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 转眼到了冬至节这天。

  冬至数九,祭祀祭天,焚香消寒, 以祈来年安泰风顺。

  因着今年白灾的缘故,天家冬至的祭祀活动格外隆重,一大清早便领着文武百官往登天台祭拜先祖,苏长音和苏高章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国子监祭酒, 不在朝臣之列, 倒省了这些功夫。

  苏长音睡到日晒三竿, 迷迷糊糊中就被自家老爹从床上挖起来,拾掇一番拎着往宋府走——

  苏家没有夫人, 两个大老爷们当然不懂如何祭祀, 这种事向来都是由府中的管家处理, 两父子更多的则是往外串亲戚。

  结果刚到宋府, 互相见了礼, 屁股还没坐热,小厮长吉满脸惊恐地自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 “……少、少爷, 老爷!不不不不不不好啦!!”

  苏长音连忙作势瞪了他一眼, “什么事大惊小怪!”

  长吉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手指着门外, 哆哆嗦嗦道:“……咱们府、府中来了一位大臣,传圣旨的!!”

  噗————

  苏高章一口茶从口中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苏长音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你确定没看错?!是圣旨?!”

  “……是是是是是的!”长吉语气惶恐不安,“一个自称许内监的大人, 手捧圣旨, 被几位军爷簇拥着正在府中等着!”

  这下父子俩都坐不住了, 连忙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回到家中,果见一位身穿红色蟒袍、手执拂尘的老太监立于庭院,身侧几名魁梧禁卫军跟随身侧,不是皇帝身边的内监大总管又是谁?

  苏长音连忙跟着自家老爹上前见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天子近臣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苏高章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拱手笑道:“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竟劳动许内监亲自过来。”

  “祭酒莫慌,是喜事。”许内监笑眯眯的,“陛下今日祭天,很满意城外疫病处理妥善迅速,招了陆院判问询,得知祭酒家的小公子功不可没,特意拟了圣旨以示嘉奖。”

  说罢,浑灰中带着几分和蔼的眼神转向苏长音,“苏小公子,接旨吧。”

  ???

  这是给他的?

  苏长音瞪大眼睛,有些受宠若惊——这可是圣旨啊!换算下来,是不是等于现代中.央给杰出公民颁发奖章?!

  想到这点,他激动得两眼放着亮光,立刻喊来下人摆出香案,亲自点了香烟,手脚伶俐地扯着自家老爹跪下来接旨。

  “顺应天时,受兹明命……”

  一长串的古文之后,许内监又指着身后两个禁卫军抬出来,“这是陛下特意挑选的赏赐,小公子快谢恩收下吧。”

  苏长音俯身磕头谢恩,屏住呼吸虔诚地垂头双手接过圣旨,眼角的余光瞥见禁卫军放在地上的红木宝箱,忍不住在心里“嘶”一声——

  ……哇,好大!

  光是上面的宝石就有他拳头这么大了!

  颁完圣旨,苏高章连忙取了金银相赠,许内监却推脱着怎么也不收,执意要走,苏高章只能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送完了人,这才回来说道:“今日能得圣上恩典,多亏了陆院判为你美言,你先在家呆着,为父亲自登门与他道谢。”

  苏长音点头称是。

  苏高章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

  ……

  送走了自家老爹,苏长音这才有闲心细细打量赐下来的赏赐。

  先是啧啧称奇地围着箱子转了两圈,一脸稀奇地摸了摸,心痒难耐忍不住掀开去看,差点被闪瞎双眼——

  里头整整齐齐地堆着金银珠宝,血珊瑚摆件、琉璃细颈瓶,偌大的东珠浮着幽幽荧光——每一样都贵重无比。

  他翻着翻着,心中疑云愈重……这些东西太贵重,他一个小小太医就算做了天大的好事,也担不起这样的恩宠。

  正思虑间,突然翻到底下有层棉布一样的东西,掀开一看,黑金相间的舞狮宠物装瞬间占据了眼帘。

  一张信笺自衣内夹层轻飘飘落下——

  “看你挺喜欢豹衣,着手让绣娘多裁了几件——庄”

  “……”

  好了,他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苏长音面无表情地捏着信笺,满腔激动热情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

  真是的!让他白开心一场!

  “下次要干什么让他自己来!”苏长音忍了忍,终究一脸不高兴地对空气来了一句。

  “是,零三知道了。”

  这些东西还是还不回去了,只得唤来下人一一抬回自己的院子。

  看着就流水似搬进自己屋中的,苏长音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发苦。

  叶庄再送下去,怕是十个他都倒贴不起……唉。

  正发愁间,令无芳自院门走进来。

  “霍!”

  令无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一院子的金银珠宝闪瞎眼睛,快步上前搭着青年的肩膀,一脸凝重,“师弟你这是劫了哪家的富,来快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把他家灭口,省得京兆尹来找你的场子!”

  “少贫!”苏长音一把拍开他的手,把圣旨塞进对方怀里,翻了个白眼,“这可是赏赐下来的!”

  令无芳俊朗眉梢一挑,展开圣旨凝目细读,身形一顿,再抬起头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酸溜溜道:“陛下可真阔绰……”

  苏长音心道,有人想当冤大头我也没办法。

  “不说这些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师长贺冬,不过方才听门房说出门去了,便来寻你一道儿快活去!”令无芳想起什么,“嘿嘿”一笑,收起圣旨放好,“走走走!今儿个冬至,呆家里太无趣了,哥带你出去玩儿去!”

  说罢,扯着人风风火火往外跑。

  苏长音被他拖得一个踉跄,连忙问道:“玩?去哪里玩?!”

  “自然是去好玩的地方。”令无芳拉着他出了苏府大门,回头狡猾一笑,“今儿个皇城里……哎哟!”

  话未说完,迎头撞上一人。

  “什么人?!眼睛不看路的吗?!”令无芳连忙稳住身形,抬头怒目而视。

  一道略显冷淡的少年音回应道:“你又是何人?”顿了顿,很快带着几分危险,“你拉着师兄做什么?!”

  ……嗯?师兄?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苏长音动了动耳朵,探出头一看,竟然是曹时荣。

  曹时荣身穿一袭深紫色滚边棉衣,发上的宝石轩冠将他衬得矜贵无比,他孤身一人前来,手中提着礼盒,往常形影不离的表弟没有跟在他身边,略带冷意的眸子正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你是……曹家的公子?”令无芳也认出人了,眼神微妙地上下打量对方。

  从对方孔雀求偶开屏似的打扮,打量到那双戒备地盯着自己手上动作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把苏长音往自己身后一扯。

  偏生苏长音无知无觉,又探出头来脆声道:“你也是来贺冬的么?我爹刚才出门了,恐怕你要改日再来啦!”

  “无妨,我将礼物送到也是一样。”曹时荣不动声色,“不知道师兄要去哪里,既然祭酒不在,我与师兄一起过节也是一样。”

  苏长音转念一想,人家特意前来贺冬却令其白跑一趟,怎么说都不太好,于是爽快点头答应:“行,那一起去吧!”

  令无芳:“……”

  他一句“我们有约了”硬生生噎在了嘴里。

  曹时荣神情一喜,快步上前将贺礼交给门房,又折回苏长音身边,占据了他身边的另一个位置。

  少年笑盈盈道:“我们走吧。”

  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

  冬至的皇城热闹非凡。

  令无芳口中说着“去好玩的地方”,领着他们左弯右拐,然而不出苏长音所料,他的脚步果然停在了窑子巷中。

  这个时代的窑子包含了所有的娱乐项目,不止有妓院,戏台子、猜灯谜、吹糖人的甚至连赌坊都有。

  令无芳领着他们往一家设立在戏台子对面的酒楼里钻,笑着说道:“对面的醉月楼里今日有位旦角儿亮嗓,据说姿容绝美,倒是值得品鉴品鉴。”

  说着,话锋一转,“若是曹公子不喜这等风月之事,不必勉强,窑子里还有其他好玩事物,可自行去寻些乐子。”

  曹时荣负着手,淡然一笑:“令公子多虑,不过小场面罢了。”

  令无芳轻笑一声,“看来曹公子也是惯来流连于花丛中的好手……是不是呀师弟?”

  曹时荣笑容凝固在脸上,冷飕飕地瞥了令无芳一眼。

  苏长音:“?”

  是他的错觉吗?

  总觉得两个人有一股很冲的火药味儿。

  令无芳吐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地往里头走,然而三秒之后,就传来他的怒吼声:“小爷我从前个月就订了你们这儿最好的位置,今儿个说被人包场了?!”

  声音之大,惊得路人频频回首。

  苏长音吓了一跳,抬腿往里头走,就见小二抬手擦着头上冷汗,点头哈腰赔罪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对方是个大人物,小店惹不起……”

  “小爷管他是谁!”令无芳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也不去京城打听打听,小爷的来头……”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噔噔噔跑下来另一个小二,冲他们赔罪道:“这位爷息怒,那位包了场的爷儿说请几位上去观戏。”

  “来得正好,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

  令无芳冷笑一声,大步走上楼。

  苏长音有些不放心,紧随其后,只见前头怒气蓬勃的背影,在推开二楼的大雅间后……瞬间僵在了大门口。

  苏长音:“?”

  他探出头一看,只见临窗的桌案边坐着两道人影,一人身材高大野气魁梧,另一人则身姿冷然俊逸如山川皓月。

  正是多日不见的耶律旬和叶庄。

  叶庄单腿屈起,手臂搁在膝盖上,正捏着酒杯抿唇轻饮,听到动静转动眼眸,直直望向苏长音,唇角忽然绽开一抹笑容,“你来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