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四周寂静, 倒是便宜了他们两人。

  苏长音一开始还有些别扭,毕竟自家母亲灵位在前,不过后来察觉叶庄没有出格动作, 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互相依偎絮语,不知不觉间苏长音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身旁已经没了叶庄的身影, 他正睡在椅子上, 身上盖着叶庄的大氅, 一旁桌上静静放着一个红色的小荷包。

  苏长音拆开一看,里头滚出几只玉雕的小豹子, 或坐或躺或嬉戏, 憨态可掬。

  算是很别致的压岁钱了。

  苏长音心中一暖。

  他起身回屋, 漱口更衣拾掇一番, 复又回来给自家母亲上香, 跪在地上小声道:“娘,这就是儿子心悦之人, 您在天有灵, 一定要保佑我能过父亲这一关。”

  玄色牌位漠然静立, 寂寂无声。

  上完香,苏长音便动身回常生院上值。

  大梁朝虽然假期长, 但期间太医仍需轮番当值坐镇,今日刚好轮到他。

  苏长音到了院子刚放下药箱,取出红封及碎银,给药童们做好封包, 正准备发下去, 突然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哭喊, 夹杂兵戈击打之声。

  外头有人高声吼叫:“快跑!叛军进宫了!”

  苏长音瞬间反应过来,脸色骤变,起身冲了出去。

  常生院的院门向来是紧闭的,只见几个药童躲在门后挤作一团,扒着门缝往外看,顿时被外面刀光血影骇得倒退几步。

  苏长音眉头一皱,伸手拉着他们往后带,沉声道:“都躲起来!”

  药童们如梦初醒,慌忙往里间跑。

  就在此时,紧闭的院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一群手执兵甲的士兵冲了进来,苏长音眼前一花,就被一群人冲上来动手押住。

  臂膀被后拧钳制的疼痛感令他倒吸一口气,随后咬唇止住,抬眼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皇宫之中擅动兵戈,不要命了么?!”

  对方置若罔闻。

  一个高壮威武面容含煞的男人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回头问道:“可是这人?”

  他身后着太监服的一人忙回道:“正是。”

  柔媚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苏长音立刻回想起当时在大理寺睡梦中听到的那道声音,顿时心中一沉,“是你,你去过大理寺。”

  声音几乎是肯定的。

  那太监笑道:“对不住了小太医,谁叫如歌王对你如此关爱有加,要怨就怨他。”

  最坏的猜想果然应验了。

  苏长音心中一凉,这群人果然就是曹家的叛党。

  男人则直接明了地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摸出绳子把苏长音五花大绑,押着他往外走。

  踏出门的那一刻,苏长音几乎被骇到说不出话来,目之所及俱是尸体和鲜血,这群人凶残到几乎没有人性,无论士兵还是宫女太监一律格杀,不见一个活人。

  不远处杀声连天,领头男子似乎生怕出现意外,一刻都不敢停留,眼看宫门就在不远处,一骑铁马踏着絮絮飞雪掠至眼前,昂首嘶鸣挡住他们去路——

  马上人身着皮裘,手执马鞭,沉声道:“将人给我。”

  领头的男人满脸愕然:“少爷?!”

  曹时荣居高临下,“东门那处势弱,我奉父亲命令将他带走,让你们速去支援。”

  领头的男人目露迟疑,“……可大人说过,为防意外,中途以烟雾弹为信号,其他命令都做不得数。”

  曹时荣镇定自若,“情况有变。怎么,难不成本公子还能骗你?”

  男人连声道不敢,犹豫几下,命人放开苏长音,一行人往东边撤去。

  曹时荣眼看他们跑远,倨傲神情立刻一收,下马七手八脚地解去苏长音身上的绳子,十分愧疚:“对不起师兄,连你受累了。”

  苏长音默不作声,一双眼睛静看对方慌乱的神情和动作,良久才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曹时荣动作一僵,脸上的愧疚之色愈重了:“是我的错,上次在酒楼中见王爷对你言语冒犯,我心里气愤,回府后和父亲诉状,希望我父亲能向皇帝谏言,挫挫如歌王的气焰……那时疯传我父亲有反心,我原以为是别人强加的罪名,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父亲还把我说的事记在心上,暗地里四处打听你……”

  大概是自知理亏,他越说越气音微弱,很快又连忙补充道,“不过自前几日知道我父亲计划后,我就急忙通知师兄了!我借除夕赠礼的缘由在师兄的礼盒中夹带一封书信,希望师兄能离京避祸的!”

  苏长音一愣,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一段,不过转念想到他病了好几日,只怕当时没人有胆子拿这件小事来叨扰他,遂就这么错过了。

  “今日我听线人禀报师兄前来,就知道师兄没看到信,于是急匆匆敢来相救,还好来得及时。”他拍了拍胸膛,一脸心有余悸。

  苏长音默然片刻,缓缓道:“既然知道你父亲是错的,你还不快去阻止他,免得他再犯下更大的罪过。”

  曹时荣浑身僵住。

  他逃避开苏长音的眼神,有些不自然,“改朝换代不好么,皇帝年老体衰昏庸无能、纵容臣下无法无天,此时有人站出来除弊兴利、振兴朝野,总强如今这一潭死水。”

  “那你的侄子骄横跋扈、难道就有为君之资质?”

  曹时荣咬了咬唇,“有我父亲在。他才德出众,必然能辅佐好三皇子。”

  “……”

  苏长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听曹时荣话里的意思,竟是半点不知道自家老爹勾结异国,还间接害死过一城的城民和守军。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曹时荣这一副阳春白雪的模样,恐怕他爹平日里根本不让他碰这些腌臜事……否则怎么会蠢到把老爹逼宫的消息透露出去。

  苏长音叹了口气,不再劝说,抬头看向冬日阴沉的天空,轻声道:“零三。”

  “是。”

  低沉的回应声在虚空中响起。

  曹时荣顿时毛骨悚然!

  他猛然回头,还没看清人影,后颈突然的剧痛令意识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对不住了。

  苏长音在心里轻声道,随后把昏过去的少年拖到偏僻的地方安置起来,这才回来对零三说道:“我要去找太子。”

  零三有些犹豫,“太子那处有零七和零八看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是与不是,总要去看看才放心。”苏长音翻身上马,垂眸问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主子说曹家兵马薄弱,若是逼宫势必会盯着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只需在宫中守株待兔,他们会自己掉进陷阱。”零三语调迅速,“主子早就在宫中备好了兵马等曹家动手,而耶律王子则负责假意稳住与曹家的盟友关系,只待他们一动手,就断去曹家的所有后路。”

  “倒是好一招瓮中捉鳖。”苏长音若有所思,突然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叶庄是不是知道曹家早就盯上我了?”

  零三浑身打了个激灵!

  纵使以他这样单身多年的情商,也觉出这句话有点危险,“扑通”一声整个儿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口中高呼道:“苏小公子明察!主子、主子确实早就知道,但是并没有让公子犯险的意思,早已暗中责令属下护好小公子,那些人根本不足为惧,是属下方才一直在等待时机才拖延了一些……”

  零三额冒冷汗,吓得都语无伦次了。

  天可怜见,上一次他就差点惨遭退货,这次如果再因为办事不利让苏小公子产生误会,那他的项上人头可以割下来给同僚当球踢了。

  “起来,跪我做什么,我又没生气。”苏长音有些好笑,“你们怎么一个个总爱将我当做瓷瓶儿。”好似他碰一下就会碎了似的。

  苏长音原本只是试探一下,以叶庄那性子,明知道有人想加害自己但是仍没有什么动作,那么对方多半也就是只纸老虎,心中的大石顿时落下了些许。

  “我抄西宫近路过去,你一路当心点。”

  他吩咐一句,策马扬鞭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零三一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运起轻功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