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灵谣回去之前, 去了一趟小二说的那片墓地,然后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冢间找到了那块刻着“霍欢”之名的墓碑。

  这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碑,但夹在在一圈歪七倒八的木碑间却显得格外特别了,更令人意外的是,它被打扫的很干净,比起其他许久未打理已经被杂草覆盖的坟冢, 将他埋葬在这里的人显然非常上心。

  那又怎么会是仇家呢?易灵谣想不通。

  不知为何, 她会对一个那么久远的人产生起许多悲悯,或许是因为自己如今的命数也悬在线上, 过不了几日也可能会像他一样, 忽然死去。

  她死过两次了, 却头一次觉得,命这种东西,真是脆弱的不像话。

  回到天极教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吃饱的肚子又饿了。易灵谣把马交给下人, 心事重重的走上台阶, 却在快到头的时候才发现早已站在那里得她的易天璃。

  易灵谣不由停了停,“你吓我一跳。”

  “是你心思跑远了。”

  易灵谣没有否认,她想了想,说,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易天璃知道自己这个闺女若是有事相求, 就必然和云昭脱不了干系。她无奈的吐了一口气,“你说吧。”

  “不管他们此去成不成,等云昭回来, 你把解药给她。”

  “你知不知道,若是不成,你就会死。你死了,你还有心思顾及她?”

  易灵谣道,“正是我可能会死,我才不得不顾及她。”她看着易天璃道,略带恳求,“答应我吧,就看在……”

  就看在,她也是半个垂死之人的份上,只剩下这点遗憾了。

  易天璃沉沉的闭了闭眼睛,她想到曾经的自己,为了木洛灵不也是这般的恳求叶南子帮她,好像只要他肯帮她,便是这世上最大的欢喜了,哪怕牺牲掉她的一切都在所不惜。

  易灵谣的手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可就算明知道她是故意表现出这样以让人心软,却还是让人不得不落进这个陷阱。

  “我答应你便是。”易天璃终是松了口。

  易灵谣眼睛一亮,可怜兮兮的模样果然顿时就消失一空,“可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谢谢娘亲~”

  小姑娘甜腻腻的声音放在往常总能听的人心欢愉,可眼下甜还是那般甜,易天璃却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易灵谣蹦着跳着上了台阶,却又在背对着易天璃的时候渐渐淡下了脸上的笑意,暗暗叹了一口气。

  易天璃说,“进去吧,你师父在等你。”

  “嗯。”

  “他……”易天璃欲言又止,顿了顿却还是说道,“你师父他为了你,操了许多心,你定要好好学,莫要惹他生气。”

  道理易灵谣都明白,不过这话由易天璃用这种口吻说出来,却有些怪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易灵谣进门时,叶南子正盘坐在床上凝神调息,易灵谣没敢打扰,自己乖乖的在桌边坐了下来。

  “回来了。”然后床上的人便突然开了口。

  “嗯。”易灵谣道,“师父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说话间叶南子已经睁眼从床上下来,他踱步到易灵谣的跟前,虽然脸色依然不太好,但行动起来却与平日无异。

  “我之前留给你的那本医书,在何处?”

  “啊。”易灵谣闻言起身去了里屋,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多了一本书,还多了一把匕首。叶南子看了一眼,神色不由的变了变。

  易灵谣把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在这,还有……这个匕首,应该也是你的吧?”

  叶南子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从知识从医书上掠过,剩下的时间便都落在了那把匕首上。这其实是一件儿他并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但或许是更不愿面对的易天璃他都见了,也就不怕这么一件死物了。

  “嗯。”叶南子还是承认道。

  易灵谣便把心里头的那点不明白都一股脑问了出来,“可是,为什么要放在我的,罐子里呢?”

  她也不用问叶南子是怎么知道她藏了罐子的,总归想知道便多得是能知道的机会。

  叶南子伸手将那匕首拿起,看似瞧的聚精会神,但心思却早已飘远。

  过了许久,方才哑着声音慢慢道来,“这匕首全天下只有两把,一红一蓝,红色那把二十多年前我送给了你娘,另外一把,我一直带在身上。结果……”

  他说着摇了摇头,又把匕首放了下来,不再看了,“你刚在幕阜山上救回那云昭时,我便认出来了她的那把匕首。”

  “你以为是娘把匕首转送他人了?所以才生气不愿救云昭的么?”

  叶南子摇了摇头,“一开始也是这般以为的,后来想想,断然不是。我送给她的东西,她纵然不喜欢,也不会这般不在意,她可能会转送她人,但是也只可能是送给了你。”

  “生气也是自然的,毕竟是我极为看重的信物,这般兜兜转转流落旁人之手,多少会有芥蒂。”

  易灵谣完全可以理解这种心情,当年她向易天璃要了这匕首却也没过问这其中的意义,现在想想,确实是她的疏忽。

  “但我不愿救她,却不是因为这个。”叶南子又道。

  “那是因为什么?”

  叶南子看了她一眼,继而又垂下了眸子给彼此都倒了一杯热茶,“算了,不是很重要。”

  易灵谣:“……”

  怎么还吊人胃口呢?

  叶南子不说,不仅是因为他用诡术耗费寿命的事情不能说,还有其他的原因。就比如说当他第一眼看到云昭的时候,就从那姑娘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眼熟,这种眼熟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毕竟被眼熟的人可能这些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取他性命。

  他还记得自己从那废弃的村子里带回来的小丫头,小小年纪却是个倔脾气,明明没个几两力气却能将他的手臂咬出血来。若他没记错,他骗她名姓时,对方说的就是“云昭”二字。

  “那你不要它了么?”

  “既然是信物,一方丢了,另一方也没必要再留着。我那时决定离开药庐,便不想再带着它,但又不想放在台面上,免得被不相干的人看见。最后便借了你的小罐子,不如也送给你了。”

  易灵谣还想问,叶南子却不给她机会了。他把匕首推到了角落里,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然后拿起了那本医书。

  “你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不但要把这本书看完,还得领悟透彻,所以,别再为其他的事情浪费时间了。”

  “……”

  说到看书学习就头疼的易灵谣很是失落的耷拉着眼睛,她趴在桌上,下巴垫在胳膊上,“可我真的看不懂怎么办?那些字跟我都有仇。”

  “看不懂也得看,”叶南子道,“哪怕只是为了活着。”

  活着,这真是个无比充分的理由。

  叶南子又道,“你放心,有为师帮你,不会太难的。”

  易灵谣将信将疑。

  “这书上的内容只是看着复杂,但其实只要你静下心来,突破其一,其二其三也就自然而然的不攻自破了。”

  “话说,这真的只是一本医书么?”

  “怎么?”

  “这么厉害的东西,不都会让那些江湖人士腥风血雨的来抢才对么?”

  叶南子冷哼一声,“他们要抢,也得先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的存在。”

  诡医一族消失上百年了,随之消失的还有许多高深的诡术和记载着相关术法的书籍。

  叶南子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存活于世的诡医后世,虽然十六岁之前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只是药王谷无数普通弟子的其中一个。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余生呢?大概是总有那么一些喜欢无端欺负他的师兄弟,以及后来某一次他忍无可忍时双方撕破了脸,才从对方的嘴里得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不堪拿上台面的身份。

  尽管师父从未在意过他是诡医遗孤,还将他提拔为了首席弟子,但最后他还是辜负了这那份信任,为了一人便放弃了在药王谷的一切,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人人不齿的诡医。

  江湖人都以为诡术需要依靠什么书本秘籍才能传授,但却只有诡医一族自己人才知道,所谓的秘籍其实是藏在血脉里的,若不主动去学,到了一定的年岁也会自发的觉醒。

  这本医书便是他闭关了这十八年,结合着他毕生所学以及后天觉醒的诡术,一字一句亲自编写出来的。

  所以,谁会知道?

  不过这些话叶南子是不会与易灵谣说的,他将书面打开,却是翻到了当中的一页,然后递到易灵谣的跟前,“你从这里开始看,能容易许多。”

  他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却只够将东西写出来,还来不及重新整理,所以排序上或许有些混乱。但就算如此,易灵谣好好看也是能看明白的,只是现在有他从旁相助,能更加事半功倍一些。

  易灵谣有些认命的把书接过来,再多的不情愿在活命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就算是不为她自己,也得对得起这些为了她而倾尽心血的人,也得对得起她的云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