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27章 先机

  楼镜顾虑着余惊秋的身体,希望她徐徐图之,求稳不求快。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余惊秋已经开了头,接下来的动作只能以雷霆之势落下。

  贾寓被废了功夫,连同一帮师弟被逐出宗门,这是大典当日的事。李长弘被禁了足,事发三日后,才从韩凌那儿听了这档子事。

  彼时合宗上下人尽皆知,他这做师父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徒儿被逐出宗门的!他心知这必是余惊秋从中作梗。却也无计可施,一帮徒儿早被赶下了山。

  李长弘暴跳如雷,厉声道:“余惊秋,你欺老夫太甚!”

  屋中轰然巨响,桌椅箱笼被他掌风震得支离破碎。

  良久,望着满屋狼藉,他逐渐平息了怒火,铁青着脸走出屋来。

  李长弘再度罔顾了宗主的禁令,出了自己院落,暗中去寻楼彦。

  楼彦正自心闷。大典之时,他原要借弟子的抗议掀起声势,不说将余惊秋拉下台来,也能搅了那场大典,彻底毁了她的人望。却被余惊秋的强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余惊秋性格上的锋利已出乎他的预料,而更令得他始料未及的是余惊秋的功底!

  李长弘满心的怨艾,一见了楼彦便嘲讽道:“你想的好法子,什么欲速则不达,急中易出错。你等着余惊秋难以胜任,想要从她身上挑毛病,毛病没挑出来,反倒叫她磨快了刀,赶着我们一个一个杀!怎么着,我没说错罢,她要将我们逐个击破,要把我们蚕食殆尽呢!先圈禁了我,再逼死俞秀,接任宗主后,头一件事就是处置我的徒儿,想也知道,接下来就是我,是你!楼彦,楼长老,楼宗主!还不着急么,别等到了阎王殿,才知道当断则断的道理!”

  楼彦脸色难看,横了他一眼,“我倒也想雷霆出击,一口将她咬死,可师出无名,道理上站不住。这怪得了谁。若不是你当年心急,露了这么多马脚,至于今日治不死她么!”

  两个人为利而聚,虽在一条船上,心中却提防了对方。

  疑忌着盟友,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李长弘说道:“时至今日,你还在乎什么名声。等她出错,无异于坐以待毙。”

  楼彦冷笑一声,“李长老说得轻巧。大典上原有弟子要抵抗无道,拨乱反正,阻止余惊秋继任。可惜,全被余惊秋身手所震慑,计划落空。李长老既然也知道余惊秋不好对付,怎么不早先告诉我她功底深厚已至这个地步,好让我另有准备,不至失了防范啊!”

  李长弘脸色一僵。

  李长弘那日与余惊秋交手,对其功底有数后,心中惊骇难平,也曾想过立即告诉给楼彦知道。可一想到楼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火没烧到眉毛上,就冷眼旁观,只一个劲劝人不急不急,着实可恨。他心中有怨,将这事按下了没说,就盼着楼彦在这事上摔个跟头,也痛上一痛,方才解气。

  李长弘默然良久,叹息一声,口气略有缓和,“是我错估了形势。你预感得对,余惊秋身边那小丫头不是个普通人,医术了得,不输俞秀,下药毒不死她,倒叫她查出俞秀给吴青天开的药有问题来。现今有她在,就是下药也奈何不得余惊秋了,她功底深厚已超你我,到时候我们想破罐子破摔,以修为武力制服她也不能了。她在弟子中立了威,无人不服她,此时不对付她,假以时日,这干元宗就是她的天下。”

  余惊秋功底疯涨,打碎了楼彦的底牌,令得楼彦无法再从容以对。他沉吟良久,望着外边苍茫的天,乱云滚动,风声呼啸,他问道:“就是此刻破罐子破碎,又是能的么?”

  李长弘心中躁动不已,从楼彦左边走到他右边,“至少能杀她个措手不及!不要再去管什么名正言顺,你若是输给余惊秋,再好的名声也是惘然!”

  楼彦没有作声。

  李长弘道:“莫再犹豫,只要你动手,我第一个跟从你,你有根基,这宗内多少人是信服你的,余惊秋抵挡得住一个人,抵挡得住这股势头么。趁着众人的心还未变,趁她还未动手,吴青天还歪在病床上,藉机支开陆元定和狄喉,就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楼彦心知:李长弘这是破釜沉舟,要做最后一搏了。

  在见过余惊秋种种动作后,楼彦也隐隐动了这个念头。

  楼彦眉心微蹙,在书房中左右踱着步子,低着头思虑良久,道了声沉甸甸的,“好!”

  “既然如此,我去联络人,你寻个法子,调开陆元定和狄喉,不拘多少日,只要越快越好!”李长弘牙根一咬,眼中露出阴狠的光来。

  两人商议定了,楼彦送着李长弘出来。李长弘一刻都不想耽搁,只待离去了,就立刻去挑选帮手。

  才走出门去,却在道上见到不速之客的身影。

  楼彦所居之处地势高,曲折不平,到大门的阶梯只有一条。

  余惊秋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阶梯尽头的楼彦和李长弘,走近了些,笑道:“李长老,我正要见你,没想到你悄没声息就跑到楼长老这来。正好,省得我再去找楼长老。”

  来的不止余惊秋一人,她身后跟着一众长老,别说陆元定,就连病体虚弱的吴青天也在其中,浩浩荡荡一行人,显然来者不善。

  楼彦和李长弘互看了一眼,都可见对方眼中错愕,在余惊秋身上隐隐感到了威胁。

  楼彦笑道:“宗主,李长老未被知会一声,半数徒儿猝然被逐出宗门,他实在气闷,所以来找我诉苦,虽然禁足期间外出违了规矩,但也情有可原,宗主犯不着带着这么多长老来捉人罢。”

  余惊秋不苟言笑,“我们进屋内说,借楼长老书房一用。”

  “是。”楼彦让过路,引众人到了书房,笑道:“我这地方小,各位将就着挤一挤。”

  楼彦叫来外边的弟子看茶。李长弘睨了眼余惊秋,在她身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底忽然一慌,眉头一皱,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长老们在这里说话,你在这旁听成什么规矩,赶快回去!”

  余惊秋淡淡道:“是我叫他来的。”

  韩凌一撩下摆,跪在了地上,“弟子前来认罪。”

  长老们面露不解,都看向了韩凌。他们临时被余惊秋叫来的,只说要审一桩旧案,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

  李长弘目光死盯着韩凌,利刃一般落在他身上。

  韩凌头垂得低低的,回想起来这之前,问过余惊秋的话,“师姐,只要我愿意出面作证指认他,前尘往事,你就原谅我么?”

  余惊秋回他,“你若不愿再与他同流合污,指出他罪行,是迷途知返,为时未晚。我想要一个公道。你若能给我,将功折罪。我会原谅你。从前是非,烟消云散。”

  余惊秋说那话时,目光直视着他,毫不躲闪。韩凌知道她的言出必行,见她坦荡,心下略定,便有一点疑虑,最后也在余惊秋向他露出的一抹笑意中消散了个干净。

  韩凌目光灼灼。

  只有揭过了他往日的罪愆,他才能在她身边走下去。

  总有一日,能得到她。

  余惊秋道:“楼长老说李长老到这儿来诉苦,虽然违背了规矩,但情有可原,其实这不打紧,李长老在他院落面壁思过的禁令就要解除了。”

  李长弘不信余惊秋有什么好心,“宗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惊秋微笑道:“从今往后,李长老怕是要在干元宗的黑牢里了此残生。”

  李长弘起先冷笑了两声,而后竟不可抑止地仰天大笑起来,“宗主这话有意思。”

  “我的话不如韩凌要说的话有意思。”余惊秋面向了一众长老,说道:“我回宗那日,在宗主书房曾和李长老有过一场对峙:他说他去雪域捉拿我,一切按规矩办事,我说是李长老先向我动手,下了死手,我不得不逃走。我二人各执一词,只因时过境迁,没有人证物证,此事不了了之。而今,我找到人证,到底孰是孰非,可分辨得清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自惊疑。

  余惊秋旧事重提,这是有备而来,想将李长弘彻底收拾了啊。

  余惊秋一说人证。李长弘道:“宗主说的人证,莫不是我这徒儿?”

  一位长老说道:“要说当年李长老亲自前往雪域,捉拿如今的宗主归宗,可不就是事起于韩凌截获的一次飞鸽传书么。”

  “这事我也听春庭提起过。”陆元定一哂,“要说其中玄机,还属李长老和韩凌最清楚。韩凌,你说你要认罪,可是和这件事相关?”

  “是!”一声斩钉截铁。

  李长弘面孔扭曲着抽动了一下,目光森森地瞪视跪着的韩凌。楼彦面若寒霜,一双眼睛却在暗中盯着余惊秋。

  韩凌没有片刻犹疑,将李长弘当年如何交代他伪造了信件,污蔑余惊秋,将李长弘那些心思盘算,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不可谓不详尽。

  韩凌话说到一半。李长弘额头青筋暴起,骤然起身,一脚踹在韩凌身上,怒道:“胡说八道,你这畜生,听了哪个的谗言,到这来污蔑你的亲师!”

  陆元定挡在了中央,拦住李长弘欲要落下的拳脚,“是污蔑也好,是真话也罢,总要等他将话说完。李长老好歹一代宗师,这点气度也没有?红了脸跳起来就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中了你的痛楚。”

  李长弘咬牙道:“陆元定,你少在这说风凉话,你按的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么?”

  陆元定朗声一笑,正气凛然,“我按的什么心?不过是要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韩凌,继续说!”

  韩凌将自己所知尽诉人前。对这真相知晓一二的,目光闪躲;一概不知的,无不震惊。

  若韩凌所言为真,李长弘图谋权力,设计陷害余惊秋,手段阴狠,其心可诛,怎配留在宗内。

  余惊秋问道:“李长老还有什么话说?”

  李长弘轻蔑地斜瞟了余惊秋一眼,“这糊涂东西白眼狼,鬼迷了心窍,见师父不得势,不知道被人许了什么好东西,反首就咬他师父一口!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说的话,你们要信,我还有何话可说!”

  “李长老这是死不承认了?”

  “认?余惊秋,我这徒儿对你的心思,多年前就是人尽皆知。你要是有心,他还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呵,帮你污蔑他师父又算得了什么!”

  “是么。”余惊秋语气极淡,对于李长弘的巧辩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道:“若如你所说,他当真对我有心,已经深到了能罔顾是非黑白,心中道义,罔顾你俩几十年师徒情谊的地步,那在八年前,他又为何不帮我,而是做了你的证人?”

  “他……”李长弘嘴唇抽动着,脸色难看至极,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是打了自己嘴巴。

  当年他设计陷害余惊秋,韩凌给他做了一回证人,那时他就替余惊秋证明了:在他和余惊秋之间,韩凌是更偏向他的。

  他如今空口无凭,说余惊秋使美人计让韩凌来诬陷他,这何等苍白无力。

  李长弘干涩道:“人心是会变的。”

  余惊秋道:“当年我们交情好时,尚且比不过他和你师徒情分深,如今我和他情分生疏,倒是这八年间,他在你身边时时侍奉,感情该更深刻才是。我回宗才多少时日,比起我,他更亲近你,我哪里能挑动得他颠倒黑白,不认师父了?”

  “……”

  “春庭跟我说,当年李长老带着人到澄心水榭,怀疑我勾连外人,图谋不轨,韩凌在一旁为你作证时,你曾经跟众位长老说你这徒儿崇敬我,对我极其用心,他这性子,能蓄意谋害我么?今日我也要说一说,韩凌侍奉你多年,一直恪尽职守,从未违拗师意,他这性子,能为了一个外人,不惜自己声誉,也要诬陷自己师父么?”余惊秋的话振聋发聩,事实如何,其实众人心底都已有数了。

  韩凌向众人一叩首,说道:“弟子可以指天发誓,所说的话若有一句虚言,立即给天雷劈死。”

  吴青天慢悠悠道:“那你为何早先不揭发你师父,现在又愿意说出真相了?”

  韩凌道:“弟子糊涂,一来也知自己罪责不清,怕受惩罚,二来不敢违拗师父。如今愿意说出这些事,实在是弟子良心受尽了折磨,也不愿看到师父一错再错。”

  余惊秋以李长弘当年的招式施以还击,令李长弘羞恼至极。李长弘更想不到其中还有徒儿的背叛,这叛徒狠狠咬了他一口!

  李长弘怒火攻心,嘴唇气得发白,他在自己徒儿身上倾注了真心,落得这样下场,是真被戳到了痛楚,气愤怨懑,痛恨的目光落在韩凌身上,恨不得活剐了他,嘶哑了声骂道:“你这混账,罔顾师恩!你以为你今日说了这些话,就能讨好了她,她就能放过你!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昔日辜负她,今日辜负我,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屋中气氛凝重,除了李长弘双目血红,如野兽般嘶吼,竟无一人出声。

  余惊秋眉眼微睨,笑意冷冰冰的,“长老李长弘所作所为,丧心失德,辜负宗门,应当打入黑牢,囚禁终身,方能给宗门上下一个警醒。”

  “各位长老说,这个处置如何?”余惊秋看了看各长老,众人默默,无人言声,余惊秋又看向楼彦,“楼长老,你说呢?”

  楼彦沉着嘴角,脸上的面具生生给余惊秋撕碎了,再做不来温和从容的神情。

  余惊秋声音陡然一沉,“押下去!”

  李长弘猛地掣剑,“我看你们谁敢碰我!”

  陆元定反应极快,拔剑挡在余惊秋跟前。

  李长弘大笑道:“余惊秋,你可算是露出你的面目了。自你归宗至今,干元宗可曾有一日安宁的!各位长老,她就是个天煞星,专门来乱我宗门的,先是俞秀,今日是我,往后便是你们,你们想要独善其身,是不能够的。余惊秋在干元宗,终有一日毁了你我,毁了干元宗!”

  “颠倒黑白,死不悔改!”陆元定快剑如风,不留情面,将李长弘逼得节节败退。

  李长弘道:“还等什么,不制服了她,往后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有几个心底不纯,手脚未必干净的,被说动了心,正自犹疑。

  余惊秋回过头来,掀着眼皮,淡淡一瞥。

  几人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竟被看得心胆一颤,不知觉退了一步。

  虽然书房施展不开,陆元定和李长弘却越斗越狠,眼瞧着是不见血不罢手的架势,又有两名长老加入战圈。

  三人合力,方才将李长弘拿下,封了他的内力。

  余惊秋顺利地将人关入了黑牢。

  一行人离去,先前嘈闹仿如梦一般,唯有狼藉的书房将人拉回来回味现实。

  楼彦和李长弘先前的盘算都落了空,余惊秋又快了他们一步。

  楼彦将手中的折扇生生捏成了两端,啪地一声,沉沉地拍在了书桌上。

  “余惊秋!”

  风水轮流转。

  楼镜还不知曾将她落入黑牢的李长弘,如今也被人关进了黑牢中。

  她懒散地倚着靠枕,手里拿着余惊秋的书闲翻着,问一旁的月牙儿道:“余惊秋呢,今日也在宗主书房?”

  月牙儿给翁都梳着毛,“我听春庭说,山君要去找……是谁哪来着,总之,她要去找人算账。”

  月牙儿手一顿,看向楼镜,“楼姐姐,你和山君是不是吵架了?”

  “怎么说?”楼镜挑了挑眉。

  “不然她为什么总待在宗主书房不回来。而且我听春庭说,山君前日夜里在祠堂跪了一晚。肯定是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自觉得没有照顾好你,在你爹跟前忏悔呢。”

  “我们没有吵架。”

  月牙儿不解道:“可之前她就是宗务再忙,议完了事,也会回到水榭来的。”

  “她不回来,是在怕。”

  “怕什么?”

  楼镜笑道:“怕我吃了她。”

  月牙儿趴在白虎身上咯咯地笑,她没有深想,说道:“山君在那群长老跟前可凶了,为什么在你跟前这么气弱。”

  楼镜将书一合,有些怅然道:“她不是气弱。她喜欢跟人讲道理。如果她占了理,气势万丈,寸步不让,如果她觉得自己理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