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宿白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又是一个通宵,”她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疲倦地搓了搓僵硬的脸,拍拍旁边还在看一份文件的计夏青,眸中带笑,“阿青,又要日出了。”

  办公室还是以前的巴别塔塔顶的塔主办公室,只是在宿白的要求下,开了几扇落地窗,原本阴森的大房间倒是通透了不少。

  计夏青抬头,也看了眼时间,嘀咕着,“这几天日出的时间倒是很一致,都是5点49。”

  “有误差吧,”宿白站起来,伸了个僵硬的懒腰,嘴中漫出满足的哼哼声,将大办公桌上的文件扫到一边,转身,慵懒地靠坐在了办公桌旁,歪着脑袋看着计夏青,“阿青,你当年做大帝的时候也是这么忙吗?”

  计夏青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摇摇头,“没。我当年是管方向的,细节我不抓。”她唇间泛起笑意,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呐,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我也是第一次看。”

  “合理怀疑太乙在消遣我们,”宿白长叹一口气,“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垃圾文件都要我们过目。”

  “并不是,”太乙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两人身后,语气冷淡,“您新上任,之前又根本没有接触过相关事务,给您的文件面面俱到一些是有必要的。”

  “所以《关于巴别塔内各单位申请公务用纸的种类和数目》也是有必要的?”宿白随意从文件堆里拎出一份厚厚的文件丢了过去,语气古怪,“我对于这些没有兴趣。”

  “当然有必要,”太乙接过飞来的文件,认认真真地说,“可以从用纸消耗得出各单位的工作量和其职能是否匹配,而对于长时间用了超出职能估计的用纸量的单位,我会分出专门的线程审查,得出结论。”

  “数据,数据就是一切,尤其对于一个超级计算机来说,”太乙面无表情地说,眼神若有若无瞟向一旁发呆的计夏青,“宿白阁下,如果我们拥有一个人的全部记忆,全部的身体数据,然后复原了一个人,您觉得她和原本的人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很大,”宿白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随后又皱着眉用力敲了敲桌子,“不要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我的精力没有必要直接花在看这些庞杂的初始数据上,即便这些东西真的有用,我希望看到的也是你,或者其他什么审查部门关于这件事情的结论!简明扼要的结论明白么?”

  计夏青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生气的小龙。

  短短几天,宿白已经有了一些身居高位者的气质——威严,冷漠。

  “哦?”太乙似乎很讶异宿白的话,低头思索了一会,“我明白了。”

  “我以为您不会信任我的。”

  小龙生气地摆摆手,随后又半是疲倦半是气恼地冷笑着,“你给我原始数据我也看不懂。”

  太乙收走了桌上挺高一摞文件,随后微微躬身,“还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宿白摆摆手,“别来打扰我们了,我想和阿青一起看日出。”

  “是,塔主阁下。”太乙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而刚才腰杆笔挺气势骇人的年轻塔主瞬间垮了下来,哼哼唧唧蹭到了一旁的女人怀中,宛若一只硕大的猫咪撒着娇。

  “阿青,我好累。”宿白瘫在计夏青怀中,闲不住的爪子却不断地挠她的衣服,嘴里碎碎念着,“你刚才也不帮我说句话,要我自己和太乙杠。”

  计夏青笑了笑,轻抚着怀中女人的发丝,宛若逗猫一般,挠了挠她的下巴,温声说着,“塔主阁下自己就够了,杀鸡何必要用牛刀?”

  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宿白在这短短几天内,表现出了超常的领袖素养,头两天还稍显生涩,这几天就已经能熟练地接受那些繁杂的文书和零碎的报表,做出的决策不说成熟老练,至少也是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在隆美尔和古德里安的辅助下,倒也是像模像样的把这个塔主当了下去。

  曼施坦因?曼施坦因还被关在了禁闭室。古德里安去劝过一回,被打出来了。

  所以,即便是她,青帝,也丝毫无法阻挡小白散发出属于她的光芒。

  只是,这位威严稳重的塔主阁下,此时正哼哼唧唧地赖在计夏青怀中,环着她的脖颈,脑袋蹭着她的肩膀,声音甜腻又慵懒,“阿青,我好想睡觉。”

  “那就睡吧,”计夏青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皮肤下隐约的青色血管,竟然升起了咬一口的冲动。只是青帝陛下终究是克制住了自己奇奇怪怪的欲望,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下这送上门来的美味,随后带着点依恋不舍的抬起头,声音温柔地回复着,“把行程推一推,不好好休息怎么有时间工作?”

  “不行啊……”宿白的声音已经接近于梦呓,“今天的行程已经排满了,上午去见曼施坦因,尽量把他从禁闭室劝出来;下午要开第一次常务扩大会议,把有关全民学习符术的事落实了,不知道要吵几个钟头;晚上还有我上任后第一次对全体巴别塔民众的电视讲话彩排,也抽不出时间。”

  “那就现在睡,”计夏青看着怀中累到睁不开眼的小龙,叹口气,手轻抚她的背部,宛若哄小孩睡觉一般轻哄着她,“睡吧。”

  “不行!”宿白猛得弹起来,用力睁开眼睛,大声说着,“我说了要陪阿青看日出的!前几天都睡着了!今天绝对不会!”

  她用力睁着眼睛,坐在了计夏青身边,盯着远处地平线慢慢升起的太阳。

  今天大概会是个大晴天……她迷迷糊糊想着。

  很适合睡觉。

  她的脑袋一下下往下跌,眼皮也不住打着架。

  计夏青哭笑不得地看着身旁快要一头栽下去的小龙,手温柔地抚住她的额顶,随后轻轻把人带到了自己怀中。

  “睡吧。”她轻声低语着。

  怀中,她的女孩睡得很熟。

  -------------------------------------

  “曼施坦因,有人要见你。”禁闭室门开了,有人进来传了句话。

  曼施坦因穿着囚衣,盘坐在铁床上,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墙壁,不回答,也不做反应。

  那人似乎早就意料到了如此,轻嗤了一声,带上了门。

  曼施坦因听着他的脚步远去了,微微低下了头,眸子里闪过一丝疲倦。

  只是脚步声又从远到近的传来了,门打开,身后是自己熟悉的声音,却又有些陌生,大概是因为这个声音以前从没有带上如此的威严。

  “师兄,和我走一趟吧。”

  几件纺织物品丢在了他背上。

  曼施坦因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小白?”

  面前的人似乎有点生气,眉微微皱着,眼底有几分懊恼,不断瞟着身旁的女人。

  是了。他自嘲地想着:谁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不会生气呢?

  “我不去,”他轻声说着,语气却很坚决,“小白,别在我身上花时间了。”

  宿白却也不听他的,而发生是自顾自地说着,“你想不想去地底那座城市看看?”

  曼施坦因第一次抬起了头,眼中泛起一丝略带好奇的光。

  “走吧,如果你想亲自感受一下那里的罪恶和混乱的话。”

  -------------------------------------

  “小白,你生我的气吗?”跟在宿白和计夏青后头,曼施坦因像一只没有声息的孤魂,只是走了十多分钟,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我为什么会生你的气?”宿白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自己这位师兄,摇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要不是我看过了那些实打实的证据,我也会崩坏混乱。”

  她耸耸肩,“所以这次也带你去看看咯。”

  “可是……”曼施坦因很迟疑,“你好像很生气。”

  “啊,”宿白苦笑着,看着身边的计夏青,“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她捏住了计夏青的手,懊恼地垂着头,“说好了陪阿青看日出的,结果每次都睡着了。”

  计夏青失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你的睡眠更重要,没关系。”

  曼施坦因看看宿白,又看看计夏青,突然有些噎得慌。

  几人步入电梯,宿白在被扫描虹膜和指纹后,电梯缓缓下行。

  是的,作为巴别塔现任塔主,她自然不用再通过灰雾内的隐秘通道来到哥谭——塔主当然有塔主的直行电梯。

  比熔炉、工厂、农地更向下,大概十分钟后,电梯才缓缓停住,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森冷,灰暗的罪恶之都。

  电梯门外,赫然已经有人守着等候了。

  “仲贰!”宿白开心地伸手打招呼,“怎么是你?今天你值班吗?”

  小个子警官上前迎接三人,微笑着说,“不,听说今天是您带着曼施坦因阁下来到地底,我特意和同事换班来看看。”

  这几天,宿白和古德里安做了比较明确的分工,古德里安主动接过了地底这一摊烂摊子,让几个熟悉的人作为地底世界的代表,作为地底世界的土著与巴别塔接触——仲贰就是其中之一。

  仲贰的目光绕过两人,投向了两人身后高大又佝偻的男人,唇间泛起一丝轻蔑,“这就是巴别塔的第顺位继承人嘛?看着似乎也就那样。”

  曼施坦因微微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小个子警官绕过计夏青两人,直接走到了曼施坦因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或者说的更清楚一点,她在打量他的铁下巴。

  “曼施坦因阁下,我一直有点想不通,”她的声音轻远,“我们被带到地下世界的人是先天不足,而您,您因为一次事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按道理,也算是后天不足吧。”

  “那凭什么,”她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八度,带着一丝嘲讽,“凭什么?您能接受到最好的治疗,您能拥有活在太阳下的权力!而我们,却只配与老鼠为伍?”

  “我还以为是您多天才,哈,光明双子星,”她冷笑着,转过身,“现在看来,不过也是个废物罢了。”

  不远处,计夏青看着曼施坦因青红交加的脸,微微歪头,小声对着一旁的小龙说,“我说了吧,曼施坦因这种重病,就该下猛药。”