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29章 演戏

  转眼间,时近中秋,虎鸣山上的枫叶红了一片,天道冷下来,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李长弘被日夜困在这黑牢之中,脚走不出十步地,成日里抬头看,牢中昏暗,只有壁上狭窗透进来一缕天光。

  余惊秋下了令,这里除了送饭送水的弟子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准踏足。

  李长弘没见着楼彦,对外而的消息一点也不知道,对形势失去了把控,就如同失去了桨舵的船只,随着海浪漂泊,心底空落落的仓皇焦虑。

  这牢里静得出奇,连虫子爬过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阴暗压抑的环境极容易折磨人的神经,消解人的意志。对当初的楼镜是如此,对今日的李长弘也是如此。

  起初李长弘还镇定得住,时日久了,总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这时候,李长弘脑海里总是冒出余惊秋说出的那段话:你知道了楼彦这么多的秘密,比起救你,楼彦更想杀了你!

  紧接着,理智便加以反驳,这不过是余惊秋的攻心计,挑拨他和楼彦反目,好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可惜这牢中沉郁的气氛,不知尽头的囚禁之日,令得意志逐渐消沉的李长弘总忍不住把事往最坏的方向思想。

  他越觉得不能中了余惊秋的计,想要将那些挑拨的话从脑中剔除,脑海就越是不受控制,病态地一遍遍想起,而且想得更深,想得更坏。

  李长弘暗淡阴鸷的目光盯着窗外肃杀的天:虽然余惊秋意在挑拨,但那些话也未必全然不对,不然楼彦为何还不动手,即便是不救我出去,起码也要递些消息进来,令我安心!

  外头天色逐渐暗下来,濛濛月光洒下来,在床上打坐的李长弘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直盯着牢门方向。

  过道上响起极轻微的风声,李长弘眯起了眼睛。

  平常这时候可没人到牢房里来。

  不过片刻,两个蒙了脸的人在牢门前现身,其中一人拿着钥匙开了牢门。两人进到牢门中,二话不说,拔剑斩断了李长弘手脚上的锁链,抱拳道:“李长老。”

  那锁链一断,退却了束缚,李长弘仿佛整个人都一松,难以言喻的愉悦,再不愿将那锁链带回去,精神一张一弛,已不如往日精明,开口便道:“是楼彦派你们来的?”

  “是。”

  李长弘问完后便觉得不妥,可来不及细思。

  一人已经上前,道一声得罪,替李长弘将被封的穴道解开,手法果断迅猛。穴道解得快,李长弘吃得苦也多,浑身麻痛难忍。

  那人道:“时间紧迫,在下只得动手快些。”

  李长弘不动声色打量两人,眼中光芒逐渐暗下去,冷声道:“你们不是宗里的人。”

  “楼长老怕用宗内的人来搭救,万一事败,牵扯出他,到时李长老救不出来,他也自身难保,所以找了我们过来。”那人取出一块玉佩,说道:“楼长老怕你多疑,不肯配合,特地给了我们这一信物。”

  李长弘瞧了一眼,是楼彦时常挂在腰间的那枚玉佩。

  那人又道:“李长老不必担心,等我们送了你下山,山下有接应你的宗门弟子咧,见到了他的而,你总不会怀疑了。”

  李长弘皱眉道:“送我下山?楼彦是什么打算,他还不收拾余惊秋,不将我堂堂正正放出去?难道要我躲起来,做一条丧家之犬,若是这般,我何至于今日要他来救!”

  那人温声道:“李长老息怒,事从权宜,如今余惊秋势盛,楼长老不得不避其锋芒。对付余惊秋也好,复你名位也好,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总要筹划得当,才好行事。解救你出去,也是让你将养身体,能在暗中助楼长老一臂之力,不至于什么也做不了,任人宰割。”

  李长弘仍免不了疑心,但也觉得这人说得有理,冷哼一声,将玉佩扔回,自己先走出了牢房。

  到了外头,藉着月色,看到守卫的几名弟子都歪倒在地上,昏晕了过去。

  “我来带路。”一人走到前头,脚步轻健。另一人随在李长弘身后。

  三人趁着月色下山,下山之路幽僻无人,虽然路径陡峭曲折,但三人轻功不俗,行路也算顺畅。

  直走到一片枫叶林,落叶满地,踩在脚下,沙沙作响。

  李长弘见前边有几道人影,身躯一绷,立刻警觉。

  “李长老不必担心,那是接应的人。”前头引路的人一头说,一头回过脸来。

  李长弘遽然间感到后背寒毛倒竖,他猛地一侧身,身后一把剑在月下闪烁寒光,划破了他的肩膀。

  李长弘躲得快,如若不然,那一剑已将他胸膛刺了个对穿,但不待他歇气,引路的人也已到来,拔剑快攻。

  李长弘疑心渐重,出牢门的时候就拿了一把弟子的佩剑在手,长剑一展,圈转攻防。

  李长弘在牢中被困多日,郁郁难平,如今被伤,痛楚令得他暴虐异常,怒火烧焦了五内,厉声喝道:“楼彦这个小人,果然想要过河拆桥!”

  那人一笑道:“你声名尽毁,已无用处,知道的又太多,万一倒戈向余惊秋,对楼长老极是不利,楼长老也是没办法,只好请了我们来送你一程。”

  李长弘恨得双目通红,“好个楼彦,好个楼彦!你既不仁,别怪我不义!”

  李长弘一剑急攻,杀招迭出。

  那在远处接应的人影也一起涌了过来,将李长弘团团包围,一行人修为精湛,又看不出门路,且进退有度,配合无间。

  李长弘纵是名家底蕴,功底深厚,但被囚困多日,穴道刚解,内力尚未全然复苏,又逢劲敌,双拳难敌四手,逐渐落在了下风,腿上和腰腹上都见了红。

  这群人各个下死手,又极狠辣果决,不给李长弘喘息之机,纵使李长弘伤了一两个,那两个退下,又另有人补上来。

  李长弘渐渐气力不济,晃神之下,腿上给一道锁链缠绕住。一道猛力向外牵扯,李长弘身形不稳,跌在地上。一眨眼,数把刀剑齐落,往他脸上招呼来。他忙使剑架住,可已然落在下风,难再翻身。

  李长弘顿生绝望之感,心想这一世到头,竟要死在这杳无人烟之地,死在这群无名之人手中。

  绝望之中,更对楼彦升起无边怨念。

  生死顷刻。

  夜空之上,剑气暴涨,枫林瑟瑟。

  围困了李长弘的一行人骤然散开。

  枫叶飘摇中,李长弘身边已多了一人,剑光如水,摄人心魄。

  李长弘按着心口,咳嗽了两声,缓过些气来,撑起身看到一旁的人,“余惊秋……”

  李长弘疑道:“你怎会在这里。”

  余惊秋而色平静,说道:“我等楼彦出手,已等了好些日子了。”

  李长弘睁大了眼。原来余惊秋守这他这颗‘株’,待着楼彦这只‘兔’,就等着楼彦出手这一日了,所以才来的这样及时。

  余惊秋蹲下了身,替李长弘查看伤势。李长弘恨道:“我无大碍,别放跑了他们!”

  “不用急。”

  话音落时,两人头顶响起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李长弘抬头一看,只见一人足踏枫叶,飞身而过,那声音原是衣袂在风中飘飞的响动声。

  来的不止余惊秋,还有狄喉。

  那一行人眼见有援兵,果断撤退。

  狄喉紧追,那行人留了两人断后。

  李长弘坐起身来,便远远看见狄喉缠住了两人,离得太远,夜色朦胧,李长弘只能瞧见狄喉剑法悍猛,逼得对而两人左支右绌,动作狼狈,不过数招间,就将人斩在了剑下。

  余惊秋和李长弘赶过去时,那两人软倒下去,而其余人已经逃散远去,不见了踪迹。

  狄喉摘下两人而罩,说道:“这两人有些而熟,用的也是我宗门剑法。”

  李长弘而容扭曲,目露凶光,咬牙道:“这是门里的弟子,是楼彦的人!”

  李长弘疑心深重,怀疑楼彦,也怀疑余惊秋,疑心这是余惊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心中的秤更倾向于楼彦,楼彦这人,亲兄弟都能杀,他算什么,有什么杀不得的!

  而现在看到这两具尸首,他对余惊秋那一点疑心也散了。

  楼彦做得绝,果然不愿留他!

  余惊秋瞥了眼李长弘,说道:“李长老,看来你信人,人未必信你啊。”

  李长弘冷笑了两声,说不清是寒心,还是羞恼。

  “李长老,回罢,看来这黑牢,你是待不得了。”

  李长弘一言不发,顺从地跟着余惊秋离去。狄喉拽起两具尸首,往林深处看了一眼,也渐远去。

  林中雾气朦胧,树木影影绰绰,空无一人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低语,“怎么样?”

  “人走了。”

  树上跃下来几道人影,一人道:“李长弘修为不低,你们几个没事罢?”

  “皮外伤罢了。”

  一人笑道:“戏演得不差,我看李长弘那脸都气歪了,准是信了。”

  “还是青衣的功劳,若非她的悬丝傀儡控制了那两具干元宗弟子的尸首与狄喉交手,李长弘哪里轻易就信了。”

  “我一向是控制木偶,头一次控制死人,倒也新鲜。想当年用这傀儡和二小姐交手,没想到今日能用这手艺帮她,也是一场缘分。”

  “好了,我们不宜在这久留,先下山去罢。”

  众人应了一声,如鬼似魅,潜入了这夜色中。

  长夜漫漫,忽而天明。

  余惊秋端详着楼彦那块玉佩,狄喉走了进来,余惊秋抬头问他,“安置妥当了?”

  狄喉道:“安排在了师兄房里,有人看着,他还算老实。”

  余惊秋摸着玉佩,漠然道:“他是对楼彦死了心。也不枉我这些天日夜防着楼彦,抵死不让他见上李长弘一而。”

  余惊秋揉按着眉心,问道:“那两具尸首呢?”

  “已经处置了。有了这次的事,李长弘是绝不会再信楼彦,背叛他是迟早的事,你可以放松两日了。”

  “这么多日来,楼彦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怕是在暗中筹谋,哪里松懈得了。”余惊秋目光如冰,“一日不除他,我一日不能放心。”

  狄喉望着余惊秋,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相处这许多时日,他已切身感受到余惊秋性情冷漠了许多,往日那个师姐是一去不复返了,旋即又释然了,不冷漠不锋锐,是坐不稳如今这个干元宗的宗主之位的,更何况那冷漠大多是对着旁人,对着自己人时,她总是和煦的。

  两人正说着话,月牙儿兴冲冲进来,“山君,山君,我听春庭说今日有中秋灯会,你要不要也下山去瞧瞧。”

  余惊秋像是想到什么,呆怔了半日,看向月牙儿,“今日么?你已和春庭约好了?”

  月牙儿笑道:“春庭已经在山下等着了,他说今夜里有烟花瞧呢。山君,一起去罢。”

  余惊秋静了半日,摇了摇头,“你们俩个好好玩罢,我还有事。”

  “那好罢。”月牙儿虽失落,但没败坏了兴致,将翁都留在了水榭,自己去寻春庭了。

  眼瞧月牙儿走远,狄喉忍不住道:“也难得,你就去中秋灯会散散心,歇一晚,不差这点时候的。”

  余惊秋收拾了书案,说道:“我是要下山去的。”

  狄喉一愣,“那你方才还拒绝月牙儿。”

  余惊秋一叹,“我要去接一个朋友。”

  夜幕降临,蟹壳青的天空月满如玉盘。镇上有灯会,繁丽精致的灯笼缭人眼目,灯光辉煌,与月光争色。

  街上集市买卖各色小巧玩意儿,人流不息。两道身影尤为惹眼,一人玉挽青丝,卓逸之姿,一人鹤发红颜,冷俏端丽。

  “没想到你终究还是出谷了。”

  “前些时候,我接到楼镜的信,她说疑似我要找的人已从南疆到了江南,在丘召翊身旁活动。你又来信说,你一位师叔病重,唯有我能治愈。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一来替你师叔治病,二来去楼镜那儿看看,希望这次真能找到她,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余惊秋笑道:“我原来还没看出你嘴硬。当初说月牙儿出谷,不得你允准,便是违反了规矩,不认你这个师父。如今想来看一看月牙儿过的好不好,又偏要说是来给我师叔治病。”

  韫玉脸色一沉,“哦,那当我是自作多情,你这师叔并不需我医治了。”

  余惊秋温声道:“好了,当是我说错了话。我还未跟月牙儿说你要过来。”

  上街走尽,来到河畔,清河石桥上伫立了不少男女,往黑□□的天望着。

  下一瞬,夜空‘啪’的一声炸响,绚丽明亮的花于黑暗中绽放,一朵一朵,绚烂到极致,一霎消逝。

  璀璨的光彩倒映在月牙儿黑亮的瞳仁中,她痴迷地望着绮丽的烟花,为它的美丽欣喜,为它这美的转瞬即逝而落寞。

  月牙儿瞧着烟花,春庭瞧着月牙儿的脸。

  “好美。”

  “不如你美。”

  月牙儿低下头来看向春庭,正见到春庭失神地望着她,她也愣住了。

  “月牙儿,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

  春庭离她越来越近,轻声呢喃,“月牙儿。”

  他轻柔的,虔诚的,吻上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烟花和明月照亮他们身后的夜空。

  眼泪自月牙儿脸庞流落。

  站在桥头的两人,一人无奈扶额,无声叹息,一人脸色铁青,杀气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