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一天，聂然问了沈黛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月下，树影斑驳间。
远远打来的车灯前。
刚刚背完《蜀道难》的聂然眼眸深深，问她，一字一顿：“你说，蜀道难吗？”
“……”
好家伙，这叫什么问题？
沈黛哽了哽：“难…吧？”
聂然又问：“为什么呢？”
这还能问为什么？！
沈黛面无表情：“因为…李白说的。”
不然怎么就连名字都叫《蜀道难》呢？
*
于是那天挥之不去。
树影下，灯火间，亭亭而立，问那么无厘头问题的聂然，很长一段时间，光顾她的脑海。
沈黛又看着聂然发了一上午的呆。
代欢戳戳：“…你最近，有毛病了？”
就连大早上，也跟着聂然一起来上学，她觉得她放荡不羁的小伙伴…不是本人。
“你才有毛病，”沈黛一个白眼，“我这叫思考。”
思考…聂然的脑回路。
聂然停下笔，看一大早苟延残喘非要和她一起来学校的沈黛，勾唇笑了笑：“我去办公室问个题，你要一起去吗？”
沈黛想，我去个屁啊。
“走，一起。”
代欢：“……”
那份冷掉了的鱿鱼炒年糕好像还在眼前，她风尘仆仆赶去医院那儿的小餐馆，连导航都不认识的路。
好不容易找到了，迎面就见到柜台上老板娘风尘一笑。
她差点以为被沈黛卖了。
最后，代欢孤零零抱着餐盒打道回府。
人呢！
给她吃的，连人都不等一等的吗？
少女心凉透了。
代欢哭唧唧守着孤座，望着门。
沈黛人都跟出了门，才记得问聂然：“你要问什么问题？”
《物理进阶》刷啦啦，一道被标红的大题在沈黛眼前一蹿。
沈黛：“……”
别问，问就是后悔。
沈黛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有一天也会成为监督别人学习的存在。
接下来的时间，聂然休想再在她眼前逃…哪怕那么一次课。
沈黛没跟进办公室去。
她怕物理老师会讶异地一挑眉，笑得精光，然后问别的同办公室的老师：“这不是…沈黛吗？”
于是齐刷刷的目光跟雷达似的，沈黛面无表情地说“不是”也没人信。
想想就头秃。
沈黛自觉往瓷砖边一站，离门的距离那么那么远。
聂然总是带笑的眼停留一小会，凑近让她乖乖等着。
沈黛垂着头应了。
她不喜欢。
哪个学渣喜欢到办公室门口的？
跟罚站一样。
虽然像罚站，但沈黛还是歪七扭八、半耷肩膀，双手插兜，整一街上放飞梦想的落魄青年。
白净的面孔很出戏，乖乖巧巧地像是橱窗里矜贵的娃娃。
娃娃被搭讪了。
沈黛转头看显然刚从楼梯走上来的叶乘风，听着他的“你好”，漫不经心，垂头应付了一句“你好”。
叶乘风找话题：“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沈黛懒散随意：“因为半个人会很恐怖。”
叶乘风面色一僵：“……”
又被冷到。
“哈哈，”沈黛才找补，附带人工假笑，“开个玩笑，因为聂然去问问题了，我陪她。”
叶乘风再接再厉：“前几天好像没看见你，是请假了吗？”
“不是，是逃课。”
叶乘风想，她总这么直接吗？
“你书包上的小玫瑰很好看，我可以问你要个链接吗？”
“…不能，”沈黛眨了眨眼，记起了书包上的小玫瑰，“那是我家里人自己做的，没有链接。”
而且做小玫瑰的胡婶躺在医院里，她自己见一面都难。
叶乘风放弃了，也和她一同倚在瓷砖墙面上，相顾无言，但倘若一起等着，他也乐意。
走廊靠外是对面教学楼的红墙白砖，沈黛看得百无聊赖。
“叶…”沈黛偏头，叫了叶乘风一声，剔透的眼眸盛光。
但她记不得叶乘风的全名。
“乘风，”叶乘风好脾气笑笑，把翻折的校牌给沈黛看，“叶乘风。”
他一字一顿，好像在教沈黛念出来。
“好吧，”沈黛从善如流，“叶乘风。”
她问：“你和聂然，之前是一个班的对吧？”
“对。”
“那…”沈黛想在这里打听出些什么，压低了声音，做贼心虚般，“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乘风顿了顿，犹疑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沈黛：“……”
谁让你发好人卡了？！
我不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吗！
叶乘风见沈黛面色不虞，很快接口继续：“我其实一开始觉得，她像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总是垂眼学习，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班里多热闹好笑的事儿，她都不见得有多动容。
“总觉得她性格孤僻冷淡，很不好相处。”这话像坏话，叶乘风自觉补充，“其实不是，她…很好相处，虽然为人冷淡，但是没什么坏心眼。”
沈黛想，这我都知道。
“她有自己整理的笔记，条理清晰，历史纪年什么的都划分得清清楚楚，”叶乘风笑了笑，“她们很多人都藏私，聂然不。”
她坦然而无所畏惧。
“说来不太好意思，”叶乘风说，“我和她并不相熟，最后的交流也只是帮忙拿了几本书而已。”
“不好意思，沈黛，”叶乘风彬彬有礼，“我知道的不多。”
比起这种正经事，她比较关心别的。
比如…
沈黛主动发问：“那…有人暗恋她吗，她有谈过对象吗？”
这就把叶乘风问倒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叶乘风赧然，“我和聂然真的…话都不怎么说。”
“你们男寝晚上夜聊，不聊这种吗？”沈黛疑惑，“嗯，不聊聊暗恋的女生吗？”
叶乘风倒是好奇，一个女生怎么对男寝夜聊话题那么熟悉。
他没问出口，就见恹恹的、懒散得没骨头似的女生陡然扬起脸，侧脸弧度柔和美好，突然间阳光起来的模样让人心念一动。
他跟着眼神看了过去。
聂然走出了门口，手里的本子被卷成了棍，沈黛望向她的眼都直了，叫她名字的时候自发就笑了起来——“聂然！”
叶乘风也跟着打招呼：“你好，聂然同学。”
聂然一出门就见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她见不得这两个人待在一块。
“你好，”聂然走到沈黛身边，回应叶乘风，“你也是…来问问题的？”
叶乘风点了点头，手上那个被沈黛忽视很久的试卷被叠成了小豆腐块，“正巧遇见沈黛，就聊了几句。”
聂然闻言，转身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沈黛，佯装无意：“聊天，聊什么？”
“……”沈黛快言快语，磕巴只一瞬：“在说学习呢！”
叶乘风脸都僵了，随即笑了起来。他看出来，沈黛和聂然的关系是真的很好。
聂然无奈，敲她脑袋：“我傻吗，沈黛？”
这话说出来，有人信吗？
“好吧，”沈黛还有别的话说，“他喜欢我书包上的小玫瑰，问我要链接。”
聂然看到过那个玫瑰，确实好看又精巧。
“就这样？”
“就这样！”
斩钉截铁到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聂然无奈低声笑了笑，放过了沈黛。
“那我们先回班级了，”聂然跟叶乘风挥挥手：“拜拜。”
“好，再见。”
叶乘风见她们没影后，才进了办公室。
*
代欢望眼欲穿、望穿秋水，终于盼回了两位姑娘。
沈黛嫌弃：“你表情收回去点，过分了。”
代欢：“嘤~”
“嘤也没用！”
“唉，”代欢自我感伤，“我现在嘤嘤嘤都没用了，以前，你连看我皱皱眉都会心疼。”
这是哪个鬼的以前？
沈黛表情逐渐失控，聂然笑着牵住沈黛，阻止沈黛取人狗命。
代欢还在剧情里：“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取你狗头。”沈黛面无表情打破，然后单单只翘一边的唇角，凶狠得代欢几乎出镜，“别别别，我就是最近看电影嘛，冷静。”
代欢还在劝阻：“姐，认真…你就输了！”
沈黛：“……呵。”
聂然拉着的手没松开，代欢眼尖“哦呦哦呦”叫了起来，“哈，你们有…”
聂然松手很快，沈黛当即亮了亮爪子，在代欢面前挥了挥，带风声。
代欢冷静下来：“你的手真好看。”
沈黛没绷住，笑了起来，伏在聂然肩上，觉得代欢傻不隆冬的。
*
那本电影，聂然看过。
沈黛也看过。
可能这句话洗脑太成功了，沈黛上课偷摸瞄同桌冷淡疏离的眉眼，不知道怎么，偷偷有了个疑问。
写了张小纸条传给上着语文课，满桌摊开的都是物理试卷的聂然。
聂然诧异一眼收下纸条，细细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风骨傲然，是沈黛从小练好的字：
你说，你会做个盖世英雄去娶你的意中人吗？
哦不，你是要嫁。
嫁给意中人，做他的盖世英雄？
盯着“他”字皱了皱眉头。
聂然想，她不想做盖世英雄。
英雄要拯救世界，最大的愿望要是世界和平。
她不行，她满心偏私，她囿于情爱。
天平上全世界都比不过一个沈黛。
聂然提笔：
我不想做盖世英雄，我只想陪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