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猝不及防朦胧。

  朝宛咬唇捧着纸箱,匆匆跑出咖啡厅。

  店门关合的声音引得女店员揉了揉惺忪睡眼,很是不解。

  室外月光澄净,空中飘着簌簌细雪。

  苏门降温了,但临南只会更冷。

  没人知道季檀月究竟在这一周下雪的日子里等了多久。

  朝宛跑累了,埋进围巾里吸吸鼻子,想起什么,慌忙取出手机。

  拨通季檀月的电话。

  她想对女人亲口说,她当然会一直等她。

  好想见面,不止是季檀月一个人的心声,也同样是她的。

  听筒里传来平缓的等待音。

  十几声后,没有人接。

  刚刚女人还在给她发消息,可是她没有收到。

  朝宛觉得鼻尖很酸。

  但这次只是用手轻抹掉眼尾泪水,踩新雪赶回酒店。

  怀里的纸箱很轻,但却装着季檀月不知克制多久的缱绻秘密。

  那是小狼给稚雀的礼物。

  她好傻。

  怎么舍得让季檀月一直等待。

  -

  窗帘掩着,透不进一缕光线。

  季檀月甚至不知现在是清晨还是深夜,只是习惯性地去摸桌上的酒。

  她酒量很好,喝了很多依旧清醒,只在上一段梦醒未醒之际,陷入过短暂梦幻的沉溺。

  梦里,她给朝宛发去信息,竟然很快就收到回复。

  女孩说,也很想她。

  恍然间,有温软躯体扑进她怀里,耳边响起渴盼声音。

  “姐姐,我会一直等你。”

  朝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的,轻埋进她颈窝,大衣还浸着凉意。

  可是梦醒来后,什么也没有。

  手机是关机状态,自然也不可能收到来自朝宛的消息。

  季檀月面上表情茫然麻木。

  酒液冰凉,淌进胃里,火灼似的疼。

  她早该知道的,就像这一周无数次点开界面的死寂。

  何况,她也胆怯于主动联系朝宛。

  可是梦境太真实。季檀月依旧想看看,看手机里究竟有没有女孩的消息。

  指尖很僵,她够来手机,心中隐隐藏着希冀。

  但刚开机,无数的未接来电就涌了进来,还有很多恶语中伤。

  [A装O,恶不恶心。]

  [不知道潜了多少人,刚签的朝宛不会也是受害者吧?]

  季檀月低垂双眸,异常安静地坐着。

  她动作幅度很小,缓慢地将手机关机,放远。

  桌上的酒喝完了。

  她好像再也没有在梦里见到朝宛的机会了。

  很慢地站起身,迟钝环视四周。

  客厅早已一片狼藉,沙发旁摆着各种度数很高的空酒瓶,桌上还有拆封未吸的女士香烟。

  季檀月取出一根,无声点燃,嗅闻着空气里的香味。

  荔枝。

  甜腻,还带着焦味,与朝宛情动时身上的气息大相径庭,但女人几乎对其上瘾。

  透过虚晃的白雾,她看见女孩向她走来,脸颊带着羞怯粉意。

  朝宛像只绒羽小鸟蜷进她怀里,环住她脖颈,还用唇去轻触她的。

  因为没有经验,多少显得稚嫩而懵懂。

  “喜欢姐姐。”朝宛被亲得呼吸不稳,嗓音很软。

  季檀月不由用手臂去搂。

  但身影消散,圈住的只是冰冷空气。

  她抿住烟,急促地深吸几口。

  眼前又出现了朝宛的影子。

  隆冬时节,女孩在便利店外徘徊,冻得指节发红,低头呼气,没有防备地坐在她身边。

  “姐姐,你发烧了吗?”小手覆上她过热的额头。

  稚嫩声音夹着鼻音,却在关心她。

  鼻息间萦绕着劣质催情香薰的气味,胸中突突,难以启齿的欲.望吞没理智。

  在几乎难以想象的场合,她二次分化成了Alpha。

  滚烫热意一波波翻涌,后颈刺疼,焦灼与烦闷感混杂,将季檀月兜头淹没。

  她紧攥指节,侧头避开女孩的手,狼狈朝后退。

  女孩似乎愣住了,手停在空中,很快眼圈变红,抿唇不语。

  她哒哒跑远了。

  周围的空气格外冷,季檀月将外套裹紧,察觉到自己在打寒噤。

  难得有人关心她,可她却将人逼跑。

  外套里面穿着很薄的,不可示众的衣服。

  她本以为是试戏时的要求,可没想到就此误入泥沼。

  今晚应该回不去了。

  季檀月觉得睫毛上结了冰,沉重到睁不开眼。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几分钟。后颈很轻地覆来一股凉意。

  长椅吱呀轻响,女孩跪坐在她旁边,睁着通红双眼,小心翼翼地把抑制贴边角抚平。

  “姐姐不要睡,退烧贴已经贴好啦。”

  凉意沁人。

  季檀月试图用手去摸后颈,但很快,手指被温软掌心握住。

  女孩的体温传进来,烫得季檀月内心一颤。

  “……退烧贴?”她听见自己嗓音很哑。

  “难道不是这个吗?”女孩咬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我看妈妈给爸爸贴过的。”

  季檀月没有答话,看女孩在抹脸颊,哭得鼻尖通红。

  “就叫退烧贴。”她嗓音放轻。

  女孩揉揉眼睛,看季檀月露出浅淡笑意,愣愣看着,很快小脸转红。

  胆子大了许多,她歪头看去,发觉女人大衣敞开了一道缝隙。

  “为什么姐姐穿得这么少呢?”

  那是季檀月最不想让外人得知的事。

  只要想起,就会觉得作呕。

  唇边弧度收敛,她蜷缩肩膀,将外套裹紧。

  她不想弄脏女孩。

  但小小的柔软躯体却挡在了她前面。

  女孩用冻红的手指拨开她外套,不顾里面沾染上烟酒气息的劣质面料,小心翼翼地依偎进去。

  “这样就不会冷啦。”

  女孩身躯太小了,就算是局促的外套,也足够将她包裹住。

  冰凉脸颊埋进季檀月颈窝,还紧搂住她的腰,像只汲取暖意的小鸟。

  “姐姐肚子饿不饿?”

  女孩睁大眼睛看她,想了想,从手心里悄悄取出什么。

  那是几枚硬糖。

  她剥开糖纸,递在季檀月唇边,仰头看她,“我、我的零花钱买退烧贴都用光啦,只有这个。”

  季檀月垂眼看女孩,还来不及说什么,小巧的糖就被倏然送入口中。

  女孩自己也吃了一颗,脸颊浮现梨涡。

  “荔枝味。”她小声补充。

  季檀月将糖抵在舌尖。

  二次分化的难耐痛楚,让她根本分辨不出口中是什么滋味。

  但周身却因为这颗糖而暖起来,就像刚才女孩握住她的手指。

  “姐姐。”女孩软身唤她。

  开口说话时,一股清甜的荔枝味充斥在季檀月鼻息间。

  冷热交杂,后颈的抑制贴作用变得微乎其微,失灵的嗅觉在逐步恢复。

  劣质香薰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令她沉溺的甜意。

  甚至呼吸时,胸腔起伏,能感知到女孩的心跳声。

  不知为什么,季檀月想起了家中那只羽毛柔顺,格外喜欢黏在人指尖撒娇的小鸟。

  她紧拢大衣,将女孩搂在怀里。

  只要垂头,就能窥见女孩雪白娇嫩的后颈。

  但她不能。

  怀中的人只是个小女孩,是个懵懂到把抑制贴叫做退烧贴的孩子,是分享给她糖、短暂依偎取暖的过路人。

  心脏却在躁郁跳动着,让季檀月紧咬住唇才能克制。

  她想,只要女孩离开,或者只要她离开就好了。

  但她却格外贪恋那份温软热度。

  贪心到纵然将自己的指尖攥破,也不愿让冬夜的冷风触碰到女孩。

  或许是二次分化影响,那晚过后,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患上了对特定信息素的瘾。

  每次易感期难熬之际,鼻息总会若隐若现一股荔枝气息。

  可是却再也没能尝到和那晚相同的荔枝糖。

  陆续接了很多影片邀约,出席各大典礼活动。圈子那时刻板且排外,季檀月只好以Omega身份融入。

  但唯一知晓她真实身份的,像只黏人的绒羽小雀似的女孩,却始终没有见过。

  一支香烟将尽。

  空气里的果香浓度徐徐消退,也携着短甜记忆远去。

  季檀月颤着手指,又点燃一支新的。

  她还想再看看朝宛。

  如愿以偿,眼前又浮现出女孩的身影。

  这次是在江戏门前。

  季檀月透过车窗,看见朝宛在校门边拍照,神情稚嫩期许。

  她几乎不受控地拉开车门,压低帽檐,朝那边走去。

  手里紧握着拍立得。

  “打扰了,我也可以拍照吗?”

  擦肩而过时,那抹荔枝清甜气息让她呼吸迟滞,险些丧失理智。

  低谷期沉寂了一整年,她甚至不敢出门,更别提进组。

  可是就在她无意发现女孩行踪的瞬间,心跳立时仓促,一下一下撞击她胸口。

  朝宛睁大眼,像是没有预料到,耳廓红红的。

  “嗯、嗯……可以的。”她脸红垂头。

  女孩根本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季檀月举起相机,将身量纤细的人框在取景器里,不舍移开视线。

  朝宛笑容乖巧,齐耳发丝随风微扬,鼻梁上的小痣可爱而生动。

  她该怎么样让小雀钻进自己的鸟笼?

  那个夜晚漫长且难熬,季檀月咬着被角,总觉得荔枝气息就近在怀抱间。

  可睁开眼,令她沉溺的信息素却转瞬消散。

  冰冷的空气、抽屉里的确诊报告书、房间角落的监控,无一不在提醒她。

  她与朝宛之间早就不应该有关联。

  第二支烟也燃尽了,季檀月低垂双眸,眼底泛起淡淡血丝。

  她点起下一支烟。

  白雾萦绕,顺从心意,朝宛如约出现在她眼前。

  校门口,女孩窘羞地掩着唇,脚下是摆成心形的蜡烛,眼睛湿润,定定望着身边的女人。

  那里面是季檀月渴盼已久的情绪,她甚至不止一次在梦里见过。

  梦见女孩牵着她手,梦见耳边羞怯话音。

  “我愿意。”

  “我愿意。”朝宛嗓音软得像滩蜜,眼尾泛起可爱红意,从秦斯羽手中接过红玫瑰花束。

  众人的起哄声掀起热浪,她们依偎在一起。

  十指相扣。

  而季檀月只是在车里,远远地望着。

  副驾驶上摆着颜色素淡的花束,小苍兰与晚香玉。

  季檀月在想。

  如果她能早一步走出去,如果她也准备了红玫瑰,朝宛会不会就此愿意和她走?

  一包女士香烟快要燃尽。

  女孩落在季檀月视野里的时间越来越短。

  她看见朝宛与秦斯羽约会,看见陪她度过失眠的微博开始更新恋爱日常,看见女孩毕业,在毁誉参半中走得愈发远。

  也离她背道而驰。

  朝宛甚至从没有与她有过什么正式的交集。

  雪夜那晚燃起的温吞火苗,从未等到剪灯人,只是孤独燃烧着的,属于季檀月一个人的故事。

  直到金琼典礼后的那个暴雨夜。

  造化弄人,上天给了她希望,又亲手碾碎。

  如果不放她下车就好了。季檀月曾经无数次设想。

  如果她们就那样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如果她不顾忌是否会吓到女孩,如果在校门口重逢时就将秘密毫无保留袒露。

  她们会不会就能在一起了?

  可惜没有如果。

  季檀月摸索烟盒,但没能夹起一支新的烟。

  烟也吸尽了。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从视野里捕捉到朝宛。

  女人将桌上的照片揽在怀里,垂眸,轻轻摩挲边角。

  她甚至分不清,现在究竟是又回到了朝宛死去的雨夜,还是新的时间线。

  身边,喝完的酒瓶、散落的烟盒、还有泅湿的日记与老照片,悉数掩在远郊别墅中。

  这里从不是季檀月为朝宛特设的鸟笼,而是她掩埋自己胆怯证据的避风港。

  她想放女孩自由,却无意间束缚住自己。

  恍惚间,似乎有温软贴进怀抱,带着哭泣时的轻颤吐息。

  “……姐姐。”

  照片滑落,季檀月木然睁眼,窥见午夜梦回无数次想要抓住的那个人。

  像从相纸中闯出来一般栩栩如生,将沉闷无光的房间涂抹上刺目色彩。

  她的小雀。

  “姐姐、姐姐等得久了吗……”朝宛哭得鼻尖泛红,依偎在她怀里。

  “我、我亲亲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如果零点还没更就是卡文了,宝贝们第二天来看叭~滑跪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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