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情, 就是怕清楚的。

  不明不白的时候,总感觉还有层窗户纸做保护,旁人戳穿了还能含混否认, 或者找个大差不离的理由继续肆无忌惮。但一旦清楚了, 没法否认了,也就退无可退了。

  易灵谣原本就是喜欢女人的, 所以就算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坦白承认,自己就是喜欢上云昭了,甚至是爱上云昭了, 她也是没有任何包袱的。

  可是云昭呢,倘若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她会不会感到反感?

  哪怕她碍着主仆的关系,不敢表现出来, 或是不敢说出来,但只要易灵谣想到对方对自己是有抵触有防备的, 她就觉得难受的要死。

  她想让云昭彻彻底底的, 发自内心的接受她,哪怕不接受她的感情, 也不至于心存厌恶。

  可是她捉摸不透, 可能在亲口问云昭答案之前,她都很难得到对方的真实态度了。

  易灵谣起了个夜, 她的丹田一片空荡,又是两天没有合眼,身体的不适感异常强烈, 几乎已经到达某种极限了。

  但她还是作死的在云昭的门前徘徊了一阵子,然后体力不支的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又困又睡不着是最难受的,加上心里头有事,易灵谣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猝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云昭其实也醒着,不过是刚醒没多久,她睡得不深,所以隔壁门开的时候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等易灵谣的身影在门上反复来回的时候,便更为清明了。

  易灵谣的内力让她恢复的很快,这种恢复程度让她的身体得以舒适,但心里却更加煎熬。

  她慢慢起身,动作虽不流畅却也不如早上刚醒时那般吃力迟钝,她看着易灵谣的身影最后停了下来,然后从门框间的砂纸上消失,大概席地而坐了。

  云昭垂了垂眼,像是在思考或是纠结什么事情,她的眉头微微拧着,拳头也攥着,身体有一股子冲动,想开门走出去,但好在“力不从心”在这个时候反倒帮了大忙,迫使她再多一些理智,多一些思量。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想,自己对易灵谣来说除了下属之外还算什么?算是无数可供她玩闹对象中的其中一个,算她一时心血来潮有些感兴趣的存在之一?

  她总觉得易灵谣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有些任性刁蛮,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做什么事不过都只是为了图个开心,开心之后,也就没什么其他的念头了。

  但现在再看呢?她是不是想错了?

  云昭想,易灵谣真的只是个孩子么?从她们相识至今,易灵谣瞒了她太多事情,从她的身份,到她的武功,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她还不知道的事情。

  云昭忽而闭了闭眼睛,她想自己何苦一味的去解析别人,她怕是连她自己都还没了解透。

  她受了如此沉重的一份情,日后又当如何共处,如何去还?

  易灵谣双臂抱着膝盖,脑袋低垂便枕在臂间,她挣扎了这么久,此刻坐在坚硬粗糙的石阶上时,反而来了睡意。她闭着眼睛,身体渐渐松弛,朦胧间便入了梦境。

  霍停晨起时看到石阶上的易灵谣,还以为她是刚来不久,哪知道这人竟就这么在这睡了一宿。

  易灵谣脖子僵了,腿也麻了,两条胳膊一时半会便是连知觉都找不到了,难受的嗷了好一会儿。

  “有床不睡睡这,你怎么想的?”霍停简直服了这小祖宗了。

  易灵谣还冲她“嘿嘿”了两声,看着也挺不好意思的。碰巧霍停走南闯北这些年攒了些手艺,于是手法独到的给她捏了两下,易灵谣先是痛的龇牙咧嘴,等冷静下来才发觉,好像确实舒服多了。

  “我是来与你们道别的。”霍停帮她捏完后说道,易灵谣这时歪了歪脑袋才看到她背在身后的包袱。

  “道别?”

  “是啊。”

  “去哪?”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易灵谣对霍停还挺有好感的。就是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下药那事,她还心虚了一阵子。

  “不去哪啊,闯荡江湖嘛,走哪算哪。”霍停笑道,“我虽叫霍停,但却从不喜欢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所以现在既然你们都没事了,那我也就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

  易灵谣点头表示理解,转而又笑话起来,“不过你个女字‘婷’,怎被你如此曲解?”

  霍停怔了一下,好笑的眨了眨眼睛,“谁与你说的女字婷?”

  易灵谣更是疑惑,“不是么?”

  “自然不是,怪我没说明白。是‘停止’的停。”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易灵谣挠了挠额头,“还有给女孩子起这个字的,你爹娘怎么想的?”

  霍停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好像早已不在意了,“小时候上头有个哥哥,和我一样是个武痴,整天盼望着以后要做个侠士闯荡江湖。后来他理想成真了,离开了家去闯荡江湖了,三五年才回来一次。爹娘不想让我跟他一样,便给我起了这么个字,宁可我停滞不前,也不要四海为家。”

  “可……你还是出来了。”

  “是啊,”霍停叹了一口气,“因为爹娘也走了,我守着那个小屋子又有什么意义,便只能出来了。”

  易灵谣没接话,她自然知道那个“走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那个哥哥呢?”

  “他?”霍停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一年离开后便一直都没有再回来,爹娘总是为他难过,觉得他可能一个人死在外头了。不过就算没死霍家也不想认这个人了……不知道他再回来时发现爹娘已经不在了,会不会后悔。”

  挺压抑的话题,到她嘴里,那语调却又听不出几分压抑了。但易灵谣看得出来,霍停还是在意的,她只是不想把那股子难受表现的太明显,自怨自艾或是引人同情,对她来说都是最没有必要的事情。

  “好吧,”易灵谣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一个话题便算是过去了,“既然你要走,我也没什么理由好一定要你留下的,”她笑着对她做了个揖,“那就祝霍姐姐一路顺风,可别再遇到这次这样的糟心事了。”

  “糟心倒谈不上,就是没能和云姑娘切磋上,有点遗憾。”霍停还惦记着那个事情,但她倒一点也不惦记能和易灵谣切磋,似乎是想都不太敢想,怕输得太难看。

  霍停这人来的草率,走的也痛快,易灵谣与她道了别之后,她又敲了敲云昭的门,本来想着云昭要是没醒就算了,谁知道她刚敲完,屋内就传来了一声“进”。

  易灵谣也有点意外,云昭这么早就醒了?

  霍停推门进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易灵谣一眼,大概是想问要不要一起,易灵谣却随即避开了她的目光,全然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真是古怪,霍停想,这两个人从昨天开始就古怪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好?

  易灵谣没再呆在门口了,她去了客栈前厅想找点吃的,没想到正巧碰到了同样来寻觅食物的齐无乐。齐无乐一个人占着一面桌子,面前又是包子蒸饺,又是豆浆米粥,吃的十分惬意。

  易灵谣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客气,拿起个包子便咬了起来。

  齐无乐:……

  “一会儿帮我去熬个药。”易灵谣说。

  “……哦。”

  “然后,你就先行回天极教吧。”

  齐无乐嘴上咀嚼的动作停了停,“我先回去?那你们呢?”

  “还有些事。”易灵谣说,“去一趟幕阜山。”

  “不会又不回来了吧?”齐无乐防备道,他摇了摇头,“不行,我得跟你们一起,你要是又不回天极教了,教主还不得把我扒了皮?”

  “你就不怕留下来,我把你扒了皮?”

  齐无乐:……做人怎么这么难?

  易灵谣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就是跟去老朋友道个别,不会不回去的,云昭的解药还在易天璃的手里呢。”

  这么说齐无乐似乎就放心了,说到云昭这个女人真是又天大的本事,能让易灵谣这个小恶魔拼了命的去护她,自然不可能让她再毒发身亡的。

  齐无乐衡量了一下,“可你们现在,一个伤残,一个内力尽失,得有人保护吧?”

  说的也有道理,易灵谣竟意外的考虑了一下他的话,“那这样,”易灵谣想了个主意,“你把我们护送到幕阜山,然后在山下等我们。”

  齐无乐:……所以山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你们要在山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易灵谣说完了没得到齐无乐的应答,不由抬眼看了他一记,“有问题?”

  “……没有。”

  “那就行。”

  其实原本易灵谣是想让齐无乐把早饭也顺道给云昭送过去了,现在霍停走了,她能使唤的可不就剩这个男人了。

  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妥,齐无乐这笨手笨脚的哪会照顾人,何况男女有别估计云昭也不舒服。最主要的是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她和云昭之间迟早都得找个机会,好好地把话给说开了。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一会儿吧。

  易灵谣振了振自己的士气,她也苦思冥想这些日子了,再不开口,怕是就要先把自己给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