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双鱼>第32章

  南余湾起风下雨的时候总是很冷,稀疏的雨试图洇湿点什么,却总是被黑伞挡在外面。

  韦欣搓着手心哈了口气,让徐井舜帮她推开了门。

  徐井舜在门口抖落伞面上的雨珠,迎上来的侍从女孩接过他的伞,朝他笑出两只虎牙。

  “天气转冷你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徐井舜眼神看似往下面瞄了一眼,实则只是掠影而过——他的目光没在女孩大腿上聚焦。

  徐井舜的花名在圈内流传甚广,桃色传闻在各大流言中占了相当一部分,可能是近年来的贵女们集体换了口味,更偏好这种带着点英雄故事的叔辈男人。

  女孩受宠若惊,一下捏紧手里的伞柄:“徐先生……”

  “坐。”贾胡搁了笔,把抄好的经晾在一边:“天气不好就容易让人心生烦闷,多抄抄经文,能静心。”

  韦欣坐下来没说话,她先是粗略一扫大长老写的经,提笔落笔皆含烦躁,横竖撇捺都是戾气,再看此人,一身僧袍却留发食肉,一身僧袍却无慈悲相,一身僧袍却揽了红袖腰。

  她心想,心中无佛,佛祖弃你,抄经来静心,哪儿来的脸?佛知道了都要被你气走。

  “不如念咒行之有效。”徐井舜这次没站着,竟也和韦欣并坐一起,他膝盖微微分开,长腿一搭后仰着靠在了沙发上,“亲测有效……而且晚上不做噩梦。”

  韦欣打手语:“不做亏心事,晚上自然不畏惧梦魇。”

  贾胡斜着眼笑:“瞧你说的,韦会长,你不也是打着灯笼夜游的人?我们委员会才应该站在一条船上,不要以为卖给司鱼院人情就能站到她们的阵营里了,那位新司长可不是什么善茬,搞不好她现在已经去查你了。”

  韦欣:“无事,她尽可以去查。”

  贾胡坐在她对面:“近日有吃药吗?开会时听你的声音一点都没受影响。”

  “传薪计划既然是强制性的,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来查,让他们查吧。我没断过药,不怕查,平时装哑巴足够糊弄某些草包了,他或许还在跟风学我吧。””韦欣平静的视线透过镜片,看不出喜怒,“平时尽量能不说话就不说,嗓子还算保养得不错。”

  能被迫去拉去传薪计划的大多都有了一定资历和岁数,像韦欣这样的已经算是比较年轻的了,在同批次的人里,能跟风韦欣并一脚踩坑里的人只有楚家新任家主——楚宇。

  “你直接说他名字得了。”贾胡笑着抚掌,“楚家最近做什么事情了?怎么感觉你对他不太友好。”

  徐井舜:“是这样,楚宇有个亲妹妹楚芸,他这个妹妹偏执好强还深情,她用好久才说服家里人,婚宴日期都定好了,结果那段时间禁止两族通婚的规定刚好出来,楚宇顺势棒打鸳鸯,结果把妹妹逼得离家出走了,后来他为了缓和兄妹关系就来找了会长。

  会长给了他个人情——将楚芸从监测系统中摘出去了,当时也是为了方便她和那名人类正常结婚,结果楚芸太过张扬被司鱼院盯上了,司鱼院按照新法把她孩子送去特医院,然后让她反思了整整一年。

  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居然这么巧呢,那楚宇本质小人,他以为是我们瞧不起新家主才故意戏耍他,陆陆续续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

  “我们怀疑楚家勾结反鱼组织,现在还在取证。”徐井舜说,“尤其在后来,楚芸还固执地去挑衅祈乔……弄伤了戚夕。”

  “挑衅祈乔?”贾胡又笑了,“这不是找死吗,他楚家还怕自己蹦跶得不够高引不起司鱼院注意吗?我看廖向明在位时就想收拾楚家了,这下好了,祈乔也被他们惹到了。”

  韦欣没接他话茬。

  先前开会的时候,大长老那副模样分明是要生吞了她韦欣,结果会后接到撤职的文件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变——方才不过几句话,一向板脸的贾胡居然破天荒地笑了好几次,这明显是给韦欣抛橄榄枝。

  可韦欣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说“万万不可”“这不行,大长老请三思”的吉祥物了,她能将一个虚职干得有模有样甚至获得传薪计划青睐,手腕和心术自然强硬。

  这个橄榄枝……韦欣还是收了。

  强硬和意气用事是不一样的,哪怕她俩彼此都看不顺眼,但毕竟呆在一个委员会,合作是必然的。

  “你从未给戚夕吃过药吗?”

  “没有。”

  “既然你没选戚夕做传薪人,那就坚定立场,省得祈乔和你找事。”贾胡说,“把控着她,和司鱼院处理好关系,这些事情我想我不需要特意叮嘱你吧。”

  “知道,从始至终我都把她拉进泥潭……戚夕啊,另有他用。”

  “另有他用”的戚夕捏着鼻子喝下了一碗药茶,她本来是不怕苦的,但祈乔一直在旁边皱眉看着自己,这药就分外显得苦。

  “这是我做的小蛋糕,尝尝。”祈乔说,“吃药后要吃甜才管用,生病后要吃罐头才能好得快。”

  “这是什么道理。”戚夕拿的叉子沾了一点奶油放嘴里,竟然感觉甜得很舒心,她向来对酸甜苦辣并没有什么喜好偏向,对她来说,吃饭喝水只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用餐仪式感什么的都是生活的累赘。

  这块小蛋糕格外幸运,竟然取悦了戚夕,让她品出了甜食的美味。

  “我小时候嘴馋,但很长时间吃的饭都是食堂的大锅杂烩,只有生病或者吃药的时候能从导教那里得到点甜头。”祈乔朝她眨眨眼,“最离谱的一次,我馋得不行就去外面淋雨,本来想着能得到一个黄桃罐头,结果正好被导教抓了包,差点没把我打死。”

  祈乔本来是为了讲故事逗戚夕笑的,结果故事没说完,自己已经笑得讲不下去了。

  笑点略高的戚夕非但没觉得好笑,反而有点苦涩,她顿时觉得蛋糕不香了,而戚夕本想接着问祈乔一句“你小时候怎么是这种生活”,但又见她讲得正在兴头上,不忍心提起过往扰她的兴致。

  小小的痂被揭起了一角,戚夕比当事人都心疼,她实在不敢深想。

  此时,她们俩已经见面数十个小时了,彼此却都没有提到那天会堂发生的事情,祈乔的“账”一直没和戚夕算,而戚夕也没提起——她突然想到自己那天在暗海里沾了别人的血,这事儿放在人类社会里必然属于违法乱纪,而祈乔从小生活在完善规章制度下,一定会介意吧……

  算算日子,这事儿也该传到祈乔耳朵里了。

  但戚夕不后悔,当时的情势危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没有能力去一直去提防那么多决意把自己置之死地的人,只好下死手保平安。

  戚夕心中苦涩地和祈乔道歉:对不起,我想活着见到你,神鬼也得靠边站。

  要是祈乔问起来该怎么办呢?

  戚夕没想好。

  她眼眶有些发红,只好站起身往厨房走,一路没有回头:“好吃,我还想要个蛋糕可以吗?”

  祈乔笑着摆手:“喜欢就去拿呀,只不过里面都是残次品,这块是我做得最完美的了,保证你找不到比它更漂亮的了……”

  看着戚夕的背影,祈乔渐渐收起笑容,她拿起桌上的药碗,修长的食指在戚夕喝过的碗沿上轻轻一揩——这药茶,味道可真熟悉。

  祈乔目光冷下来,若有所思地把碗放回原位。

  桌上的手机默默亮起屏,吸引了祈乔的注意,祈乔垂眸打开消息——司长,善后工作已完成,那几位在暗海被戚夕小姐处决的歹徒也送去烧了,那边表示没意见,骨灰都不打算要,让我们找个地方随便扬了吧。

  祈乔没什么表示,已读不回。

  她站起来,走向厨房。

  “戚夕……”

  祈乔正要开口叫她,却看到戚夕一个人坐在窗边发起了呆,她手里端的盘子略微歪斜着,奶油蛋糕上面的樱桃摇摇欲坠。

  戚夕却浑然不知。

  想什么呢?

  祈乔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但人鱼听力卓绝,她还没靠很近呢,戚夕就被吓得一激灵。

  奶油蛋糕差点倾覆,祈乔瞬间稳住盘子:“有心事?”

  何止心事,戚夕现在感觉自己大脑都要CPU过高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桩桩件件都与她自己相关,但韦欣一点要告诉她的意思也没有,祈乔也总是能瞒就瞒,所有的一切全靠她猜。

  戚夕冷情寡淡,那是对待陌生人而言的,虽然她亲近的人不多,但对于亲近的人或事,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她未经任何人同意,果断策反了裴姨,凭着黄仁寿的支持加入了博弈场。

  现在她有资格过问这些事情了,但她却不知道从何入手。韦欣为什么装哑,祈乔小时候那么苦,为什么后来加入了司鱼院,甚至被老司长收养?

  还有,宋茹……

  “刚刚收到消息,是与宋茹相关的,你要不要听听?”祈乔把盘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弯腰抚平戚夕蹙着的眉,“宋茹畸变是内院一手造成的,这事儿不与组织内其他人的利益相悖,因此内院只是马虎掩盖了一下,知道现在也没多少人去关注,其实要查也不难。”

  这些话路彦跟戚夕说过一次,但由于当时情况混乱且路彦情绪不稳,故而戚夕只信了三分。

  “不是没多少人去关注,是组织内有人压了这件事。”戚夕说,“双鱼对于人鱼族群来说是一种十分特殊的存在,要是把这事儿泄露出去,可够内院折腾好久的。别说组织内看委员会不爽的人有很多,就连海外的势力也会盯着我们这边的风声。

  “乔,我成年了,别把我当小孩一样哄行吗?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你总是简单化了讲给我听,或者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要求我不要像一个粉丝一样仰视你,也不要像后辈一样孺慕你,那你又是否把我当成后辈去保护了呢?

  “我理解你想要保护我,但很明显我与这些事儿脱不开关系,徒劳的保护只能增加你和会长的负担,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耗子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拉我进去,那我何不干脆站出来呢?

  “祈乔,你是不是……不赞同我站出来表态,是,我是一个心思繁杂还处处算计的人,甚至有点伪善和玻璃心……暗海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也都知道了吧,现在后悔还不晚,趁着我没有答应,趁着承诺没有说太满。”

  趁着承诺没有太满,你还可以后悔。

  我们的感情始于多年前的一场艳事,如今再续前缘,你也没必要顺水推舟地受了,要是发现不喜欢,还来得及……

  来得及后悔。

  戚夕目光灼灼地看着祈乔,目光里情绪翻涌,像是卷着浪花的海,热情却寒凉,能包容星辰也能拍碎阳光。

  戚夕难得说这么多话,可祈乔却低着头没说话。她摆正蛋糕中央的那颗樱桃,又捏着樱桃梗往上提了提,让殷色小果的底部暂离了奶油的黏附。

  戚夕攒着话和她说,结果却被祈乔手上的小动作吸引了注意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于是她话说一半,突然忘了词。

  “嗯?”

  祈乔拿食指沾了奶油,意意思思地拿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端详,同时心不在焉地问戚夕:“我打的奶油是不是不甜。”

  “怎么会不甜。”戚夕被祈乔带歪了几秒,她看着祈乔那要吃不吃的样子,头一次觉得有点亵渎食物。

  祈乔在戚夕的注视下尝了尝指尖的奶油,评价道:“是甜的,你不吃吗?”

  戚夕迎上祈乔的目光,女人的目光丝毫没有波动,甚至不急着去否定或者解释,她就像那握着孩童手画画的家长,明知道小孩画错了,却并没有直接指出或是责骂。她沉默地把橡皮递给孩子,然后无声地示意她——这里画错了,飞鸟怎么能在海里呢?

  ……祈乔没有直接说教,这是在给她时间撤回。

  戚夕鸦睫扑朔,鼻头酸酸的。

  祈乔没表态就是很好的表态——她不后悔。

  作为女明星要有严格的身材管理意识,因此吃到嘴里的任何一抹奶油也不能浪费,祈乔一只手指还在咂味儿,只能拿没沾奶油的指节为戚夕擦掉眼泪。

  “这想法错得离谱,幸好发现得早,不然我老婆的心和人一起离家出走了我都不知道。”祈乔说,“……别哭,别哭,别哭。”

  蛋糕盘终于倾覆,殷红的樱桃由于固定问题,从奶油层上滚落,在昂贵的地板上留下断续的痕迹。

  白裙堆委,樱果色泽崩溅,留下鲜活的红色。

  祈乔声音轻缓,鼻息扰过戚夕耳畔碎发:

  “也许在多年以后,我抱着你,你撒娇问我当初为什么喜欢你,我还会回忆起会堂上那一幕——最忠实的爱就在那时打上了烙印,我喜欢的就是那个敢于站出来和众人叫板的姑娘,哪怕我当时没有察觉,以后午夜梦回也会想起,这正是让我爱意臣服的点,别人身上没有……”

  祈乔让她用力沉下去:“哎?你说你是不是妖精,专门按着我这书生的喜好来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