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曦光刺破云层,在夏天,空气里弥散着罕见的清凉。

  九中的总体样貌略显年代感,写着校名的石碑静静矗立在晨色里,四周满当当围着一群替孩子拿拉杆行李箱的家长。

  第一次社会实践,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担忧和嘱咐。

  校门缓缓开了,准备已久的五辆大巴车停在校园,家长们终于把行李交到孩子手上,语无伦次做最后的叮嘱。

  秋佐窝在大巴车前排座位,戴着顶大黄太阳帽,刷会儿手机又塞进包里。

  车里空调开着,小冷风。

  她穿了件美斯特邦威的黑T恤,外面套着白色防晒服,一摸胳膊,居然已经冰凉的。

  抬手关掉空调扇。

  秋佐探头问宋珂阳:“车程是多久来着?”

  “一个半小时。”宋珂阳扶着座椅往外瞅,呼啦啦一群学生都拖着箱子进来了,“进校了,我去帮忙放行李,你来招呼学生坐好吧。”

  宋珂阳是班主任,秋佐现在是辅助她工作的任课老师。

  她俩平时私下里也是能插科打诨的交情,宋珂阳执教四年了,经验足够丰富,和秋佐相处起来她更像是邻家姐姐。

  “好的吧。”秋佐把帽子摘了,捋了下压乱的头发,恹恹地表达不想营业。

  “看你勉强的。”宋珂阳说。

  “营业了可不敢,我也就跟你发牢骚。”

  宋珂阳去帮学生给司机递行李箱去了,秋佐守着大巴车,安排学生挨个坐满。

  女生男生扎堆聊天,秋佐感觉耳边像是捅了马蜂窝来不及逃似的嘈杂声,随即,不知从哪个角落,充满诱惑的辣条味儿和糖味飘出来,还夹杂着那股子葡萄味炫迈。

  秋佐知道他们兴奋,她内心也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的。

  她声音温和,好脾气地说:“那个,吃东西的说话的都收敛点儿,我先点个名。”

  “好的,秋老师。”学生们听话地沉默。

  秋佐扯着嗓子点了一遍,差一个,恰好宋珂阳和迟来的学生上车,齐了。

  没过几分钟,压下去的声音又翻腾起来,聊剧的,打手游的,还有几个好学生做作业的,应有尽有。

  车摇摇晃晃驶出校门,玻璃窗外头,秋佐看家长们的眼神就差扒窗追车了。

  初中第一次离家,急切的心情大都是相似的。

  她默默叹了口气。

  等过去那阵人潮,宋珂阳承袭一贯的言辞厉色:“司机师傅还在开车,两个人说话,声音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味道刺激的零食都别吃了,还有那些包装袋垃圾,坚决不准留在车上。”

  吓唬完,宋珂阳坐到秋佐旁边,听见后面声音全体降了N个分贝。

  “厉害了。”秋佐悄悄向她竖大拇指。

  “少来,你又不当班主任。”宋珂阳做贼似的往后看,没人看她,才从包里掏出化妆镜,补了补口红。

  原本就精致的脸上再添几分光彩。

  “你好敬业,”补妆还注意有没有学生,秋佐说,“果然为人师表啊。”

  “你看看你这个表情,”宋珂阳把镜子朝向她,“这么天真,还蠢萌蠢萌的。”

  “老师。”

  秋佐和宋珂阳双双回头,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递过去两根棒棒糖:“给你们的。”

  宋珂阳无奈地笑:“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记得收好垃圾。”

  这耿直的,人家小孩都快尴尬哭了。

  秋佐从口袋摸出两块巧克力,交换棒棒糖,丢一根给宋珂阳。

  “谢谢秋老师。”小孩说。

  “不客气。”秋佐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不收学生的东西是底线,但是同等交换就没那么要紧了。

  宋珂阳讶然:“你还随身带糖?”

  “怎么啦,”秋佐撕开包装,塞进嘴里,“我可还是个宝宝。”

  荔枝味她不排斥,舌尖泛开,尝起来甜甜的。

  宋珂阳和后面两个女生听到都没忍住笑。

  这话是自我调侃没错,但其实秋佐有低血糖的毛病,在外面要是不想吃饭又怕体力透支,就会提前备巧克力带着。

  一个小时后,那几个活跃的学生都困得蔫儿了,头耷拉在旁边同学的肩膀上,说话声都自然而然轻下来。

  车里弥漫着慵懒倦怠的气氛。

  宋珂阳也迷迷糊糊地,她放平靠椅,歪向秋佐反方向小憩。

  车从市区驶向郊区,映入眼帘的由楼房变成田野和绿意盎然的树丛。

  有个推着小推车的老头慢慢在公路边走,里面红的绿的都有,是一些水果蔬菜,八成是要去赶集市。

  如果不是没法停车,她一定会去买几兜水果。

  秋佐又戴上太阳帽,阳光从蓝色车帘的缝隙透过来,打在半边身子上。

  困倦这种东西传染不了她,她毫无睡意,继续玩手机。

  蓝天跟着爸妈去巴厘岛度假,尽情享受沙滩海水和美食去了,秋佐没人可以闲聊,点开微博和澜江的对话框,拍了张田野照片发过去。

  是佐不是左:终于要有一周不用讲课,等会儿上台讲话,剩下的就都是玩啦!:-)

  是佐不是左:每日一表白,澜江太太我爱你!

  她退出界面,挨个看了一遍热搜。大概是车开得快,到达时间比预估少了二十分钟。

  司机师傅看秋佐醒着,让她叫叫宋珂阳,组织学生下车。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珂阳的肩膀:“到基地了,醒醒。”

  宋珂阳顶着鸡窝头一脸懵地起来,回头看,学生们已经睡得四仰八叉趴成了团。

  一行人磨磨蹭蹭地下车,到公寓放行李。

  在大巴里闷了一个多小时,踏到地面,呼吸郊区新鲜空气,秋佐感觉每个毛孔都舒服得颤栗了。

  秋佐拖着行李箱在末尾,隐隐约约听基地老师介绍公寓,打量着四周。

  公寓没有想象的那样崭新,和九中校区是一个风格,前面篱笆围出一片菜畦,有人正拿着水管浇水,菠菜西红柿之类长势喜人。

  老师的房间在最顶楼,安排学生到宿舍放行李,并规定二十分钟下楼集合后,秋佐和宋珂阳提着箱子爬到六楼。

  四目相对,都预感接下来的工作不会是想象的那么轻松。

  她俩和另一个女老师在同一间宿舍,开锁,起码室内看上去用品是齐全的。

  “我好不想下楼。”宋珂阳说。

  “我也是。”另一个女老师回答。

  她四十来岁,也是教语文的,和秋佐同属语文组。

  秋佐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而是进屋就冲向厕所。

  宋珂阳问:“秋佐,你干嘛呢?”

  “好倒霉,我生理期。”秋佐皱着眉头。

  因为越来越强烈的疼痛而染上莫名烦躁,她努力压下去,洗过手后推门出来。

  “太惨了。”宋珂阳说,“听说这两天活动量不小,你要是撑不住和我说一声。”

  “谢啦。”

  秋佐从箱子里拿出床单被子要铺,宋珂阳顺手帮她。

  她躺在铺好的床上,闲来举着打印的演讲稿背。

  “这么刻苦,还脱稿的?”宋珂阳躺在她对铺玩手机,瞥了她一样,说。

  秋佐还没来得及回,另一个女老师接话说:“小秋带出的两个班毕竟是语文第一第二,被挑中讲话肯定刻苦啦,不像我,老了都没什么干劲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她年纪在语文组是最大的,教学水平却也是公认最差的。

  同事之间友好互助是常态,针锋相对也是,终究,见不得人好和宽容谦虚都是取决于个人的。

  秋佐没吭声。

  宋珂阳打着哈哈:“时间快到了,下去吃饭吧,不知道这里伙食有没有改善一点,上次饭里的苍蝇和带血丝的鸡腿可是吓得我不轻。”

  不幸的是,宋珂阳真的一语成谶。

  秋佐从饭里挑出第三个苍蝇来,实在忍不了,喝了几口稀饭就把剩饭倒掉。

  “怎么不吃,苍蝇蛋白质可丰富了。”宋珂阳戏谑地说。

  秋佐:“可别提了。”

  “我猜是出锅的时候苍蝇自己跑进去的,现在这季节确实有不少苍蝇。”英语组男老师尽管做着最好的设想,还是没忍住说,“我也不吃了。”

  秋佐心里想着,等会该去小卖铺囤面包了。

  吃过饭后操场集合,顶着一轮大太阳,全校召开开幕仪式。

  基地的操场是沙地,风一卷,尘土扬起半米高,跑道看上去是用白漆或粉笔画出来的圆轮廓,有些简陋。

  秋佐在后台等着,校领导挨个讲完话后,大方地走上台,把准备好的稿子利落背完,踩着掌声下台。

  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她讲完,学生代表又讲话,完事后才终于结束,下面站着的老师学生都晒得汗流浃背,得到解散指令后乌央央往树阴跑。

  秋佐慢悠悠在后面走,宋珂阳和她并排,有些哀怨地说:“羡慕你,净在台下凉快,这天太热了,真怕中暑。”

  “没事,”秋佐宽慰她,“下午学生去上陶艺课我们就能回宿舍休息了,估计也就闭幕式再晒一次。”

  “也是。”宋珂阳满血复活,“下午就能偷懒打游戏了,你要是想去基地外面买东西,我可以带你去。”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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