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 苏高章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由红木宝匣堆叠而成的、几乎有一人半高的赠礼,额上青筋直跳,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但仍是忍着气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叶庄峨冠博带,身着冰色锦衣玉绶,通身贵气逼人,神情却是一反平时的孤傲, 显得庄重而谦逊, 对苏高章拱手道:“本王有意与令公子结为连理, 这些微薄之礼是小王的一点心意,还请苏大人成拳。”

  苏高章猛地一拍桌子跳起来, 破口大骂:“简直胡闹!”

  苏长音火急火燎赶来, 还被到进前厅, 就别自家老爹声如洪钟的怒骂声吓了一跳, 脚步立时顿住, 脸色变幻不定。

  长吉心中害怕,小心翼翼地问:“少、少爷, 我们还进去吗?”

  苏长音沉默好一会儿, 才说道:“你先下去, 将四周的下人遣退,不许任何人窥探, 也不许任何人议论半句。”

  长吉连忙应是,躬身退下。

  直到确认四周无人,苏长音深吸一口气,揣着颗擂鼓般怦怦乱跳的心脏慢慢凑近, 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 探头往里面看去。

  正厅里的两人侧对着他, 气势剑拔弩张,似乎没察觉到有人在窥视。

  面对苏高章的怒火,叶庄神色岿然不动,抬眸直视苏高章,眼中一派坦然镇定:“我知道祭酒担心什么,倘若本王只是普通官身侯爵,决计不敢有此妄念。只如今皇权之下,唯我独尊;与我结好,荣盛共享,非但不会受半点委屈,旁人反而要将他高高供起。”

  叶庄顿了顿,接道:“登临高处一览众山,岂不比碌碌一生来的酣畅淋漓。”

  苏高章冷笑:“多谢王爷厚爱,只可惜我苏家一脉单传,还需要留着这孽子传宗接代,为老夫留下一儿半女,当然……”

  他话锋一转,神情犀利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叶庄,“当然,如果王爷心怀宽广,不芥蒂那孽子娶一门同妻、或另抬姨娘,老夫还能考虑考虑。”

  !!!

  苏长音耸然一惊!

  爹!你是要害死我吗?!

  他猛地转头,紧张兮兮地看向叶庄。

  生怕对方突然暴起三步之内取走自家老爹的性命。

  谁料叶庄脸色不变,淡淡道:“祭酒不必如此激我,倘若衍之真想留下子嗣,本王自然随他心意,大不了那女子临盆后杀了便是,只是衍之心肠良善,岂会做这种一命换命之事;祭酒熟读圣贤书,又忍心做助纣为虐之辈?”

  “你!”苏高章气急。

  “我与衍之都是专情之人,既然抉择了自是由一而终。”

  “专一?”苏高章脸上变化莫测,闻言宛如听到笑话似的一拍手,“王爷何必如此自作多情?我那孩儿我最清楚不过,对谁都是温柔多情,可心肠骨子比谁都难撼动。纵使如王爷这般软磨硬泡,求来了陛下金口,你看我那孩儿可曾敢点头?”

  他猛地一抬手,遥指东院厢房,骂声如雷,“装病闭门,软弱不可担当!这样的人何至于王爷如此大费心机?!我还是劝王爷回头是岸,阴阳调和才是正道!”

  叶庄不为所动,“并非衍之软弱凉薄,他不过是怕你我二人伤心罢了,此间原因,祭酒不该比谁都更清楚么。”

  呜呜呜,果然还是心上人懂他!

  苏长音感动得泪眼汪汪,下一秒就被叶庄的话吓得够呛。

  “我叶庄一生自恃凌傲,想要的东西总是用强的,可唯有遇上他总硬不起心肠。衍之不想你我反目,所以本王今日前来并非仗势相逼,而是真心恳求。”他侧身,一指伸手后方那半人高的物件,“本王搬空了整座王府,尽数为聘,还请祭酒成全。”

  苏高章面不改色,“王爷这算盘打得精,日后我儿若随了你,这些财物不过左手换右手,一样归你王府所有?”

  “这些不是给衍之的,而是给您的。”

  ???

  啥玩意儿?!

  苏长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苏高章也吓了一跳,登时瞪大眼睛看叶庄,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叶庄没有立刻回答,从某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本册子,这才说道:

  “我知道祭酒不过是怕衍之日后受了委屈,账本在此,本王愿交出所有财物,包括日后王府所有收入,尽归苏府所有。”叶庄顿了顿,“把持着王府所有收存,祭酒总不怕衍之受了委屈。”

  一指节厚的缃锦册子递到苏高章面前。

  苏高章整个人都混乱了,饶是他读了一辈子史册野史,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见他抽着嘴角无语又震惊地看着账本,并未接过,好一会儿才抬头艰难道,“王爷权倾四海,小小黄白之物值得了什么?”

  以叶庄能力,这些东西就算送了出去,以后随便找个由头要回来便是,哪怕他握得再紧也没用。

  叶庄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见对方不接过,他面不改色,自然地将账本放到桌子上。

  “这确实不值当什么,本王只是想告诉祭酒,纵是我一生凌傲,可唯独对衍之硬不起心肠,也甘愿为了他自折腰肢。”

  叶庄笑了笑,眉宇间似冰雪消融,“我自幼父母双亡,无亲属从旁教导,性子诡异难以亲近,偏他能这般容忍谦让我。从前不识情为何物,只是遇上他后,世间万物忽然可爱,开始学会做一个人。”

  苏长音扒着门框的手微微一松,神情愣怔。

  “曾几何时,也有人如祭酒这般对衍之咄咄相逼,只为了试探他是否对我真情,甚至还要取他性命。衍之不舍我苦恼,从来不说半句,独自咽下这份担忧。以心换心,如今我自然不愿见他因此难过。”

  “我不知如何劝动祭酒,但只请祭酒给我一次机会。”

  苏长音的心中蓦然一酸。

  事到如今,他心知自己不能再躲下去,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抬腿迈了进去,鼓起勇气抬头喊道:“爹!”

  两人齐齐转过头来。

  苏高章脸色一变,怒斥一声:“你来干什么?!”

  叶庄则是弯唇微微一笑,朝苏长音伸出一只手,“你来啦?”

  他的神色不见一丝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他来了。

  苏长音鼻尖酸涩,上前牵住他的手,上前一部两人护到身后,转头直视苏高章,“爹,我喜欢他,你别再欺负他。”

  苏高章气急败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然是知道的。”苏长音眼眶微红,吸了吸鼻子撒娇道,“可是爹不也说了,情爱由心,你当年与娘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照样过得恩恩爱爱,我和他又怎么不行?”

  “这不一样。”苏高章冷冷道,“龙阳断袖乃是旁门左道,怎可相提并论?”

  苏长音干脆耍起了无赖,“爹,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搬到王府住去,将日子过给您看,等您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再什么时候搬回来。”

  “你敢!”苏高章猛地一拍桌子,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你若是敢踏进王府的门,就别再回来!”

  叶庄皱了皱眉,扯了一下苏长音的袖子,示意别在苏高章气头上撒野,苏长音却反手握住他,安抚地捏了捏。

  “那我就走了,爹爹。”苏长音眼眶微红,在苏高章眼睁睁的注目下拉着叶庄就往外走,“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苏高章阴沉沉地注视着他们。

  苏长音拉着人径自走到府邸大门,遥遥冲里头喊道:“我真的走了。”

  “滚!”茶盏瓷器破碎声乍响,紧接着传来苏高章的怒骂声。

  苏长音撇了撇嘴,直拉着叶庄走出府门好几步才停下,抹了一把脸,眸底莹润尚未收住,唇角先勾出一抹得意俏皮的笑容。

  叶庄落后半步看不见他的神情,还以为苏长音在抹眼泪,不禁皱起眉,上前一把揽住他,语气带着几分愧意,“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祭酒爱子心切,我应该再徐徐图之的……”

  话音戛然而止。

  苏长音指尖点在他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你别慌,我心里有数。”苏长音眨了眨眼,“我爹那个人精着呢,若是打心眼里半点不同意,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叶庄怔了怔,似有所悟。

  苏长音竖起耳朵聆听,同时在心中默念——

  一、二、三……

  还没数到第十声,果听苏府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高章走到台阶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准确点说是瞪着苏长音——

  苏高章心中复杂难辨。

  天底下没有愿意伤害子女的父母,虽然他嘴上一直说着子嗣人伦,但其实根本没把这些放在眼里,更多的只是怕自家儿子被欺辱,否则早就把叶庄赶出去。

  尽管苏高章不情愿这两人在一起,但此时此刻看着两个青年紧贴一起的身影,也不得不承认他没办法把这两人分开。

  苏高章紧紧盯着他们,心中涛浪似的翻来覆去闪过多少念头,最终慢慢冷却下来,深吸一口气,粗声粗气地骂道:“还不快进来,两个大男人在外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苏长音面色一喜:“爹!”

  苏高章干咳一声,虎着一张脸看向叶庄:“账本在哪里,先说好,但凡你王府有一点私藏,老夫决计不会同意的。”

  叶庄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长音先欢呼一声,一把丢开他扑进自家老爹怀里,晶亮的眼眸完成新月,语调喜悦而高扬:“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苏高章别别扭扭地搂着青年,很快就被青年闹得半点气性都没有,冷冰冰的脸庞很快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来。父子二人立在冬日积雪的台阶上,日光斜斜照射笼罩,遍身通明。

  叶庄立在墙檐阴影下,呆怔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心中某个空缺在这一刻被涓流充盈填满,他忽而一笑,说出了方才被打断的回答:“祭酒放心,本王绝无藏私。”

  他振臂挥袖,抬腿踏前,步入这片温暖的曦光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差不多完结了。

  可能还有一章,也可能下一章并入番外卷。

  宝子们2023健健康康,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