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一月， 天气越来越冷。
周一体育课，白野打球的时候，余光瞟到叶青蔓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看书， 今天体育课她没拿校服外套， 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衣。
冷风吹过，带起叶青蔓的头发往后轻轻飘。白野正运动着， 倒不觉得冷，叶青蔓也没什么反应。但白野看见， 叶青蔓旁边几个穿得同样单薄的女生， 有人打个喷嚏，有人抱着双臂抖了抖。
“哐咚”一声，白野轻巧起跳， 投进一个篮球。她顺势往篮球场边上跑， 一把抓起自己挂在旁边的校服外套，三两步跑到叶青蔓面前， 扔过去， 刚好盖在叶青蔓腿上。
“叶青蔓，别着凉……！”白野喊一声，和叶青蔓对视一眼， 又立马回到球场上。
叶青蔓没有扔开她的衣服，挑挑眉， 披在身上。
篮球场上， 几个队友朝白野挤眉弄眼——老大牛逼啊！
“专心打球。”白野瞪他们一眼，摆摆手指向球，几人就老实了。
篮球场周边也响起一阵起哄声， 白野没有脸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逐渐习惯了别人的误会， 脸皮变厚了， 还是因为临时标记后，她对叶青蔓，比起以前，多了一层本能的占有欲。
叶青蔓中途离开一会儿篮球场，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巧的水瓶。
体育课一下课，球场上的学生一哄而散，白野径直朝叶青蔓跑过去，抱着篮球，笑容清朗。叶青蔓把水瓶递给她：“温水，喝慢一点儿。”
白野刚仰头灌一口，听见叶青蔓的声音，立刻乖乖埋下脑袋，小口抿着喝。
叶青蔓帮她理理头发：“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白野一偏头，就看见披着自己校服的叶青蔓。叶青蔓没有好好地穿上外套，是披在肩头的，蓝白相间的简约校服，被她穿出了一股黑|帮大小姐的气质。
校服上沾着白野信息素的气息，只有靠近了才闻得到。
白野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满足感，她伸手，想要搂住叶青蔓的肩膀，顺势将她往怀里带。
路边正好路过几个小学妹，眼睛亮闪闪地看过来，八卦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白野脸忽然红了，她的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儿，手指回到自个儿脑袋上，挠了挠。叶青蔓察觉到她的动作，狐疑地看她：“嗯？”
“没、没什么！”白野猛地摇头。
叶青蔓轻笑着摇头，没说话。她往前走几步，忽然回头，正想拉白野的手腕，白野却一下子冲上来，用力揽住她的肩膀。
白野的校服外套，罩在她们头上，将她们和外界隔出一个小天地。叶青蔓靠在白野怀中，呼吸间，是让人安心的薄荷味，本来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身躯，迅速被白野捂暖。
“下雨了！”
叶青蔓听见白野满是活力的声音。
外边有雨丝落在地上，很快打湿地面。
已经是深秋了，秋雨还是说来就来，没一点儿规律。忽然间秋风变得冷冽起来，雨丝没有征兆地淅淅沥沥往下落。
白野举着校服外套，和她一起在雨里奔跑。
回到教学楼时，正好遇到班上其他同学。
白野放下被淋湿的校服外套，一只手自然而然落在叶青蔓肩上，轻轻揽住，将她往自己怀中带。
叶青蔓怀中抱着一瓶温水，她怀里抱着叶青蔓。
几个同学见怪不怪地起哄两声，又不敢太过，迅速奔回班上，走廊上就只剩下白野和叶青蔓两人。
“唔……”白野后知后觉地放开揽住叶青蔓的那只手，后退一步。
叶青蔓回头看白野，她这时才发现，白野右边肩头被雨水淋湿了一点儿，几缕头发沾着水，缠到一起，贴在脖颈上。
刚才一路上，白野把她遮得严严实实，自己反倒淋了雨，校服外套也被淋湿了。
白野还一无所查地挠挠脑袋，歪头对她笑。
“傻。”叶青蔓忽然感觉心里又暖，又有点儿气，气白野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牵上白野的手，走进一旁的备用教室里。
教室门窗都关上，前后两台空调打开暖风，很快温度就升起来。
“外套给我。”
白野把外套递给叶青蔓，叶青蔓就把它挂在空调面前的椅子上，用暖风吹干。
平时教室里很少会有人来，但她们每天中午都会在这儿给白沫补课，渐渐的，给教室里添置不少生活、学习用品。
叶青蔓拿出储物箱里的毛巾，给白野擦头发。
白野乖乖坐着，感觉到毛巾轻轻擦过发丝，叶青蔓的动作很温柔，和她自己擦头发时完全不一样。
白野中途觉得有点痒，想摇头，刚动一下，脑袋就被叶青蔓打一下。
“别乱动。”
叶青蔓换个方向，站在她面前。
白野眨眨眼：“哦……”
她抬眸，看见叶青蔓脸上神色温柔，手臂温柔地动着，每动一下，她脑袋上就有温柔触感。
她们周围，好像有甜甜的气息在发酵。
白野忽然抬头，对叶青蔓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叶青蔓，我们好像……”
好像，在谈恋爱啊。
话说到一半，白野倏地反应过来，把后半段吞了进去。
不过是，临时标记带来的错觉而已。现在标记还没有消散，她们之间只有自己才感觉到的那条将她们连接在一起的细线，还在轻轻摆动。
她不喜欢，也不能喜欢叶青蔓。叶青蔓更不可能喜欢她。白野很清楚。
“好像什么？”叶青蔓手指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问。
白野明媚笑着摇头：“没什么。”
……
恋爱一般的学校日常只维持了一天，周二放学时，白野就感觉到，她和叶青蔓之间隐隐约约的那层联系，忽然间就断掉了。叶青蔓身上的临时标记，应该已经消散了。而今天晚上十二点一过，她们就可能……
再也不会交换身体了。
或者是，注定一直一直，绑定在一起。
无论最后是哪种结果，白野都预先想过很多次，她以为自己鼓足了勇气面对，可真的要到了这时候，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感觉失落，还有害怕。
白野放学后和叶青蔓说了再见，没有立刻回家，不想动，趴在桌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正好是傍晚，别的班也放学走得差不多了，学校里很安静。
黯淡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整个教室都透着孤寂的味道，空调早就关了，深秋的下午，还很冷，白野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
整颗心惴惴不安，空空荡荡。
白野揉揉眼睛，轻轻摇头，拎起书包准备去骑车，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叶青蔓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垂着眸子。听见白野动作的声音，她抬眸看过来，浅浅地笑了笑。
原本黯淡的夕阳洒在她身上，仿佛忽然变成暖红色。
白野空荡荡的心脏，好像一下就被填|满了，她呆呆地愣了一秒，眼睛立马亮起来，雀跃扑过去：“叶青蔓……！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呗。”叶青蔓轻轻挑眉。
白野也察觉到，自己好像问了句废话，笑着挠挠脑袋，亮晶晶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叶青蔓脸上，像只傻乎乎的大狗勾。
“一起去吃个饭吗？”叶青蔓问。
白野立刻点头：“嗯！”
白野推着自行车，和叶青蔓一起，停在一家火锅店门口。
白野在川城时就很喜欢吃火锅，不过叶青蔓一家都喜欢清淡的，她来海城后，还没吃过一次火锅。白野拉上叶青蔓的手，往旁边的私家菜馆看：“去那儿吃就好。”
她记得，叶青蔓也不怎么吃辣。
“就吃火锅。”叶青蔓坚持道。
“可是辣……”白野眨眨眼，画还没说完，额头就被叶青蔓敲了一下，“可以点鸳鸯锅，还有别的一些小吃，傻不傻。”
“嗷……”白野捂住额头，呆呆的。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为什么就是在叶青蔓面前，总是这么傻乎乎的呢？
一进火锅店，空气中就飘浮着一层热辣辣的味道，驱散一身的寒凉。
白野选了一间小包厢，和叶青蔓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白野拿着碗去打碟子，叶青蔓点菜。
白野离开包厢后，叶青蔓拿出手机，给叶妈发了条短信，想了想，又打个电话过去。
“妈，我今天晚点回来，可能会很晚……”
“和白野一起在外面吃火锅，就在家附近的那家火锅店，很近。”
“你们到时间了就睡，早点休息，别等我。”
“放心，我不喝酒。我有分寸的。”叶青蔓声音轻缓。
挂断电话前，对面叶冬芸在说：“蔓蔓，要是玩得太晚了，你就带小野到我们家来留宿，免得人家回去不安全。”
“嗯，我知道的，妈。”叶青蔓轻笑。
……
回来时，白野直接坐到叶青蔓身旁，凑过去看菜单上点了些什么。
毛肚、血旺、墨鱼仔、海带芽……叶青蔓已经点了一大半，都是白野喜欢的种类。
白野惊叹道：“叶青蔓，你真了解我。”
叶青蔓把菜单递给白野：“剩下的你点。”
“啊……”白野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牛肉和一些素菜，还有小吃，一碗玫瑰冰粉和红糖糍粑，也都是合叶青蔓胃口的。
“看，你也一样了解我。”叶青蔓单手撑着下巴，轻声说，“白野，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应该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白野用力点点头，本来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她却感觉有些不安。
几秒后，白野迟疑着，问出声：“叶青蔓……你是想趁着今天这顿饭，和我告别吗？”
叶青蔓偏头，看一眼白野小狗狗般可怜的表情，伸手熟练地揉她脑袋。
“傻。白二狗。”
白野可怜眨眨眼：“……唔。”
叶青蔓认真道：“是告别。但不是和你告别，是和过去告别。明天一到，不管结果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要和过去告别。”
白野似懂非懂，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点头。
叶青蔓最后拿过菜单，点了两瓶果酒。是上回白野在KTV喝过的，樱花薄荷果酒。
白野下意识去拦：“叶青蔓，你不能喝酒！”
酒量太小了。
“我不喝，你喝。”叶青蔓转了转笔。
“唔……好。”白野这才点头，又警觉地问，“吃个饭……喝酒干嘛啊？”
“要告别过去，当然得有点仪式感。”叶青蔓看她，直接问，“喝不喝？”
虽然是问句，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思。
白野不敢不点头：“……喝！”
叶青蔓笑着起身，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鸳鸯火锅很快煮开，一边是菌汤锅，香味也是暖洋洋的。另一边是牛油红锅，咕哝咕哝冒着幸福的泡泡。
一样样菜下锅，包厢里香味四溢。
叶青蔓吃的清汤那边，但刚刚白野打碟子时，还是给她打了一份清油碟。白野用筷子夹着毛肚，数着秒，在毛肚烫熟的那一下，迅速捞起来，毛肚上还冒着热气，这时的毛肚最嫩，吃起来最脆。
就像西瓜中间第一勺最好吃一样，心理作用下，火锅的第一个毛肚，也是最美味的。
白野将毛肚在清油碟里蘸了蘸，又轻轻吹一吹，笑盈盈地送到叶青蔓唇边：“尝尝？不是很辣。”
棕黑色的毛肚上，过着一层晶莹的清油，上边冒着火锅的香味。
叶青蔓小心咬了一口，的确不是很辣，毛肚很脆，轻轻一咬，火锅的鲜香直冲味蕾。她不怎么吃得惯火锅，都觉得这片毛肚味道十分不错。
“怎么样？”白野期待地问。
“好吃。”叶青蔓点头。
白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又夹一块毛肚烫好，往叶青蔓的碟子里夹，被叶青蔓拦住了：“你吃你的就是，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于是这一片毛肚进了白野碗里，下一片，白野又往叶青蔓碗里夹。白野涮火锅的动作熟练，速度很快，叶青蔓还没往锅里烫毛肚，一片烫好的毛肚就到她面前。
叶青蔓没有再推拒，白野忙着烫毛肚时，她就帮白野将酒掺上，再捞一捞锅里已经煮好的牛肉，往她们俩的碗里放。一边是清汤涮牛肉，一边是红汤的麻辣牛肉，色泽正好。
等白野涮完毛肚，碗里已经多了一堆麻辣牛肉，她夹了一大片放进嘴里，被烫得仰头张嘴呵出热气，不断拿手扇风：“好烫！”
“慢点吞，别烫着食道。”叶青蔓提醒道。
“嗯……！”白野艰难地点点头，等了会儿，一吞下牛肉，就抓起旁边的果酒往嘴里灌，“呼……好辣，好烫。”
白野笑得傻乎乎的，朝叶青蔓看，叶青蔓回她一个无奈的笑，有点说不出的宠溺。
有白野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包厢，也始终闹闹腾腾的，她一张小嘴叭叭叭个不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顿火锅就这么吃完了，白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推着自行车，和叶青蔓肩并肩，沿着白河河岸散步。
白野一人喝了两瓶果酒，但她的身体不容易醉，到现在都只是微醺。吹着寒冷的江风，那点儿微醺的感觉，好像也渐渐散去了，只有脸颊还是红的。
可能是天气比较冷的原因，今天在江边散步的人不多，走在路上，只听得见江水呼啸声，还有她们踩在木地板上，轻缓的脚步声。
江风清冷，江面上映着两岸璀璨灯光。
白野不知道跟着叶青蔓走了多久，只看见天色越来越黑，漆黑的天幕上，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最后，她们停在江边，懒散半趴在护栏上，吹着风。
白野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就十一点过了，很快，就要十二点。
她紧张了一整天，到最后这么点儿时间，心里反而没一点儿紧张了。她放松地半趴在栏杆上，眯着眼睛，长长吐一口气。
旁边，叶青蔓看着她的侧颜，眉眼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白野睁眼，一阵风吹来，视线中叶青蔓的发丝被吹乱。
“冷吗？”白野问。
“有点儿。”叶青蔓轻声说。
白野朝她伸出一只手，叶青蔓捉住，白野轻轻一拉，将她拉进怀中，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安静地看江景。
“白野，”叶青蔓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以后？”白野问。
“嗯。”叶青蔓点头，“长大以后。”
白野望着江水水流湍湍，眸中倒映着闪烁彩灯的光，迷茫地闪啊闪。她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以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好像也从来没有期待过。
从十二岁第一次和叶青蔓通话的那一天起，叶青蔓问她，以后怎么办？她说她不知道。叶青蔓说，她帮她慢慢想。从那一刻开始，白野好像就习惯性地开始依赖叶青蔓，听叶青蔓的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没有叶青蔓存在的未来。
但她一直清楚地知道，她迟早是要和叶青蔓分开的。
白野看着江水，发呆许久，终于轻声说：“我想要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如果今天过后，她和叶青蔓再也不会交换身体，那就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一个人勇敢地面对生活。如果身体交换没能停下来，那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再也不要害怕，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好叶青蔓为止。
“白野，”叶青蔓轻轻地笑一声，气音温柔，“你已经很勇敢了。”
白野睫毛垂下，低声道：“还不够。”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外壳看起来勇敢，实际上内心脆弱敏感的胆小鬼而已。
叶青蔓呵气：“那么白野……加油啊。”
白野点头：“好。”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江水滔滔。
白野看着江上灯光发呆，江风是冷的，怀中的少女是暖的，呼吸间两股淡淡的接近薄荷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然后被风吹散。天上一颗星都没有，月亮忽然拨开云层，无声地露出个尖儿。
白野忽然感觉一阵熟悉的眩晕感，江景灯光晃了晃，闭眼，再睁眼，眼前依然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只是，从她抱着叶青蔓，变成了她在叶青蔓怀中。
她们又一次交换身体。
白野只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下子睁大眼，笑着呵出轻缓的气音。
她不会……和叶青蔓分开了。从今往后，她要用尽全力鼓起勇气，担起叶青蔓肩上的重担。她要保护叶青蔓。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白野忽然好想哭，泪水浸湿眼眶，又没有哭出来。她回头，和叶青蔓对视。
叶青蔓的眼中倒映着璀璨灯光，摇摇晃晃，金色的瞳孔昳丽、美好，像是喝酒过后的神色，又没有醉。白野想起自己是喝了酒的，她刚才在河边吹那么久的风，已经完全习惯了，可是叶青蔓忽然穿越到她身体中，一时可能适应不了那种微醺的感觉。
“叶青蔓……”白野刚开口，视线就和叶青蔓对上了。
叶青蔓看着她，眸中有璀璨笑意如烟花般盛开。
忽然，白野一只手掌被叶青蔓紧紧握住，十指相扣，在江边的护栏上。
叶青蔓低头，亲吻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