病,一般都是平时积累下来的问题,很多人也不会脆弱到喝一次两次就出事。我不请客,要喝的人自己也会去买,我拿回来还省得她们跑一趟。”沈西洲温言细语地向她解释原因。
宋纾比她们年长几岁,更知道吃辛辣生冷会胃疼,久了演变成胃病甚至胃癌。所以她下意识叮嘱她们,本意是好,却忘记自己在她们这个年纪,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更喜欢及时行乐。
想通这点,宋纾不禁自嘲一笑,“这椰汁还有的卖?”
“不多,我全买下来了。”沈西洲的生活费足够她方方面面的开销,她花钱只花在需要的地方。
宋纾挑眼,舔舔唇,说得笃定:“给我买的?”
“赔罪。”沈西洲简明扼要,说的是让宋纾答应和她们一起军训的事,这哪里是真实目的,在乎她才是真。
知道她在说什么,宋纾没和她计较,她很喜欢(7)班军训时的氛围,但是人不能轻易放过:“你再给我揉揉肩,那件事我不和你计较。”
沈西洲对她说:“转过去。”
“啊?”宋纾反而在她的坦荡下紧张了:“我开玩笑的。”
沈西洲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两句描写同袍同生共死情义,出自《诗经·击鼓》,不要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