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周五。
吃了中午饭没多久，刚过一点，祁暮家的院子里就响起了敲门声。
祁暮放下手机，穿过前院，一开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文熙。
林文熙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的很靓丽，有点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感觉，跟村里只求保暖的朴素穿着格格不入。
“你收拾好了嘛？”林文熙抬头，温声道。
祁暮看了看自己，吃了饭就躺沙发上玩手机，现在还穿着居家的棉睡衣。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早就来了？”
“嗯，早点去，还能在城里多玩一会儿。”林文熙看了看祁暮，有些抱歉地说，“没提前给你说，好像有点早，影响你休息了。”
祁暮正要说话，院子里响起了姥姥洪亮的声音，“是文熙来了吗？木木，把人请进来啊，外面冷。”
祁暮侧身让林文熙进来，又很快把门关上。
“六奶，打扰您休息了。”林文熙一进屋，说道。
姥姥刚从厨房里刷锅出来，手上还带着橡胶手套，连忙招呼人坐下，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先坐。”
说完，又开始催祁暮。“木木啊，赶紧上楼换衣服去，收拾好跟文熙一块走。”
“知道了。”祁暮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上楼了。
在行李箱里翻找半天，挑出一身黑出来，穿上去干练又飒爽。
祁暮在镜子前看了看，满意地下了楼.。
谁知道楼梯都没走完，就听到姥姥焦急地抱怨道：“哎哟，你搁楼上折腾半天就整出这一身，一点都不喜庆，你看看文熙穿的多讨喜呀……”
林文熙穿着白色的薄款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头绳是宽大的带状，也是红色。
祁暮有些无语，她没多少明色调的衣服，基本的都是黑白灰和军绿，要不就是卡其色和藏蓝色，红色的基本没有。
老年人的观念就这样，祁暮觉得很潇洒，老人却觉得不吉利。
“你妈不是刚给你买了个白袄吗，你就穿那个吧，还好看。”姥姥又说道。
她说的那个“白袄”其实是个中长款的白色羽绒服，是某个潮牌今年的新款，款式和色调祁暮都很喜欢，服装上有许多融入潮流文化的小配饰，跟祁暮风格也很搭配。
“那个过年再穿。”祁暮说道，“我这样穿也行，黑色耐脏，毕竟要出去一下午。”
姥姥摇摇头，“你去逛商场，又不是下地里……”
拗不过她，祁暮最终还是穿上了新衣服。
新衣服穿上心情就是愉快啊，除了看到跟林文熙颜色搭配差不多时有点点的不自在，其他时候祁暮都很雀跃，走路都神清气爽。
跟着林文熙走到她家附近的大路上，林爸爸已经把车停在了路旁。
林家的车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明显清洗过，但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林爸爸坐在驾驶座上，左手伸出车窗，夹着一根烟。
林文熙带着祁暮从右侧上车，都坐在了后座。
林爸爸给祁暮打了一个招呼，下车把烟踩灭了。
“我先把你们送到商场，你俩去逛逛，现在过年了，商场旁边广场的游乐场也开了，想去玩就去。”林爸爸把车子发动了，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我先去办点事儿，晚点联系你们，你俩好好玩。”
“谢谢叔叔。”祁暮客气地说，心里却在想着该买点什么给乔挽风当新年礼物。
车子顺着大路一直往县城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返乡的大学生，也有进城采购的村民。
三人一路上没什么话，祁暮不知道说啥，又觉得尴尬，就一直低头玩手机。
林文熙向后靠着车座，好像是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就进城了，又往县城中心开了二十分钟，车子才在商场路旁停下。
“你们下去吧，好好玩。”林爸爸笑笑，看向林文熙，“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林文熙点点头，跟着祁暮一起进了商场。
其实她们也没什么要买的，商场里的衣服也不便宜，成百上千的，饭也吃了，纯粹就是逛着玩。
出来溜溜祁暮心情也很愉快，就开始跟林文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其实是个很能说的人，现下心情不错，而且俩人逛街不说话的话就很尴尬。况且她觉得吧，林文熙也挺善意，不管是处于念旧情还是其他什么，对她都还算不错，她也没必要一直端着不给人面子，就多聊了几句。
聊着聊着俩人距离就拉近了一点，许是察觉到祁暮的友善，林文熙心情也明媚起来，有些眉飞色舞，跟祁暮说了很多八中的事，聊到了很多初中同学的现况。
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家毛绒玩具店旁边。
看着橱窗里一人高的大玩偶，祁暮停下了脚步。
温柔漂亮的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偶吧，尤其是一米多高那种，让人看着就想抱，很能舒缓压力。
送这个也不错，祁暮盯着橱窗，想到。
林文熙顺着祁暮的目光看去，有些讶异地说：“你喜欢这个呀？”
“不是，”祁暮笑笑，“想买一个送人。”
林文熙一愣，就看到祁暮径直入店，也就跟着走了过去。
祁暮直接走到一米多高的玩偶区，也不避讳，大大咧咧地说：“想给我同桌送个新年礼物，你应该也见过她，上次你给我送生日礼物时地铁站门口的那个。哦，说到这个，你送的围巾很好看，也很保暖，真的很感谢。”
祁暮算是想清楚了，林文熙到底怎么想的关她什么事？反正现在林文熙把她当朋友，那她也就正常地跟林文熙以友相待。
她这番话说的很有意味。若是林文熙对她有点意思，应该能读出来她话里面暗示的自己跟乔挽风亲密的关系，而且她也感谢了林文熙送她礼物，不会显得她故意拉人来看她给别人买礼物，就不会那么尴尬失礼。
林文熙看着祁暮手里拿着的一只大白熊，先是说了一句：“很好看，很可爱。”
然后又有意无意地说：“你跟你朋友们还会互送新年礼物呀，我还以为都是送生日礼物呢。”
“不是全部朋友，是我特意买给她的。”祁暮很直接地回答。
回头见林文熙有些愣神，祁暮笑笑，“她是最特别的朋友，除了生日礼物，新年礼物也是很有必要的，新学期礼物也是……”
说着，祁暮很自然地说：“我想，每个人都有个最特别的朋友吧。如果你现在没有，那说明你还没遇到。”
她说这一番话，有点缓解尴尬的意味，毕竟谁都不会拉着一个朋友去给另一个朋友买礼物，还当着人家的面说别人才是最特别的。
不过祁暮也没办法，林文熙也不直说，一个学期以来也没跟她断过联系，有时候也有意无意地说什么，祁暮难免不多想，只好这样把话说清楚了。
她不信林文熙听不懂。
抱着大玩偶结了账，把想说的话说了，祁暮一身轻松，笑着问林文熙：“要不要喝点东西，我请客。”
“嗯，好啊。”林文熙点点头，跟着祁暮走进一家饮品店。
她有些失落，但面上不显。祁暮的意思她不是没听懂，但她不能确定两人的实际关系。
不管有没有在一起，她喜欢的人显然已经有了最在意的人。
这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林文熙心里清楚，她跟祁暮本来就没多少交集，一直是她单方面仰慕，而且祁暮人好能力强，从来都不缺朋友，她不过是众多位于祁暮交际圈边缘的人之一。
失落归失落，她还是觉得，任何心意都值得被尊重，纵使没可能，也比始终藏着留遗憾要强。
两人在奶茶店里坐着，聊着聊着，就聊到祁暮现在的生活。祁暮大大方方地跟林文熙分享她在瀚文的生活，提到瀚文的规章制度、学习风气，提到她的各科老师，提到她的朋友们，还用开玩笑的语气给林文熙讲述了上次打架的事儿，提醒她注意安全。
“那你现在伤好了吧？”林文熙看着祁暮的脑袋，紧张兮兮地说。
祁暮摸摸了额头，笑笑，“早就好了，没啥事儿了。”
两人没再去游乐场，在奶茶店坐到五点，林文熙就接到她爸爸的电话。
上了车，跟着林爸爸去集市买年货，回小林庄的时候面包车都被装满了。
回了庄就已经快七点了，林爸爸把车停到祁暮家门口的时候，姥姥执意要留林家父女吃饭，林爸爸还有事，最后留了林文熙在祁暮家吃饭。
“文熙啊，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跟在家里一样。”姥姥给林文熙乘了一碗汤，笑着说道，“吃完饭你俩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林文熙接过汤，礼貌地道谢。
吃完饭，林文熙看向祁暮，问道：“靳寨旁边开了个夜市，就过年这段时间才有，要不要散散步过去看看？”
“靳寨？”祁暮眉头一皱，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就在咱村东边。”林文熙解释道，“一直往东走，隔壁村，不算太远。”
祁暮对逛夜市还是很感兴趣的，不仅有很多地摊小吃，而且会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人拉一大卡车书，按斤卖。
反正也是无聊，她就答应了。
收拾收拾，戴上手套，她就跟着林文熙出去了。
俩人穿过黑黢黢的村路，走上了要路灯的大路，虽然光线还很暗。
许是白天说了一下午话，这次在路上俩人都有些沉默。
祁暮带着耳机，一边走一边听，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约莫走了二十分钟，渐渐能看到前面有一片灯火璀璨处，还能听到广场舞的音乐。
“集市人很多的，很多老人带着小孩子过去玩，小孩玩沙盘、涂雕塑、蹦床，老人就在旁边跳广场舞。”林文熙介绍道。
听上去场地不小呢，祁暮也开始期待了。
到了集市，一大片开阔地带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的。
走了半个多小时，祁暮消饱了，又去吃小吃。
买了烤年糕、臭豆腐、炸香蕉，祁暮吃的眉飞色舞。
吃完又去逛小摊，买了个小孩子玩的沙画，想着回去无聊了就画画沙画。
逛了一圈，在集市的最南边，果然见到了一大卡车论斤卖的书。
祁暮飞快地走向大卡车。上面的书大多数看上去都很“低级”，像什么“养生大全”“神农百草”“投资的秘密”“睡前故事大全”等等又厚封面又老土的书。新华书店里那些时髦潮流读物诸如“解忧杂货店”“灿烂千阳”“百年孤独”之类都很少很少。
但是祁暮依然找到一些可以购买的书。她买的都是一些文史著作，名家散文，诗词歌赋等，专挑一些大家的作品，买之前先百度一下，以免踩雷。
“没想到你对人文历史也这么感兴趣。”林文熙看着祁暮装了一袋子书，有些惊诧地说。
“不是我看的，”祁暮一边装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同桌，她喜欢看，人文修养极高。”
她说完，那边就不再说话了。
俩人买完书就往回走，走到最北边祁暮又发现有卖糖葫芦的，当即喜滋滋地买了一串，她真的很喜欢吃甜食。
“谢谢你啊文熙。”祁暮吃着糖葫芦，笑的轻松又真诚，“这个集市真的没白来。”
两人顺着路边往前走，走着走着，祁暮听到林文熙轻声问她：“祁暮，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祁暮嚼着嘴里的山楂，有些含糊地说。
“我可以喜欢你吗？”身旁传来一道比刚才还轻还低的声音。
祁暮脚步一滞，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就闪过万千思绪。
她偏头去看林文熙，看到她面色微红，双手交叠在一起，目光有些躲闪。
之前她挺怕这一幕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林文熙真的说了，她倒觉得没什么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可紧张的，况且现在心里也有答案。
这样想着，祁暮定了定心，在心里腹诽，什么叫“可以喜欢你吗”，你喜不喜欢我我哪管得住啊，这让我怎么回答？
“可以，但不建议。”想了想，祁暮直截了当地说。
许是没料到祁暮这么直接，林文熙愣神了片刻，随即问道：“为什么？”
祁暮停下来脚步，看向林文熙，目光平和。
林文熙也停了下来，跟眼前人四目相对。
下一刻，她就看到祁暮笑了笑，眸光跳到远方，有些放空，面色柔和了不少，语气都柔软下来。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啊。”祁暮轻轻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慨叹。
“是她吧。”沉默了片刻，林文熙有些肯定地说。
“嗯。”祁暮点点头。
林文熙没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这下两人比来时还要沉默。
没走多远，林文熙出声道：“她知道吗？”
“现在还不知道。”祁暮实话实说了。
“现在？”林文熙强调了一下，苦笑道：“意思是你早晚要跟她表白？”
“对。”祁暮点点头，语气果决。
林文熙看了她一眼，“她能接受吗？你就不怕说开了尴尬到朋友都做不成吗？”
“那你为什么敢跟我说开，你就不怕朋友都做不成？”祁暮反问了一句。
没料到祁暮会这样说，林文熙一滞。
“我了解你，你不会的。况且，我不是第一个说喜欢你的人，在八中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你不介意。”林文熙很快答道。
祁暮又停下了脚步，语气有些压迫，“你了解我？你真的了解我吗？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吧，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你真的喜欢我吗？”
“因为我初中的时候出于职责和亲戚情分帮了你，你就喜欢我？我们接触了吗，你了解我的喜好我的情绪吗，你对我，不能算是喜欢，顶多算是感激。”
“再说直白一点，你喜欢的不过是个能把你带出黑暗，能在困难时刻帮你一把的人，那不叫喜欢，那叫依靠。”
“文熙，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好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祁暮语气放缓了，平静地说，“我承受不起你的喜欢。”
林文熙眼圈红了。
祁暮说了一大堆，反驳了她的喜欢，戳穿了她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听着日日挂念的人有些指责的话，她觉得难受又委屈。
祁暮轻轻拍了拍林文熙，温声道：“你别多想。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可能你自己都没明白自己的心情。”
“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才在一开始就给你说明白。”
“嗯。”林文熙有些啜泣，看向祁暮，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她呢，你跟她就可能了吗？”
“为什么不呢？”祁暮笑笑，感慨似的说，“生活中，你可能会遇到一个人，在遇到她的时候，那一瞬间，你有种天赐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很玄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经历过的人都懂，没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明白。我遇到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很强烈。上天赐予的，为什么不要？”
“天作之合，懂吗？”
林文熙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走吧，我们两家不在一个方向，我左拐了。”
“太晚了，我送送你吧。”祁暮说道。
“你还送我做什么？”林文熙有些惊愕。
“刚才不是说了，朋友要互帮互助。”祁暮和颜悦色地说，看了看林文熙，“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了。没事的时候自己出去走走，好好直视内心。”
林文熙点点头，没让祁暮送她。
她心里也很乱，收到了拒绝，也收到了善意和启发，她需要睡一觉，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