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相比起床上睡眼朦胧, 面色沉静的云昭来说,易灵谣的兴奋劲儿一跃千丈。她先是嘘寒问暖来一套,接着食物和水相继奉上, 结果云昭只是傻傻愣愣的看了她一眼, 便又眼皮沉重的闭了回去。

  易灵谣:……

  这是还没醒透还是不想理她?

  云昭只是眼睛有些发涩难受,闭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睁了开来。她的身体依然很难受, 但相比昏迷之前却已然好了许多,伤口的疼痛被控制在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便是消散的内力也有了回笼的征兆。

  其实纪元仲的手段并不见得多可怕, 比这更重的刑罚她受的多了,会虚弱至此的大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她的内力被封, 失去了抵御的能力,结果看起来自然就严重了许多。

  反观易灵谣, 她的脸色看起来也很差,而且不仅仅是没睡好的那种差, 更像是生了某种大病似的。

  是因为纪元仲太难对付, 耗尽了她的内力么?

  不,不对。

  云昭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原本已经陷入了昏迷, 却在浑噩中感受到从后心口的位置窜进来一股子绵延不绝的暖流。

  她以为那是梦, 但又分明过于真切了。那暖流温和细腻,却又霸道不容抗拒, 她下意识推搡拒绝,却都被对方驳回了。

  易灵谣是把自己的内力给了她,可她应该知道的, 这个方法并不管用,除非是浑厚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许能相对明显一些。

  云昭心头沉重,她原本脸色就不佳,想到这里面色就更为难看了,眼下她的情况,应该就能算是“相对明显”的有了好转。

  所以易灵谣究竟做了什么,她是将她的全部的内力都给了她么?

  她疯了么!

  再怎么茫然昏沉,此刻也瞬间清醒了,云昭心绪复杂的看着易灵谣,眼眸中的迷惑夹杂着痛色,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这种痛色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某种不知名的地方。

  “诶,你别动啊!”

  易灵谣今天精神不济,观察力似乎也大打折扣,但另一个原因也是她不敢去直面云昭的目光,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了,云昭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睛却没毛病,还不至于看不出来她一身的虚弱,便是双手在按下云昭不让她乱动起身时,都是虚浮无力的。

  “你别动,乖乖躺好,想吃什么我喂你就好。”易灵谣仍旧自顾自道,她拿起一个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碗,低头吹了吹,“这家店的粥羹点心都还不错。”至少没下毒下药。

  云昭本就话少,易灵谣便没想过这个时候她会开口。

  她的袖子被人轻轻地扯住了,那扯着她的手上还裹着纱布,因为一时用力,而瞬间渗出了血来。

  纪元仲的人下手颇为狠辣,身上,四肢上,手上,甚至是脖颈逼近下巴的地方,没有一处得以幸免。对方的鞭法毫无主张,像是甩到哪里算哪里。

  易灵谣心中一阵阵后怕,若是甩在了脸上,毁容是小,但不论是五官的那一处受了损,势必都会对云昭的后半生影响至深。

  易灵谣赶忙放下手里碗,她把云昭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拿下来,然后轻轻攥在手中。

  她的心神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尤其是重新看到那殷红的血色时,便更加难以克制。

  谁能知道她有多心疼。

  她觉得那些血不是从云昭的身上流出来的,而是从她的心口,一股一股的在往外面涌。

  “对不起……”

  话出口时,却发现是异口同声。

  易灵谣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过于虚弱出现了幻听。

  紧接着对方的话便打破了她的疑惑,“对不起。”云昭就像是怕她没听清似的,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分明是道歉的话,却听得易灵谣更加揪心了。

  她的眸光因为泛滥而上的水光而闪烁不止,易灵谣迅速撇开脸,微微仰了一下头。

  “你干嘛道歉?”她故作爽朗道,试图用提高的音量来掩饰其余的情绪,“这事儿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连累你们的。”她说着又偷偷瞄了云昭一眼,“你刚醒就别说话了,赶紧吃些东西然后把药喝了。”

  易灵谣说着站起身来,她把云昭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我让霍姐姐来照顾你。”她说着便转身走了,好像多一刻都不想留。

  易灵谣自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先前云昭没醒的时候,她不吃不休的守着,这会儿人醒了,倒是拔腿就跑。

  原因不过这一两句话的功夫便让她心绪全乱,若是再呆下去,再看一会儿云昭的模样,再听一会儿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她怕自己会溃不成军的。

  她其实知道云昭为什么道歉,那个傻乎乎的冰疙瘩,大概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所有人都觉得易灵谣是疯了才会去做输送内力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云昭虽然伤重但只是皮外伤,多些时间总会痊愈的,而倾尽内力是会引起内伤的,恢复的时间也很漫长,稍有不慎便会落下永久的病根。

  但易灵谣根本不在意这些,在那个瞬间她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她只知道要让云昭少受些苦,所以怎么样都是值得。

  易灵谣匆匆出门后转了个弯,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但她却没有立刻进去。她背靠在门墙上,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神。

  霍停从长廊的另一端远远的走过来,她一早就看到了易灵谣,却走到近处才出声叫了她一下。

  易灵谣竟也直到这时才感知到有人过来,无疑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霍停担心道,她看了一眼云昭的屋门,“她醒了?”

  易灵谣点了点头,“我,”她看了霍停一眼道,“我回屋休息一会儿,劳烦霍姐姐帮我照顾她。”

  霍停有些疑惑,但还是应声答应,“好。”

  易灵谣又说,“务必让她多吃些东西,吃饱了才能喝药。”

  “……我知道了。”

  霍停一头雾水的看着易灵谣把自己关进屋里,分明之前谁劝都不听,非要熬着身体照顾云昭的人也是她,怎么现在人醒了反倒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霍停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她转身往云昭的屋里走,刚进门就看到正在挣扎起身的云昭。于是她快步上前扶了云昭一把,才勉强阻止了她无异于自残的行为。

  “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霍停一副长辈苦口婆心的模样,“你这一乱动,伤口又得破了,林姑娘好不容易才……”

  她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霍停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心道自己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来把粥喝了。”她岔开话题道。

  云昭靠在床边微微喘息,眼眸低垂,嘴上却不依不饶,“她怎么样了?”

  “啊?”

  “她把内力都给了我,她怎么样了!”云昭知道易灵谣都是在强撑着,或许,她出了门转了弯,连站着的力气都不一定有。

  霍停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祖宗,能不能都稍微关心一下自己,看一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再去问别人?

  “你放心吧,她还好,就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怎么休息,有点吃不消了。”霍停说,“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她年纪轻轻武功却这么好,她虽然给你传了不少内力,但应该……是有分寸的吧。”

  霍停说的不是很有自信,换到云昭,就是压根不这么觉得。

  易灵谣有分寸?她什么时候有过分寸?她太任性了,对别人任性,对自己竟也半点不含糊。

  “好了,再不吃粥都要凉了,你要是不放心她,就先让自己好起来,也算是不枉费她为你做的这些事情。”

  霍停的这句话大概是目前为止最能起作用的一句,只是云昭听话倒是听话了,却依然固执。她用自己不太灵光的双手接过粥碗,也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急于着急应付交差,没两口便见了碗底。

  霍停也不说她什么了,又换了药碗给她,只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林姑娘,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说是上下级,似乎不太现实了。

  但云昭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给她的答案却仍旧并无新意,“她是我的主子。”云昭说。

  但饶是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谁家的主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易灵谣虽困到了极致,也累到了极致,可躺在床上却始终没有睡意。她翻来覆去,疲惫的身体其实连翻身都有些吃力,但大概是内心的烦躁迫使她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来获取短暂的平息。

  最后她却还是坐起了身来,但那会儿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外面的天从亮堂落成了昏暗,人杂声也没有了,周遭变得静谧无比。

  她想去隔壁看看,但起了起身,还是坐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觉得自己和云昭之间莫名多了一层什么东西。这层东西是好是坏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她不敢去看云昭,也不敢让云昭看到她。

  因为彼此之间的歉意么?好像并不尽然。

  大概是因为,原本朦胧隐晦的东西,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了吧。

  易灵谣喜欢云昭,这好像已经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了,但喜欢是怎么个喜欢呢?她喜欢逗她、调|戏她,她想要占有她,保护她,她想给她最好的,让她忘记以前受过的那些苦,让她变得开朗起来,开心起来……但仔细想想,这其实只是某种保护欲在作祟吧。她圣母的光环在闪耀,但喜欢充其量只是“喜欢”罢了。

  但现在这种“喜欢”却叫她连自己的命都能毫无犹豫的抛出去,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她和云昭从相识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很长的时间,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基础,那又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失控,让她看到受伤的云昭就难受的宛若刀割?

  换个角度,对云昭来说,她这个少主娇纵任性,总喜欢对她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好像有点喜欢她,又好像只是小孩子嫉妒心重在宣示主权。她不容许别人欺负她,自己却总是戏弄她,戏弄完了又处处都会对她好,让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似乎是清楚一点了,能让人以命相搏的,还能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