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贾看着前方浩浩荡荡仿佛永远也没有止境的翻滚灰雾,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身边一惊一乍畏畏缩缩的白龙,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你们这群搞研究的专心搞研究就好了,也跑来出任务干嘛?”暴躁的红龙忍不住用龙翼扒拉了一下白龙的脑壳,嘟囔着,“拉慢我的进度。”

  “你以为我想?”凉城梗起脖子反驳,委屈极了,“巴别塔里光明系巨龙不够,我接受征召还有错了?”

  “冲动是魔鬼啊,当时就应该喝杯水冷静一下。”鼓起勇气第一次上战场的可怜龙叹息着。

  “那你又不会光明系的符术!你是光明系巨龙但你修的是水系和应用数学系!”年轻的红龙咆哮着,“你跟光明系唯一搭边的就是会吐一吐光明系龙息而已!”

  “啊,那个……”凉城被他吼得往后小跳两步,龙尾耷拉着,可怜兮兮,“有总比没有好吧。”

  陆仁贾狠狠盯着他。

  白龙打了个哆嗦,正值灰雾一阵翻涌,他急忙伸长脖子用力吐了一口龙息,将面前一截灰雾烧净,露出了荒凉的土地。

  陆仁贾:……

  “你看,我还是很有用的吧。”面前的白龙愉快地甩着尾巴,邀功似的看着他。

  年轻红龙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气全部吐出来一样。

  因为人手不够,到了具体分配队伍的时候,连一个基本的三人战斗小组都凑不齐了,他的小组,就是整五百九十九半支队伍中那半只,唯一一个只有两人的小队。

  陆仁贾当时是慌张的,大着胆子问重出江湖带队出征的以太学院光明系院长钟伯阳,“钟院长,为什么只有我是两人队啊。”

  钟伯阳简单翻了翻花名册,微微点头,“哦,我对你有印象,你在青年龙族大会上的成绩挺不错的,很有带队的能力。而且上次搜寻未熄灭熔炉那次任务你不也是指挥者之一?做的挺好的,这次就给你分两人队了。”

  陆仁贾:???

  他回忆起了那次青年龙族大会被小塔主和曼队从南溜到北再从东溜到西的恐惧,也回忆起了搜寻未熄灭熔炉时被“稳重”的曼施坦因支配的绝望。

  “那,那个,我其实很菜的,那次青年龙族大会就是一个意外,”年轻的红龙尴尬地笑着,“钟院,我觉得我不行。”

  “我觉得你可以,”钟院笑得慈祥,口中的话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就这么定了,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陆仁贾与他大眼瞪小眼。

  没事,您帮我刨个坑我自己跳进去再撒点土就行,我自己把自己埋了。

  “那,院长,那我能拥有一个光明系巨龙的队友吗?”陆仁贾抱着最后的希望,试着问钟伯阳。

  我菜没关系,找一个能带飞我的队友不就行了吗?

  “行,”这回钟院长倒是答应得果断,“而且你们队伍的任务点在我的范围内,我负责你们这一片的机动指挥,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格外注意你们一点的,更何况……”

  钟伯阳看着手上的地图,若有所思,“你们这个熔炉是离人类营地最近的那一个,实在不行还能退守人类营地,虽然上次是敌人,但他们这回也算是半个盟友,看在青帝的面子上,遇到危险,会放你们进去的。”

  陆仁贾哪里听得进这么多,听到有光明系巨龙的队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心得要翘尾巴了。

  众所周知,在灰雾中执行任务,拥有一个光明系的队友,就像在沙漠中拥有了一口清澈清凉的水井,就像在寒冬中拥有了一盆暖融融的火炉。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光明系巨龙里还有这么废的存在——体弱虚胖秃头,一只才二十来岁的年轻龙,却已经要拉扯着四十岁的老胳膊老腿和七十岁的老腰上战场了。

  这确实是沙漠中的水井,寒冬中的火炉。

  不过都是海市蜃楼。

  “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陆仁贾瞪着凉城的眼睛终于颓废了下来,溜溜达达往前小跑着,口中却止不住的抱怨,“你们做研究的就不适合上战场,乖乖在后方帮大家爬科技树就行了,一腔热血也不是这么用的。”

  凉城跟在他屁股后面小跑,尾巴耷拉着,轻声嘀咕,“不适合上战场,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只看‘适不适合’的时候了啊。”

  缺人缺人缺人。

  “我有几个朋友,不是研究所的朋友,是一起长大的那种,他们进了探索小队,在上次和人类,和地底龙族,和戒断龙的战斗中,他们超级不幸地正面碰上了戒断龙,打完戒断龙打地底龙族。有个家伙整只龙都被打废了,当时那只戒断龙的牙齿都已经镶进了他的脖颈,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去见祖龙了。”凉城尾巴摆来摆去,目光忧伤地看着陆仁贾的背影,“我去医院看了他,他现在还在住院,这次没能上战场。”

  陆仁贾回头看了他一眼,龙眸中闪过一丝哀缅,有意想转移话题,“那你其他朋友呢?”

  “哦,我刚才那个朋友是伤势最轻的那个,其他的去见祖龙了。”

  年轻的红龙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节哀。”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上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生死离别。

  也不知道,失去了这么多朋友的凉城,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哀痛,选择接受征召,迈上战场。

  或许应该帮他梳理一下心理问题?

  “嗯,不过运气比较好,他们的核心魂灵都被终端收容了,现在在排队复活呢。”凉城想到这里就很开心,尾巴摆得像风火轮。

  陆仁贾:……

  白担心了。

  “你看地图,”他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庞大建筑物,意识到他们已经很接近自己的任务目标了,于是乘机选择换一个话题,示意凉城过来,“我们前方就是我们的任务熔炉了,左边就是人类营地,离我们只有三十公里,人类营地离那个熔炉的直线距离也只有四十公里,一旦发生了什么,我们马上往人类营地飞,那里有青帝陛下一手布置的防护罩,足够坚固。”

  “明白,”凉城懵懵懂懂点着头,“可是我们怎么重启那个熔炉啊?”

  “嗨,这简单,太乙给我们每只小队都分发了图纸,”陆仁贾操控着终端找到了太乙发给他的文件,“我们只要按照图纸,把坏了的地方修好就行,呐,看看。”

  凉城将龙脑袋凑了过去,瞪着眼睛看了半天,默默抬头看着陆仁贾:“你看得懂吗?”

  陆仁贾一脸严肃地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图例和线条,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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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这个图纸,当时我和阿青研究了一下午都没有看懂,”宿白也抬头看着面前的图纸,紧皱着眉,问一旁的古德里安,“没有这么多专业人士吧。”

  这里是临时搭建的此次任务的总指挥中心,位于巴别塔往南五十公里处的灰雾中。从悬挂在半空的以太号全貌地图可以看出,在地理位置上这里也是这次大型任务的各任务点中心,能够做到有效的驰援和机动调整,古德里安和太乙坐镇在这里,任总指挥。

  宿白带来的地底反抗军小队已经被全部派遣出去,大都按照反抗军小队本身的编制指挥,并没有进行重组——除了每支队伍补足了一支小型战争机器人小队,用于彼此联系和总指挥部的进一步决策和驰援。

  “太乙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在图纸后面附赠了一个简略的重启步骤,”古德里安接过话头解释,在屏幕上投影出了图纸后的傻瓜版重启操作修复,“虽然熔炉的构造极为复杂,但是可以把它简化成几个关键部件,挨个排查,把整个熔炉看成一个大型的打火机,没燃料了就添燃料,燃料泄露了就补上,连通管道出问题了就换管道,打火石坏了就换打火石……虽然不能保证重启后有百分之百的效果,但做最坏的打算,至少也有70%。”

  “而且,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古德里安歪着脑袋想了想,“越复杂的机器,操作就越傻瓜。大部分熔炉并没有损坏,只是没有人帮这群在极诡黑暗中坚守的大家伙去换耗材而已,大多数队伍也只要做到这一步就行了。”

  “这样可以大大减少重启时间,”太乙补充着,“虽然重启效果很重要,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速度,用速度换尽可能多的熔炉被重启,我们才能最大可能地改变方向。”

  宿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即看向面前的总览地图。

  地图最中心,是巴别塔,用一个巨大的红点标注。

  而在巴别塔周围,无数的大小各异的红点蓝点幽幽闪烁。红点极多,固定在原地不动。蓝点较少,无一例外都在飞速运动着,每一个蓝点的前进方向都是一个或大或小的红点。

  这些亮点在那张全息地图上忽隐忽现,仿佛一只蓝色的蝴蝶,扑向了那火红色编织成的致命危险——也是唯一的希望。

  “红色是熔炉,蓝色的是我们的小队。”太乙看出了她的疑虑,主动开口为她解释着。

  “知道了,”宿白紧皱着眉点点头,目光突然转向了其中一个蓝点,龙爪指了指,“这只小队怎么不动弹了?”

  三人的目光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都皱起眉。

  “没有生命危险,”太乙分出线程检查了一下队伍成员的终端情况后摇摇头,“这是唯一的一只两人小队,离他们的任务熔炉很近了,可能是在讨论如何执行任务。”

  宿白得知两人没有异常后也点点头,不再管这些微观层面上的操作,而是看向了最远处,也是最大的那个红点,面色沉重。

  “那个熔炉,”她抬手指向了那个红点,“我们是不是还没有队伍去那里?我和隆美尔正好都闲着。”

  古德里安和太乙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前者瞬间皱起了眉。

  “那里已经非常深入极诡了,”古德里安的反应极为激烈,态度相当抗拒,“你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太乙却没说话。

  “太乙?”宿白扭头看向沉默着的人,微微挑眉。

  “那个熔炉,确实很重要,”淡蓝色虚影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没有把它排进任务点,就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远了,对于一般的探索小队来说,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而且危险并不仅仅只有极诡,”太乙拍拍手,面前的大屏幕中出现了以太号的全貌——包括那不远处那美丽又暗淡的淡红色光圈,“以太号离黑洞的事件视界已经很近很近了,这点距离在茫茫宇宙中根本不值一提,就好像马戏团里跳火圈的狗。”

  她指了指以太号,又指了指黑洞,“我们就是马戏团里那只可怜的狗,正义无反顾地跳进那个火圈。那个熔炉所在的位置,就是狗鼻子上的那撮毛,一旦火圈突然爆发一点,狗鼻子上的那撮毛就是最先被点燃的。”

  宿白抿抿唇,抬头看向太乙,苦笑着摇摇头,“太乙,有没有说过你不太擅长比喻?”

  淡蓝色的人影一愣,挠挠头,“第五陛下和青帝陛下都说过。”

  “没事,”宿白忍不住吐槽完,就轻轻给了自己一小巴掌——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吐槽的好时候,“你也说了去那里会很危险,但是我觉得你并没有太过于拒绝我的这次任务请求。”

  “没错,”太乙点点头,“因为狗鼻子上的这撮毛很重要。”

  她再次向两人展示出以太号的全貌,指了指巴别塔所在的位置。

  “巴别塔几乎位于以太号的中心,巴别塔内的熔炉也是整个以太号内最大型的一个熔炉,但是看整个以太号,这样型号的熔炉并不仅仅只有一个。”太乙指了指以太号的首端和尾端,“这两个地方,也有超大型熔炉,但是在极诡黑暗中坚守太久,它们都已经熄灭了。”

  太乙相当谨慎地做出了一个判断,“要是能重启这两个熔炉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逃离黑洞引力的可能性都要再往上升5个百分点。”

  古德里安插着腰,皱眉看着以太号的地图。

  以太号并不是直勾勾往黑洞冲过去的。第五执虽然对于这样的局面极为绝望,却也努力做了一些事——他将以太号的船头努力往右调离了一些。

  按照太乙的比喻,他们这只跳火圈的狗是往火圈右边跳的,按照现有的轨迹,最容易被烧着的不是狗鼻子的那撮毛,而是狗腰。

  但是那毕竟不是真正的火圈,是一个具有巨大吸引力的黑洞,尽管他们现在还没有进入事件视界,还有逃离的可能,但这个庞然大物的巨大引力无时无刻不在把以太号往它怀里拉。

  不过好在以太号也不并不是马戏团的可怜狗狗,而是一艘巨大的星际飞船。

  “如果能点燃最前方的熔炉,在已有牵引力的同时再附加一个巨大的牵引力,我们能偏移更多的角度。再加上青帝陛下炸掉以太号尾部和其他外围船体结构的所形成的反冲力,我们应该能和这个大火圈擦肩而过。”太乙迅速计算着,得出结论,“我们总的成功率可以上升到30%左右。”

  “值得赌一赌了,”宿白站起身,“我和隆美尔去那里。”

  “不行!”古德里安反应很大,皱眉看着宿白,“你现在也已经是一塔之主了,怎么能以身涉险?”

  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还是我去比较好。”

  “古德里安!”宿白有些愤怒,“你是觉得我的大局观有你好还是指挥能力比你好?我坐镇总指挥和没有人指挥有什么区别?这里需要你!”

  “你觉得你的战斗力就比我强了?”古德里安毫不犹豫地吐槽,“你才是一个刚成年的小龙,除了比同龄人稍微成熟稳重一点,你的战斗力放在整个巴别塔都排不上号的!”

  “但是我有保命能力,”宿白下一秒化为龙躯,向古德里安展示自己身上那层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内甲,“看看,隆美尔和曼施坦因当年花了大价钱给我订做的生日礼物!”

  这身刚刚抵挡了两位顶尖巨龙全力一击的内甲依然闪烁着微微的幽光,看起来毫发无损。

  古德里安刚想开喷“你能有啥自保能力别瞎说了还是乖乖待在总指挥部吧”,下一刻,他脖子仿佛被人掐住,发出不可置信的呜咽。

  “真浪费!”良久,他脸都憋红了,才吐出这一句话。

  这身内甲,如果仅仅只说物理防御,只能算得上不错,可能还比不上龙族本身躯体的强横和坚韧。

  但是……但是,这内甲它魔抗高啊!

  “在钛合金表面电镀一层玄清石粉,再加上黑暗系巨龙本来就防御高,你岂不是可以免疫大部分纯能量攻击?”古德里安爆了粗口,“真TM的浪费。”

  宿白嘿嘿一笑。

  要是刚才那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红龙用的是爪子而不是龙息,她可能现在都不能站在这儿了。

  “除了这件内甲之外,我还是黑暗系巨龙,”宿白低头看着古德里安,“黑暗系巨龙对于极诡黑暗的抗性远高于其他龙族,而我,我还是一只主修光明系符术的黑暗系龙族,更别提我背后还有阿青给我画上的禁术,能源源不断地获得光明元素,综合起来看,我在极诡黑暗中的生存能力比你高多了。”

  古德里安张张嘴,最后黯然叹口气。

  “确实,塔主阁下是最适合的人选,”太乙轻声说,但眉眼间却含上了一丝隐忧,“但是,这撮狗鼻子上的毛还是太靠近火圈了。”

  她又看了眼地图,只是这次目光看向离黑洞最远的船尾——青帝陛下在那儿。

  太乙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想到计夏青的嘱咐,她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不能说。

  “可是如果没有人去做,我们大有可能整只狗都掉进火圈,然后除了‘汪’一声什么也不能做,”宿白没有注意到太乙的异样,而是变成人形,继续努力说服着古德里安,“古德里安,让我去吧。”

  “我可是巴别塔之主啊。”

  古德里安怔怔地看着面前笑得灿烂的年轻女人。

  这个时候的宿白,才有了几分他印象中那古灵精怪又聪明狡黠的形象,而不是那个后来被迫“催熟”的成熟稳重的巴别塔塔主。

  不是说成熟稳重不好……只是,这样的宿白,看上去更熟悉一些。

  “我知道了,”他终于选择了放手,带着丝丝担忧,看着面前的宿白,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什么阻拦的话语,“小心。”

  “我会的,”宿白点点头,拎上一套探索小队的装备就打算走,往外迈了两步,她突然茫然回头,“对了,隆美尔呢?”

  “啊,我留他断后安排人去照顾那些没法出征的伤员,”古德里安看了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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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只膀大腰圆五颜六色的龙族苟在巴别塔街道的阴影中,一片枯黄的叶子落下,其中一只龙退后半步,一脚踩在上头。

  “咔嚓”

  一声树叶被踩碎的脆响。

  “谁在那里!”一只红龙一蹦三尺高,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瞪着龙眸,看着背后。

  背后只有自己人。

  “头儿,没人,是我刚才踩了片叶子。”一只龙尴尬地举起龙翼。

  “当心点,这里可是巴别塔!”梁靖皱眉低声厉喝。

  随即这位地底反抗军的二把手小心翼翼,半炸着鳞,宛若芭蕾舞演员般足尖点地,蹑手蹑脚地探出半个龙脖子,眯起眼睛,紧张地看着巴别塔的街道。

  曼施坦因挑眉看着这只全神贯注的大块头红龙,一时没忍住,龙爪前伸,轻轻推了一把。

  然后大块头红龙就跌跌撞撞摔进了巴别塔的街道。

  “曼施坦因!你!”暴躁且没脑子的红龙一翻身就要爬起来咆哮,却突然想起这里是巴别塔,又硬生生憋住,只能怒目圆瞪,看着一脸无辜的大白龙。

  “巴别塔没人,别和空气斗智斗勇了,”曼施坦因在心底笑完后,慢悠悠踱步出来,龙尾甩了甩,指了指空旷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吗?”梁靖皱着眉,看着空荡荡的巴别塔。

  “我们是龙躯上来的,要是按照巴别塔以往的防御强度,警报早就响了。”曼施坦因看着眼前熟悉但空旷的街道,心头突然涌起了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感,“我看到了最新的塔主令和征召令,恐怕巴别塔里所有能动的龙族,全都去执行任务了?”

  梁靖歪着脑袋看着他,皱了皱眉,“什么任务,能让巴别塔所有的龙族全部出动,还让你们的龙崽子小塔主不惜自降身价来我们这儿求援?”

  “我不知道……”曼施坦因沮丧地摇摇头,随即冷肃起来,扑腾龙翼向某个方向飞去。

  “哎,你去哪?”红龙急忙拍拍龙翼跟上,也示意身后的小弟们都一起过来。

  “巴别塔里头现在可能只有一个地方还有龙族,”曼施坦因表情肃穆,全然不顾中心区的禁飞令,向一个地方滑翔而去,“医院。”

  “医院?”

  “上一次打仗,有不少人还伤着,那些重伤员上不了战场,总得有人看护吧。”曼施坦因舒展龙翼,一个漂亮的落地,看着面前的医院,轻轻呢喃着,“就是这了。”

  他化为人,迈步走进同样空空荡荡的医院,身后的红龙想了想,也变成人形跟上去。

  “谁!”刚进门,一声尖锐又稚嫩,又仿佛要哭出来的怒吼就扑面而来。

  曼施坦因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扭头看向右边走廊的角落。

  一只小小的,可能还没成年的孩子,手里拿着刀,刀尖抖出了残影,脸上都是恐慌和紧张,半靠着墙壁,几乎要站不起来了。

  “又一只龙崽子。”被尖叫声吓了一跳的梁靖咂咂嘴,“曼施坦因,你们巴别塔怎么回事,这种龙崽子不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么,一个个都出来打童工。”

  曼施坦因皱眉走过去,弯腰看着那个几乎要坐到地上的孩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孩子很快就认出了他——毕竟那么标志性的黑袍和铁下巴在巴别塔实在是不常见。他先是一喜,随后更加害怕了,喉咙滚动着,发泄般地大吼,“只有我一个人!你杀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曼施坦因迷惑地撑着膝盖站起来,“你没认出我?”

  “我认出你了!”那孩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的刀却拿稳了,眼神中全是仇视,“曼施坦因!叛徒!隆美尔大人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

  她的刀握的笔直,刀尖向前,晃晃悠悠站起来,抿了抿唇,大吼着,“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曼施坦因沉默了一会儿,一巴掌将他的刀拍飞,大步离去。

  “小龙崽子刀握得不错。”梁靖跟在他后面,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又捡起刀塞到她手中,随后施施然跟着曼施坦因往前走。

  那孩子愣了一会儿,看着跟着曼施坦因进去的一帮恶汉,迅速奔向一旁的角落,爬上叠起来的几张凳子,用力拍下墙上的那个红色的按钮。

  “滴呜滴呜滴呜~”凄厉的警报响彻整座医院。

  曼施坦因站在电梯中,沉默地听着拉响的警报,看着眼前慢慢洞开的电梯。

  电梯门口,是三四个拿着武器一脸紧张的医护人员,看到他的脸时,无一例外,都是先愣住,随后眸中多了更多复杂的情绪。

  “塔主阁下让我来的,还带了帮手,”曼施坦因把身后的梁靖拉出来,随后慢慢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塔主阁下让你来的,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位看起来就是领头的护士开口质问。

  “说来话长。”曼施坦因用力踹了梁靖一脚,低声道,“举起手,看在我陪你打了那么久的份上。”

  红龙嘀嘀咕咕举起双手,满脸不情愿。

  “我没有恶意,”曼施坦因再次强调,随后又有些气馁,“算了,我也不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那看上去是护士长的人皱皱眉,警惕稍微消散了一点点,“曼施坦因阁下,现在巴别塔中还有一丝力量的龙族,都已经去了极诡。”

  她慢慢向电梯口踱步过来,递过来了一份卷起来的文件,“这是总指挥部的地点,您可以去那里看看。”

  曼施坦因接过那份卷起来的文件,微微挑眉,“谢谢了,愿神保佑巴别塔。”

  他顺便按下关电梯门的按钮,失重感传来,电梯缓缓下降。

  “呼,”为首的护士松了口气,示意电梯两边的人,“出来吧。”

  电梯两边,刚才曼施坦因的视线死角,慢吞吞走出来好多人。

  他们有的打着绷带,有的坐着轮椅,有的高高抡起拐杖,埋伏在电梯两边。

  刚才若是曼施坦因迈出一步,或者是有什么攻击性的举动,恐怕就是铺天盖地的火力往他脸上打。

  “隆美尔阁下猜的真对,”有人感慨着叹了口气,“曼施坦因阁下真的回来了。”

  “他当然会回来,”伤残患者中有人曾经是曼施坦因的超级粉丝,颓丧了好几个星期的他此时扬眉吐气,“那是我们的光明系双子星啊!”

  “呸,他刚才要是出手了,你还会这么说吗?”

  “那我的大拐杖第一个往他脑袋上招呼!”

  曼施坦因并不知道刚才有人埋伏自己,更不知道刚才埋伏自己的人里面有自己的粉丝,此时面部表情更加严肃,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我得去一趟总指挥部。”

  “喂,”梁靖不干了,拍了拍曼施坦因的肩膀,“是我们带你上来认路的,你这是要跑啊?”

  曼施坦因却已经迈步走出电梯,声音严肃,“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是曾经的光明系双子星,是曾经的巴别塔第二顺位继承人。虽然很多时候他颓废,摸鱼,爱睡觉,但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肩膀上担负着的,对巴别塔的责任。

  “你们可以先回去了,这是我的事。”曼施坦因扭头看着身旁这个没什么脑子但是一定讲义气的梁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吞下了那份请求。

  “我先走了。”

  他再次变成白金色的大龙,拍打龙翼,向远方飞去。

  梁靖傻了眼,看着身后同样傻了眼的同伴们,挠挠头。

  有人戳了戳他的腰,“头儿,我们咋办?”

  “我也不知道啊,”梁靖毫无形象地蹲下来,苦恼地挠着脑袋,指了指背后的医院,“长老让我们来侦查,也绝对不是让我们对背后这群残废和龙崽子出手的吧。”

  “巴别塔怎么就都走了啊?”他的同伴也跟着蹲了下来,有的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儿,将心比心,你说,发生什么事才会让高老大调出所有能动的去打仗?”

  梁靖沉思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被绿了?找场子?”

  “哎哟喂头儿,”身后的同伴叫苦不迭,“人家小塔主的伴侣是青帝陛下。”

  “噢噢噢,我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红龙摸了摸鼻子,慢慢严肃起来,“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

  身后的伙伴们面面相觑,随后点了点头。

  那是地底世界的一次大塌方,原因言说纷纭,有说是巴别塔的阴谋的,有说是挖矿导致的,但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整个地底世界往下塌陷了二十米。

  那次,地底世界第一次,完全的,失去了秩序。

  那次,有抢劫的,有恃强凌弱的,有乘机杀人报复的,但更多……是去救人的。

  在天灾面前,更多的人团结了起来,努力拯救被埋在废墟中的人。

  “能让巴别塔出动得这么彻底的,”梁靖唇抖了抖,“怕不是要世界末日了哟。”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没脑子的他居然是最先明白事情真相的。

  “怎么可能啊!”伙伴先是大笑两声,随后声音慢慢低下去,“世界……末日?”

  “我们能比那狡猾的古德里安聪明?能比政府军那成天笼罩在黑袍底下的娘们聪明?”梁靖对此深有自知之明,“曼施坦因比我聪明,秦毅也比我聪明……”

  梁靖突然回头,看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孩子。

  她依然拿着刀,腿打着颤子。

  “喂!那个龙崽子!”他扬扬手,“你的爸妈呢?怎么让你一个还没断奶的小龙崽子守门?”

  “我妈上次牺牲了!”那孩子拧着脖子,高声和他说着话,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悲伤,大概还不知道死亡和牺牲的含义,“我另一个妈妈说小塔主对她好,她这次得上战场。”

  “她还说,我是个大孩子了,应该做点事,我就来守门了!”

  梁靖抿着唇,看着那双懵懂又倔强,害怕又无畏的眼睛,那还不懂悲伤,不知道牺牲是什么的眼睛。

  “妈的,”他啐了一口,站起身,一拍大腿,“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跟着最聪明的人走总有肉吃,更何况这次聪明人都往一头使劲?”

  身后的伙伴们轰然应诺,一个个变成龙躯,展翼欲飞。

  红龙凝视着门口打着刀的女孩,咧嘴一笑。

  “龙崽子,刀拿得不错,等我回来了,我教你练刀。”

  那孩子目送着一群龙慢慢消失在天际……然后又飞了回来。

  那只最大的红龙踹着其他龙的屁股,“就这几个人有个屁用!赶紧回去摇人啊!”

  有一只风龙灵活地躲过了他的拍打,“摇多少啊?”

  “有多少摇多少!”红龙在空中翱翔一圈,漂亮落地,“高客不在,秦毅不在,我就是头儿,告诉长老们,我梁靖也是能自己做决策的!”

  孩子又看着一群龙往另一个方向飞,而红龙变成人形往医院里走。

  她愣了愣,随后又一溜小跑爬上椅子按响了警报。

  “小龙崽子,”梁靖恨得磨磨牙,回头大吼,“不教你练刀了!”

  电梯再次开合,他吓得往后一蹦。

  面前乌泱泱一群人,手上打着绷带的,坐着轮椅的,抡着拐杖的,还有一个老头子,怀里抱着炸弹的。

  “刚才可没这么多,”他迅速举起双手,朝着人群中心的护士长高喊,“我刚才和曼施坦因一起来的!”

  护士长皱皱眉,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还要份总指挥部的地图,”梁靖尴尬笑着,“那个,曼施坦因飞得太快,没赶上。”

  护士长沉默了一会儿,又丢过去一个文件卷成的小圆筒。

  “谢谢啊,早日康复。”梁靖嘿嘿笑着,看起来凶恶又憨厚,迅速接过,按下下行键,松了口气,嘀咕着,“巴别塔的人果然剽悍。”

  他大步走出电梯门,余光看见了缩在一旁的小龙崽子,冷哼一声,不打算理这家伙。

  当他快要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怯生生的一声喊:

  “喂,你还教我练刀吗?”

  梁靖露出一个能吓死小孩子的剽悍笑容,扭头看着那拿着刀的孩子,“教!”

  那小孩小跑过来,往他手里用力塞了一个东西,认认真真看着他,“那你要说话算话。”

  “我妈也说要教我练刀,但是妈妈说她因为牺牲,现在教不了了。”

  “你不能牺牲。”

  梁靖看着这小孩,又看了看被塞进手里的一只钢笔,失笑,“那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妈妈说这个很厉害很厉害!让我好好保管!”那孩子握紧了手中的刀,“你不要牺牲,回来教我练刀!”

  “好,”梁靖珍而重之地将钢笔塞进内衣袋——尽管他这辈子都懒得写几个字,“龙崽子,回去吧!”

  他迈步,迎着阳光,走向空荡荡的大街。

  “这个世界,交给我们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